梁然见谢程应垂着头蹲在操场牙子上,大大咧咧一拍他肩膀,把药膏扔他怀里:“药该用完了吧?都新学期了,少打架,做个人。”

  谢程应眼睛一直看向左前方那个方向,没接那药,任由那管药顺着校服外套滑落在地上:“我早不打架了。”

  梁然捡起药塞他怀里,见谢程应一直往人堆里望,嬉皮笑脸问道:“看上哪个女孩了?要不要给你当个媒?”

  谢程应快烦死他了,拍了拍迷彩裤上的灰,站了起来,他长身玉立,身材欣薄紧实,被同学们广为诟病的迷彩服在他身上穿得煞是好看。

  梁然嫉妒的直翻白眼,便听到谢程应略带迟疑的声音:“白化病好像不能晒太阳吧?”

  他愣了愣:“当然...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回头,顺着谢程应一直盯着的左前方看去,只见昨天遇到的那个白毛正在树荫底下,再回头,就看到谢程应向那边走过去了。

  因为高一开学时天气问题,军训顺延到了高二,暑假开学后午后日头正毒,属畜生的校领导们很是心机地把开训时间调到了一点半,美其名曰锻炼意志。

  现在正是一点,离开训时间还有半小时。

  谢程应远远走过来,一眼就看了树荫下靠在树根的白芽,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明明很普通的一个场景,谢程应偏偏看地心痒痒。

  “躲太阳呢?”他毫不认生,更是对昨天的事儿半点不尴尬,一弯腰居高临下盯着人家看,笑道:“我有个好地方,可凉快了,要不要过去躲躲?”

  白芽下意识把戴着手套的手藏在身后,冰雾色的眼睛对上谢程应调笑的视线。

  他生的冷艳,此时眉眼更显疏寒:“用不着。”

  说着站起来就要去别的地方,很明显是半点不想和眼前这人扯上什么瓜葛。

  谢程应直起身子一跨步上前,晃晃悠悠堵住他的去路:“在哪不一样,用不着因为我还得移个窝。”他像是感受不到眼前人排斥的视线,察觉到人往右边拐便又跟着堵在右边。

  他有些恼了:“谢程应!你想干什么?”

  “哎,”他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呀?你朝谁问的?——哦,不会是一直关注了我很久吧?”

  哪里用的着专门关注?劣迹斑斑目中无人的大少爷,打架不要命的,除了那群犯花痴的小女生,谁看了不绕道走?

  他嘲讽地轻嗤:“谁关注你?”

  “那就是向别人问的咯。”

  谢程应又上前半步,笑地露出半截尖尖的虎牙:“不用向别人谁问,直接找我呗,我什么都告诉你。”

  白芽不自在地后退一步,脸色更冷了,殊不知他越是这幅冷漠的样子,在谢程应眼里越像脱衣服,冷一分便脱一层,和昨天那个微红发媚的神色形成十足冲击力的对比,钩着他往冰窖里钻,探寻最里处滚烫炽热的岩浆。

  “让开,”他把散碎的白发掖在帽沿,向下拉低了些帽子,不悦道,“快集合了。”

  “你戴着手套干什么啊?”谢程应充耳未闻,笑着堵白芽不让他过,“告诉我就让你走呗。”

  白芽反射性把双手握紧,雾蓝的眼睛剜了谢程应一眼,趁对方愣神的空,径直越过谢程应,还没走上几步,身后又传来那个讨人厌的声音:“东西掉了!”

  眼前一个白色的什么小东西一闪而过,还没等反应过来,耳边贴上湿乎乎凉飕飕的声音:“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芽浑身一颤,电流顺着脚心往上蹿,身体先一步大脑反射性一把把谢程应推开,手掌里白手套的布料拧成一团险些攥破。

  谢程应叼着奶糖纸,把白芽从头到尾的反应尽收眼底,好半天,才含糊道:“奶糖都快化了,记得赶紧吃啊,反应那么大干什......”

  白芽连连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离我远点!”

  谢程应咬着嘴里的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背影。

  人已经走远了。

  军训铃声响起,谢程应半点不着急,倚着白芽刚刚靠过的树根,脑海里全是刚才那张透红的脸,他面无表情地剥开糖纸,把奶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奶香揉进唇舌,像情人讨爱的吻。

  他忽地一笑,嘁了一声,自言自语:“...反正我也没打算还你。”

  -

  可就是冤家路窄,也许老天爷都跟谢程应站在一边,偏偏二人就分到了一个班,军训在向来怕麻烦的谢程应眼里就成了甜蜜双排。

  学生们排成整齐的方阵排排站着,因为换上了墨绿的迷彩服,不同于校服的白衬衣,白芽不论是论肤色还是相貌都更加显眼,尤其是手上格格不入的白手套。

  “二排三列!”

  “报告!”

  教练是个黢黑的小伙儿,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为什么戴手套?”

  “报告,”白芽顿了一下,熟练地在众人注目下重复着说了十多年的谎话:“皮肤病,紫外线过敏。”

  “严重吗?”

  “...报告,严重。”

  教官严肃道:“有病的话不能自己忍着,军训也要求整齐划一,要么去打报告请假条,要么摘下手套!”

  他见白芽不说话,又道:“二排三列,听懂了吗?”

  白芽垂下头,徒劳地握紧手心,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缓缓道:“听懂了...”

  左右不过一只手套...放常人身上摘了就是了...

  可对于他而言...

  白芽的唇抿成一个尖尖,显得有些倔强。

  “报告!”

  教官转过头,谢程应正咧嘴笑,艳阳照在少年脸上撒着金光,透着蓬勃的青春气,让人移不开眼睛。

  “说!”

  谢程应啧一声地扶着额头,为难道:“教官,我,我头痛!”

  教官哪能看不出真头痛假头痛,黑着脸:“给我挺着!”

  谢程应打小跟着老爷子在部队混大的,这点军训对他如同喝水,装病这事儿更是如鱼得水,闻言身子一斜歪:“那我想去卫生间。”

  教官气地一下子把白芽的事儿忘个九霄云外,把谢程应拉到一边教育起来,谢程应嗯嗯啊啊地应着,兀地抬头向左前方一笑。

  教官给他一个指甲嘣,笑骂:“你小子现在离了部队,是越来越不守纪律了,嗯?治不了你了还?”

  谢程应满意地看着白芽慌乱的扭头,才优哉游哉回过头看向教官,不解释,只摸了摸下巴。

  “老李啊,你现在是不是还没媳妇呢?”

  李教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老李也是你能喊的——怎么,你有了是咋滴?”

  谢程应半眯着眼一笑,像说着什么秘密似的:“马上就有了!”

  李教官一愣,谢程应笑容幅度大了一些,用气声轻轻道:“比你快。”

  -

  下午三点半广播通知休息半小时。

  “白芽,两瓶可乐,谢啦!”

  他收下四五个人付他的钱,很小心地避开这些人的触碰,拉低帽檐点点头,心里把每个人要的东西记得门清,向着商店走去。

  下午三点的太阳已经不那么烫了,但白芽依旧用帽子把头发遮的严实,迷彩服的扣子永远系在最上面,手心已经全是汗了手套也不摘,如此,一个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的捂得严严实实的怪人就诞生了。

  他早已对恶或善的目光免疫,木然地买了四五瓶的饮料糖水,甚至心情不错地想着晚上可以有闲钱吃碗面,中午没吃到饭,光靠几颗奶糖似乎只能保证不晕倒...

  想到奶糖,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出现那张嘴里叼着糖纸的恶劣的脸,白芽甩甩头 ,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双狼似的眼睛。

  又深又戏谑,调笑的空儿便趁你不注意把人一口咬住,任你怎么挣扎也死活不松嘴。

  他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于是用一字概括——烦。

  拎着塑料袋向外走时感觉额头湿湿的,一摸才发现汗和血水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刺刺的,像针在扎。

  是昨天器材室被人打的。

  啧,烦死了。

  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舍不得去东边不远的校医院,买了袋湿巾随便擦了擦,他命硬,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引以为豪的优点,自然要充分利用。

  他肩脊笔直,却微微低着头,保证帽檐可以帮他遮挡太阳,尽力减小着存在感回操场,无奈麻烦总是自己找上他。

  白芽垂着头,一双球鞋闯进他的视线。

  其实也无需肉眼看到,他毕竟是个怪物,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特殊能力,就比如现在,可以闻到这些人身上如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父母依稀记得是动物味,舅舅是发霉的西红柿味,欺负他的无一例外统一是尸体味……

  黄毛极力想做出一副威胁恐吓的神态,本就潦草的五官在脸上乱飞:“大学霸又在赚外快?带饮料一趟多少钱啊?哥几个今天照顾照顾生意!”

  “小瓶200块,大瓶50块。”白芽捂着鼻子语速很快地顺着道。

  那黄毛一愣,没想到白芽接话这么利索,他来这肯定是为了教训教训这小子,谁他妈没事儿还付钱让他带饮料?

  但话说出去了,又一时有点下不来台,一时怔楞间也不忘捡便宜:“额,那,那先给我先带几瓶大的!我就在这等着!”

  他话音落了,几人一片寂静,后面几个混混面面相觑。

  那黄毛反应过来,脸青一阵紫一阵:“你他妈的耍我呢?”

  白芽脸上嘲讽的味道更浓,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嘴型俨然是三个阿拉伯数字——250。

  “操!”

  黄毛恼羞成怒地把白芽手心提着的那袋汽水袋子踢掉,红的黄的各类瓶装饮料咕噜噜滚落在地,准备上前好好收拾他一顿时候被旁边的混子拉住。

  “哥,那边,好像是谢哥来了...”一扭头,果然是谢程应在操场入门口,人群的偏远处和梁然待在一起,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像是在等人。

  谢哥。

  白芽默默重复着这两个格外尊敬的字眼,皱了皱眉,眼里冷意更重。

  作者有话说:

  日更,每天中午12点更~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