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表露心意后,两人关系愈渐亲昵,江瑢予连每日必去的早朝都不大想去了,整个人靠在沈韫怀里,慵倦地眯起眼睛,指尖绕了几根沈韫散下来的发玩。

  沈韫低头,好心提醒他,“陛下,该上早朝了。”

  江瑢予往沈韫怀里埋了埋,声音还染着事后沙哑的咕哝,“朕知道,等会儿就起。”

  沈韫无声一笑,自然地替他按揉腰身,纵容他这点小脾气,“嗯,那陛下待会儿再起。”

  片刻后,江瑢予双目恢复清明,果断从沈韫怀里爬了起来,下榻宽衣,由着侍女伺候他梳洗。

  两人各自梳洗好,反向前往金銮殿。

  江瑢予神态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在讨论政事时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只有沈韫知道,这个人实际上有多么柔软,他再抬头看向江瑢予时,眸色微动,渐次柔和。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了一瞬,江瑢予眼底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保持正襟危坐。

  沈韫也适时收回目光。

  早朝过后,江瑢予才从高福那里得知御史重病,竟是连早朝都来不了了,季熹临更是整日服侍其侧,连生意也暂时搁下。

  江瑢予一皱眉,道:“朕不是让太医去瞧过了吗,太医怎么说。”

  高福道:“御史大人心中积郁,寒病易治,心疾难医啊。”

  江瑢予眉心蹙地愈深,“怎会如此,按理说自夏立淳之后御史的情况应当好转才是,朕不过几月不在,御史的病竟然恶化至此,连早朝都过不来了。”

  对于季御史的病症,江瑢予是略知一二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朝中大臣大都会为政事感到心焦,这是正常现象,只是季御史年纪大了,身上担子重,偏他又是那样刚正的性子,难免比别人多忧虑些。江瑢予近来的一系列变革某种程度上其实减轻了御史的责任,没了相权的两厢制衡,御史的权重江瑢予自然也是要着重考虑的。

  只是,这怎么会。

  御史怎会严重到了一病不起的程度,江瑢予思量起之前的种种不对劲,决定亲自去御史府邸看望一番。

  他没有来得及和沈韫说,不过沈韫今日当值,暂时也没什么空当来他殿里,江瑢予便放心地去了。

  他来到御史府,往日活泼生动的府邸此刻一片沉闷之气。

  是季熹临先知道江瑢予过来的,他连忙带江瑢予去见了御史。

  “陛下,老臣参见陛下……咳咳……”御史见到他来,挣扎着想要起身。

  江瑢予立刻制止他动作,“御史身子不爽,躺着便是,朕本来就是担心御史身体过来看看,可别因此加重了病情。”

  “谢……谢陛下。”御史又闷咳两声,躺下躬身道谢。

  江瑢予见御史脸色一片青灰,就连素日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屋子里也满是挥之不去的中药味,微不可查蹙起了眉。

  江瑢予宽慰了御史好几句,叫他不要为朝堂上的事担忧,好好歇着,复才单独和季熹临出来。

  江瑢予问他,“御史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怎会忽然衰败至此。”

  截至此刻,季熹临才终于崩溃地将事情全盘托出,“陛下不知道,父亲自陛下前往北越后一直矜矜业业操心国事,奈何下头的人总是传些风言风语,说父亲傍上了陛下,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独揽大权,比过去的丞相还要可恨。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父亲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做。”

  季熹临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哽咽了声,继续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总之因为这事,父亲手底下很多官员都和他生了嫌隙,甚至还改投到其他官员门下,在背后背刺父亲,父亲这才一病不起,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病情不断加重恶化,现下连床都下不来了。”

  江瑢予闻言拍了拍他背,宽慰道:“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会处理,回头再叫太医来给御史瞧瞧,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你好好照顾御史,监督他早日恢复身体。”

  “嗯。”季熹临声音低哑。

  江瑢予也于心不忍,有意转移话题,“不说这事了,朕会减轻御史身上的负担,不会再叫他忧心。对了,你在京城的生意如何了,朕看今岁的盐税很可观,想来是不错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季熹临更觉生气,“嗯,生意是很可观,按照陛下的想法,赚的利润不少。”

  江瑢予敏锐地听出他语气不对,隐约夹杂着一丝愤懑,只是被他勉强压住了,江瑢予想到了一个人,试探着问出:“……是和顾绯书有关?”

  不怪江瑢予猜测,他知道季熹临和顾绯书私交不错,能影响到季熹临的,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了。而且据他所知,季熹临的生意,顾绯书其实也有参与,甚至参与的还挺深。

  “是,”季熹临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愤然道:“他就是个渣滓!他欺骗了我,利用我!”

  “他讨厌父亲,一开始我就该明白的,他回朝的时候,我还巴巴的凑上去,顾念着小时候的情谊,结果这人就是个白眼狼!他暗中和那些商户斡旋,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亏我之前那么信任他!我讨厌他!!”

  江瑢予也震惊了,“他私下和商户收受贿赂?!”

  “不错,”季熹临努力平复下愤怒的心情,眼里一片冰寒,“他利用我和商户之间的联系,在我这里过了明面,私下里却又暗度陈仓,简直可恶!”

  江瑢予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顾绯书从商户中间大量敛财做什么?他有什么需要大量用钱的地方吗?

  顾绯书那张温润如玉玲珑八面的脸在脑中飞快闪过,江瑢予想到什么,目光登时一凛。

  不过他没有和季熹临提,只是试探着说了他的想法,“这么说,顾绯书确实不是良人。那你呢,现在对他又是什么看法。”

  季熹临低着头,少顷才闷声道:“他骗了我,我不会再理他了。我现在只想父亲快点好起来,至于其他的,什么也不想了。”

  江瑢予见他神色不似作假,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的尽可禀告给朕。”

  季熹临嗯了声,没再提顾绯书。

  他把他当好朋友不假,对他一片真心也是真,但自从顾绯书欺骗他,利用他,甚至憎恶他父亲时,他就不会再对这个人有什么期待了。

  顾绯书能利用他,是他自己的本事,只怪自己遇人不淑,以后长个教训。

  江瑢予又关切了他几句,临走前还赏了他不少东西,大多都是给御史补身子的。

  时候差不多了,季熹临将人送出门,临走前江瑢予忽然站定,回头问他,“对了,你父亲之前就常和朕提起,给你相看京城有没有合适的贵女,成家立业。御史此番境遇,朕也于心不忍,倘若你有了想法尽可来找朕,朕会为你赐婚,也算了了御史一桩心事。”

  季熹临惊愕,旋即愣愣点头,怔然目送江瑢予离去。

  ·

  沈韫今天在宫内当值,他现在职务便利,比之前任京畿边巡总领时清闲许多,尤其是见江瑢予,更是随时随地。

  他下朝后才知道江瑢予去探望了御史,便没有再去紫宸殿,而是调转方向去当值。

  他在往回走的时候路上已经稀稀落落不剩几个官员,沈韫眼尖,老远就望见几个人,还是熟人。

  苏穆青正淳淳叮嘱顾绯书什么,看的出来,这位翰林学士是真心看重顾绯书,顾绯书在翰林一度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沈韫放慢了脚步,苏穆青还有要事,嘱咐完顾绯书后就先行一步,沈韫准备过去和顾绯书打个招呼。

  他二人虽然之前有过不愉快,很多方面政见不一,但到底还是朋友,不至于碰上面连招呼都不惜得打了。

  沈韫甫一张口,还没喊出声,已经有人先一步叫住顾绯书,见到他很是欣喜的凑上前去。

  “顾编纂,还请留步,”参知政事章临喊住顾绯书,快步走到他身前,“顾大人,不日寒舍将举行庆功宴,还请顾大人一定赏脸过来。”

  沈韫悄悄隐匿了身形,远远看着。

  他知道那个庆功宴,是庆祝参选内阁一事,不少入选内阁的大臣都私下举行了宴会,供其家眷宗族之间互相往来,沈韫也在邀请之列。

  但他没想到,顾绯书竟然也在。

  这和顾绯书有什么关系?据他所知,顾绯书和这些人八竿子关系都打不着,看两人谈吐姿态,貌似还交情不浅,而且那庆功宴是为庆祝入选内阁而设,顾绯书却被热烈邀请——

  沈韫眯了眯眼,在暗处观察他们。

  顾绯书没有答应,章临很是遗憾的道:“那真是太不巧了,其他几位大人也很想邀请顾编纂呢,那我稍后一同回绝吴大人他们算了。”

  “好,下次有缘再聚。”顾绯书和他交谈完,四下看了一眼,很快就举步离开了。

  所有周密的动作分毫不落地刻进沈韫瞳底,他本来还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听见吴大人几人,这不正是和他一同入选内阁的同僚么。

  沈韫眸色一暗。

  顾绯书,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件事沈韫没有瞒着江瑢予,几乎是在江瑢予回宫后第一时间和他说了。

  江瑢予久久未曾言语,沈韫有些担心地抱了抱他,关心道:“陛下不用担心,臣会查清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陛下。”

  江瑢予靠在沈韫怀中,眼底划过一抹冷酷寒意,旋即勾了勾薄红的唇角,他知道顾绯书要钱用来做什么了。

  原来是他。

  江瑢予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搅弄朝堂风雨,只是一直不知那人是谁,意欲何为。

  现在,他总算是抓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