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结果,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内阁成员上,高兴的高兴,痛惜的痛惜,剩下的极少数人对这个结果也隐约猜到,因此心情还算平静。

  沈韫心里不期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原以为江瑢予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他第一反应是克制不住的惊喜,进入内阁不仅意味着他可以近距离接触政治中心,对他来说,这无疑是江瑢予在乎他的一种证明。

  江瑢予原本可以不这么做的,但他为了他,还是做了。

  出人意料。

  又在情理之中。

  三年前,他以为他能就此留在江瑢予身边,再也不会离开他的时候,他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现在他和江瑢予真正在了一起,他却又忍不住为这人操碎了心,忧他被人拿住把柄,恐他遭天下诟病,永远替他担忧这着急那,始终以他为中心旋转。

  这一刻,心情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沈韫看着端坐高位神情依旧肃然的帝王,倏地哑然失笑,神色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无奈,平静接受了江瑢予给他的一切。

  只要是江瑢予给予的,不论好坏,他都会欣然接受。

  哪怕将来真出现了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一幕,他也会护好他,尽他所能,护他周全。

  早朝结束,关于新内阁的话题依旧高居不下,众臣回去路上还在结伴讨论,三三两两的说着自己的政见。

  江瑢予没有走,沈韫也站在了原位,直到偌大的金銮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就连随身伺候的太监都被高福带了下去。

  江瑢予没有动,他依旧保持那个姿势看着青年,最后,还是青年先主了动,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江瑢予见状,淡色唇角勾起一抹秀丽的弧度。

  沈韫也已经很熟练了,他抱着江瑢予,一路往紫宸殿走,途中一个下人都没有遇到,想也知道江瑢予提前吩咐过了,不过他依旧小心谨慎,除了抱着江瑢予再没有做出一点出格的动作,不管怀中不安分的帝王如何招惹他,始终岿然不动。

  轻车熟路到了江瑢予寝殿,将人放在软榻上,沈韫刚准备直起身,想叫人送早膳过来,却被江瑢予先一步搂住脖子封上唇。

  “喜欢吗?”两人分开的时候江瑢予唇瓣一片水色,一双潋滟凤眸更是说不出的风情。

  沈韫看着他,喉结微动,闷“嗯”了声。

  得到想要的回答,江瑢予眼中笑意愈深,松开了手,终于开口:“朕想把这天下最好的都给你,权利,地位,钱财,包括朕自己。”

  “你明白吗?”

  江瑢予在青年不可置信的怔愣神情中忽然认真起来。

  他和沈韫关系亲昵,密不可分,却从未将这些事开诚布公地摊开,青年从小敏感缺爱,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人可以信赖,却又被自己无情抛弃了一次,哪怕对自己仍感情不减,却也再不敢靠近分毫。

  这怎么可以呢,江瑢予从小就惯着他,哪肯让他受这种委屈,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端,该给沈韫的,他一样都不会少,该宠着青年的,他从来不曾吝啬。

  从前是时机不合适,乾坤未定,恐生变故,他也就暂时按捺下没有说,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沈韫理应值得最好的。

  沈韫不笨,自然听明白了江瑢予的意思,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身体上高兴地接受还有一个反应时间,这一少顷停顿,让江瑢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你还是觉得朕不够诚意?”

  沈韫过了片刻才嗫嚅着动了动唇,“臣明白。”随即又补充道:“没有,陛下是最有诚意的,臣知道,臣都知道。”

  说完没有忍住,俯下身在江瑢予额头印了一吻,那一吻缠绵悱恻,久久都不曾分离,沈韫很珍惜地抱住了江瑢予,江瑢予感受到了什么,也没有提醒青年,由着他抱,不知抱到什么时候,两人才不舍分开。

  江瑢予想从软榻上起来用早膳,却看见了青年一掩即盖住的泛红的眼圈,他一顿,旋即心里也是一酸,却是极快遮掩住了。

  牵着青年的手,莞尔笑起,“去吃早膳吧,朕饿了。”

  沈韫声音还有些没有缓和过来的低哑,“好。”

  声音简洁,手指却是紧紧握住了江瑢予的手。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吃着早膳,但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早已心有灵犀不言而喻。

  眼神时不时会在空中碰撞一瞬,沈韫很快偏开了视线,神色腼腆到竟然有了几分少年时的影子,江瑢予顿时心疼他心疼地一塌糊涂。

  原来这青年一直所求这样少。

  他不过只是剖白了自己的心意,给他自己力所能及的,青年就能感动成这样,江瑢予想像以往那样嗔他一句,可话出口,却成了一声无奈的纵叹,“真是出息。”

  青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好表情,很快出声,“嗯,抱歉,在陛下面前失仪了。”

  江瑢予心疼地摇了摇头,再次温柔抱住他,“这有什么要紧,用不着抱歉,你在朕面前不管做什么朕都不生气,不用抱歉,也不用自称臣。”

  “毕竟,”江瑢予踮起脚尖附到青年耳畔,狎昵道:“朕早就是你的人了。”

  沈韫顿时搂紧了江瑢予的腰,头紧紧埋在他肩膀处。

  ·

  整整一天,沈韫都没有从江瑢予的寝宫离开。

  江瑢予也没有处理政务,他们就这样平静地对坐下棋,沈韫时刻注视着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江瑢予扔下瓷白棋子,轻笑一声,抬起脸,“天天看,不腻么?”

  沈韫温柔道:“不会,陛下生的好看,永远都不腻。”

  江瑢予挑了挑眉,顿时起了兴致,“哦?那你觉得朕有多好看?”

  沈韫从心回答:“天底下最好看的,一辈子也看不腻的。这人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比陛下在臣的心中更好看,更动人,这件事自臣小时候就已经认定了。”

  江瑢予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罕见地愣住了,旋即又想起来眼前这人从少年时期就一直爱慕他,一时间也不稀奇了,心里有些发热。

  他微微垂下睫毛,“嗯。”

  沈韫还在看他,没有发现江瑢予其实也会不自然,也会感到羞赧。

  江瑢予受不住青年直白热烈的目光了,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好久没有出门逛逛了,御花园最近移植过来不少新品梅花,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好。”沈韫含笑。

  两人换了衣裳出门,没有叫下人跟随,就沈韫和江瑢予两人,走的是青石板路,羊肠小道上人迹罕至,两人目光各自看向前方,牵着的手却始终紧紧相扣。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沈韫刚回朝的时候还是春日,后来没多久又去北越打战,中间过去好几个月,他们回来时早已到了隆冬。

  只不过政务繁忙,两人温存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更遑论对天气的感知,像今天这样心无旁骛的体验还真是头一遭。

  冷风料峭,时不时就拂动江瑢予鬓发,将他温热的面庞吹的发冷,沈韫心疼了,没一会儿就把人揽进了自己怀中,牢牢围护起来。

  江瑢予由着他抱紧自己。

  两人很快走到了梅花树下,不得不说,这些梅花树是被用了心思打理的,很大的一片梅林,都还没有下雪,不少梅树就已经结了红艳艳的花骨朵,甚至有一些已经迫不及待含苞待放了,沈韫一垂眸望去,正好看到江瑢予映衬在红梅花海里,心脏蓦然一悸。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和江瑢予亲密接触的那个寒夜。

  那天比现在还要冷,不久前还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压的梅树枝桠都颤颤巍巍。

  江瑢予穿着大氅也掩盖不住面色苍白,手指更是冷的僵直,他整个人都是被沈韫温暖起来的。

  江瑢予被裹在沈韫温热的怀中,身子慢慢热了起来,那个时候情况紧迫,他无瑕考虑太多,按照一开始计划好的那样,仗着少年对自己的喜欢,主动引诱他。

  少年人的心动是最炽烈、最经不得挑拨的,一点就着,江瑢予并不意外沈韫会亲吻他。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那天夜色出奇的好,月亮也格外的圆,银白月光清浅洒下,照清两人面上细微表情,沈韫也像今天一样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当时的江瑢予为了让表情更加逼真,还微微垂下首,仿佛羞涩,他自以为自己演技炉火纯青,能够轻易骗过少年,从而忽略了一点:

  ——这青年从小由他养大,熟悉他比熟悉自己还要精确,又怎会望错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真情。

  梅花疏影,寒酥罩枝,那年的九皇子殿下是真对眼前的少年动过心,乱了情,心跳加速。

  只是他演的入戏太深,连自己都欺骗了过去。

  好在,三年后的今天,一切终于重回正轨,那曾被忽略的真情也在这近似的一刻彻底展露。

  梅花剪影下,两道本就密不可分的人影更加贴近融合成了一影,难舍难分,缠绵缱绻。

  江瑢予身后悄然盛开了一朵美艳颤栗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