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瑢予一行人是在又一月之后才完全抵达京城的。

  彼时的京城格外热闹繁荣,江瑢予隐没在一众备受欢迎的战士中间悄然先一步回到皇宫,过问高福皇宫朝堂各项事宜,高福热泪盈眶地一一回复了。

  对朝堂重新全面了解后江瑢予甚至没有时间用来休息,他马不停蹄立时召开内阁会议,一来是商量北越的臣服条约问题;二来,这群人的野心究竟有没有胀大,江瑢予还需仔细审夺。

  气氛紧张的议事会议甫一结束,天已经彻底黑透,江瑢予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乘坐轿辇回到紫宸殿,慵倦地靠在软榻上,闭目放松身体。

  会议上内阁大臣的各色反应在他脑中走马观花般飞逝,一如当初他前往北越之前的模样。但江瑢予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譬如他提出如何褒奖此次有功将领时,那些人面面相觑眼神飘忽了一瞬,似在犹豫,又似纠结,即便最后他们表现的毫无异状,完全听从江瑢予的吩咐,但毋庸置疑,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且按兵不动,看看这些人是何打算。

  想通其中关窍,江瑢予猝然睁开一双精明犀利的凤眼,叫来服侍下人。

  “陛下有何吩咐?”

  侍女恭敬福身,眼睛从始至终都轻轻垂下,不曾上抬,自然更不可能肖想江瑢予会临幸她们,在这紫宸殿内服侍的,个个恭敬本分,只要他们不吃里扒外,江瑢予凡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遇堪称极好,自然也没有哪个不长脑子的妄想去爬龙床。

  “内室的安神香熄了吧,味太重了。”江瑢予淡声吩咐,他早已不再需要这东西助眠。

  “是。”侍女立刻照办。

  江瑢予抬起臂,任由他们替自己卸去繁重华服,一头如墨长发顺滑散下,单薄的里衣松松裹住纤细的身形,在昏黄烛光下影影绰绰一览无余。

  江瑢予上榻后很快睡着了,乏累了一天的身体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终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翌日一早,第一抹晨晖准时从窗沿爬上内室,江瑢予早已宽衣整肃完毕,只待上朝。

  明殿高堂内一片肃穆,众人屏息等待江瑢予的到来。即便是江瑢予不在朝堂的那段时日,他们也是断然不敢放肆的,毕竟三年时间足够他们对江瑢予心生寒颤,没有人胆敢挑战这位心狠手辣的帝王权威。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臣一见江瑢予露面,整齐划一撩起袍裾,端直下跪行礼,江瑢予面容平静似笑不笑地叫他们平身,蓦然让人心里一紧,好在接下来江瑢予并未说什么,正常开始朝会,对他们这几个月在堂上所做之事也并未置否,见状,众人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这才放松下去。

  实在是江瑢予清洗朝堂一事太过深入人心,举朝上下莫敢不畏。

  很快,众人长话短说地将近几月大事向江瑢予反映,江瑢予姿态放松地靠在御座上倾听,凤眼微微闭阖,汇报大臣时不时抬眸瞥上一眼,心跳如鼓,他也不知道江瑢予究竟有没有在听。

  倏然地,江瑢予乜来的目光和他凭空一碰,那人登时一个激灵,声音都差点劈了叉,三下五除二地飞快汇报完。

  憋着一口气快步退下,等到重新站在人群里,才终于缓过气来。

  江瑢予将众人各色神态收进眼底,眼里掠过一丝众人尚未察觉的深意,等到视线落到面色憔悴的御史身上,江瑢予罕见地一顿。

  季御史虽上了年纪,但胜在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每次上朝都气势十足,过去和夏立淳唇枪舌战那都是常事,这才过了几月,怎的整个人就显得这样暗淡无光,江瑢予不动声色将疑虑按捺下,方才进入今天的主要环节。

  即给本次出征的将士论功行赏,直到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紧绷气氛才终于活络起来,尤其是参与本次战争的武将,个个神情激动。

  江瑢予毫不吝啬,话音一落,旋即由近臣宣读起战功名册,待汇报声停,江瑢予亲自给众人进行褒奖。

  “朕窥安定候世子英勇不凡,文韬武略皆为上乘,实乃国家之砥柱,朝廷之栋梁,这次出征更是立下数件战功,特封为忠武将军,赏黄金百两……”

  最先褒奖的是姜凡,他作为本次战帅终于如愿以偿,甚至江瑢予的赏赐比他想象中还要丰厚,安定候喜得脸都涨红了,他们公爵之家,在承袭过程中家族势力被不断削弱边缘化,如今总算是出了一个能光耀门楣的孩子,其喜悦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千户侯同样如此,罗云修被封为云麾将军,将来政途必将一片光明。

  千户侯老泪纵横,刚扭头想夸夸这个儿子,结果就见猴儿子正跟沈韫挤眉弄眼嘻嘻哈哈,一点正形没有,登时虎目一瞪,这要不是在堂上,他非得脱了脚上靴子呼儿子头上去不可。

  气死他老子了。

  罗云修半点没察觉到老父亲的用心良苦,他还在小声跟沈韫讨论:“你说陛下会封你什么啊,我们官位比你低都封了将军了,你杀了这么多敌军,这不得封个天子近卫啊,比如贴身侍奉什么的……啊!”

  罗云修话音未落,立即惨叫一声,然后被眼疾手快的沈韫堵住嘴强行闷了回去,沈韫给了他一肘击,摁着他不准他再胡言乱语,可怜罗小将军武功盖世,桀骜不驯,愣是折戟在沈韫手上。

  罗爹见儿子这憨样,气地扭过脸吹胡子,不再理会这糟心熊儿子了。

  沈韫在江瑢予视线落过来的一瞬间松了手,江瑢予眼里闪过纵容笑意,继而启唇:“京畿边巡总领沈韫沈将军,本次击杀敌军主要将领共计十余名,更是一戟击毙敌方元帅,斩杀敌军将士数千人,在多处战场带领我军取得战略性胜利。现朕亲封沈将军为御前大将军,可随意出入皇宫廷殿,无需另行通报,上朝可不摘兵器,下朝可参领军要,不受时间地点限制。”

  话音一落,掷地无声,满堂静到落针可闻——

  众人更是:“!!!”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脸上惊诧表情如出一辙,他们听到了什么?!沈韫被封了什么?!他们没有听错吧?!

  御前大将军本身就是很高的殊荣了,遑论沈韫还可以随意出入殿堂,不摘佩剑,江瑢予就不怕沈韫挥剑砍了他吗?历朝历代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也从未出过这般狂妄不怕死的皇帝!

  绝不是他们没有见识!

  沈韫也被江瑢予震惊到了,他有想过江瑢予可能会赐封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却从未想过江瑢予如此大方,大方到将自己的性命都付诸于上。

  但凡他以下犯上谋逆造反,江瑢予必然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江瑢予见他不可置信地怔愣住,莞尔一笑,凤眸愈发晶亮,“愣着作甚,还不谢恩?”

  说话间沈韫已然错过了最佳拒绝时间,这时候再提反倒显得别有深意了,他下跪谢恩,在起身的时候深深望了江瑢予一眼。

  江瑢予视若不见,却在早朝结束后差高福单独叫住沈韫,沈韫领命,孤身前往江瑢予的寝宫。

  沈韫到时江瑢予已经命人布好了早膳,那人笑吟吟地招呼他,“过来坐。”说着主动拉开身边座椅。

  沈韫过去坐下,在江瑢予替他布菜时终于开口阻止他,“陛下不该再继续这样。”

  江瑢予没有抽开手,反而就着这个被沈韫握腕的姿势,笑靥如花反问,“那你说朕该如何?”

  沈韫又不说话了。

  他想,江瑢予该变回去的,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人。

  再怎么和他亲近也始终在无人处,一旦处于公开场合,江瑢予就又会变成那个不留半分情面的帝王,冷静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半点私人感情也不会泄露,像今天这样,已然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这难免让沈韫想起江瑢予当初在回朝之前说过的话。

  江瑢予见他表情,自然也猜出了他想法,有些无奈地失笑,“如今内外皆定,海晏河清,朕也安然回到皇宫,你还当朕是在同你玩笑?”

  “沈韫,朕是认真的。”

  江瑢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神情是前有未有的认真。

  沈韫握筷的手一顿,因为他的手已经被江瑢予牢牢覆住了,哪怕已经如此亲密,江瑢予似乎还觉不足,他低下头,对着那骨节分明的指骨轻轻吻了上去。

  沈韫闪电般缩回手,震惊地瞪大眼,江瑢予却不觉得有什么,给他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笑道:“快吃吧,不然早膳该凉了。”

  沈韫神思不属地动了筷,他脑子赫然彻底木了,被江瑢予这一番操作弄的。

  席间江瑢予对他可谓是关怀备至,就差将饭亲自喂进嘴里了,像小时候照顾沈韫的那样,却又和以前有所不同,从前对这孩子是真的关怀爱护,如今已然变质成了另一种炽烈的情绪。

  那是经年积久醇厚无阻的爱意。

  但是这些都不够,起码沈韫目前的状态是不够的,江瑢予不满意,他想要更进一步,再进一步,直到亲密无间肌肤相贴,彻底交心的那一刻。

  想到这里,江瑢予看向沈韫的目光陡地多了一抹直白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