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一声号角声响——

  全军立即迅速有序动作起来,很快军队整肃,全员集结完毕。

  江瑢予也在号角声中猝然惊醒,沈韫抬手轻抚过他头顶,最终停留在了江瑢予的后背处,一下下安抚着拍他。

  江瑢予闷笑出声,抬起来的眸亮晶晶的,“你莫不是以为朕怕了吧?”

  沈韫看着他一张秀丽绝伦却杀伐果断的脸,也笑,“臣当然知道陛下不怕。陛下就没有怕过的,就算天塌下来陛下也镇得住。”

  江瑢予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没想到你对朕这么有信心,那朕可千万不能辜负你了。”

  说着从沈韫怀里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这段时间在军营生活整顿之下,江瑢予早已习惯自己穿衣,甚至于,给沈韫宽衣,成了他终日难得的一件乐事。今日也不例外,他亲手替沈韫穿上他亲命人打造的盔甲,祝愿沈韫在战场一往无前,平安归来。

  不过再怎么祝愿,还是亲自将这人揽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江瑢予抬手细细替沈韫捋平甲下衣襟褶皱,莞尔道:“好了,出发吧。”

  沈韫却倏地抓住了江瑢予的腕,临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叮嘱些什么,可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是该让江瑢予先顾着自己的安危,还是别的什么筹谋划策,转而又想到这个人自有分寸,用不着他僭越提醒,就又把话头吞了回去。

  江瑢予看着青年脸上表情几经变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主动贴近,声音放轻,“朕会注意安全,不会走远,会在你见到的范围之内。”

  沈韫终于不再犹疑,声音有些异样地复杂,“嗯”了一声。

  他和江瑢予一同出账,出来时两人自然保持一定距离,沈韫带军去和姜凡等人会和,江瑢予则是被安排到有数千精兵护卫着的战车之上,不会身陷险境。

  待所有军队清点完毕,众位将领打头阵,象征胜利的号角再次吹响,久久盘亘在众人头顶,兵士在这样的浩荡之势中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晨光熹微,第一缕曙光从广袤的天际边处直直照下。

  大军顺利行至我朝与北越的边境线处,所有将领呈一字排开,其余士兵紧跟其后排列有序,最前方的是骑兵,中间则是战车,包括但不限于朝敌军投射大石火炮等功能,江瑢予就端坐在最中央的战车之上,他四周东西南北除了从皇宫一路带来的护卫精兵,更有沈韫随驾身侧,大军阵型的最后方则被步兵完全包圆,整个阵型简直堪称滴水不漏。

  从远处看,那横扫千军的悍然气势,赫然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反观敌军,则是另一番寒酸景象了。

  哪怕他们仍在负隅顽抗,但他们除了主帅外几乎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领,气势上明显就弱了我军一大截。

  敌方元帅深知这点,越是拖延就越是对己方不利,顿时发号施令,“将士们,随我冲杀!”

  说完,敌方倾巢出动,我军也不遑多让,凛然正面攻上。

  两军交界处地势平坦,作为容纳敌我双方数万大军的广袤平原,双方打起来时烟尘四起,战况可谓激烈,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壮烈是真壮烈,险峻也是真险峻,哪怕已然胜利在望,江瑢予仍然悬紧了一颗心,目光望向前方。

  但见我军骁勇无匹,精兵利器更是无往不胜,一丈多长的长矛一举刺进敌人胸腔,随即又被利落抽出,格挡下一批攻来的敌人,几轮下来我军显而易见稳占上风。

  就在此时,我军顺利按照先前筹谋好的计策,自外向内将敌人步步紧逼,江瑢予一直关注战场局势变化,一看我军成功得手,毫不犹豫一挥手,负责管控战车的兵士接到指令,火石迅速装载上车,用力往上一拉,顷刻间便朝敌军投了出去,精准扔进敌军包围圈。

  刹那间硝烟四起,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待烟尘散去,圈内敌军不出意外损伤大半,我军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战场,旋即继续亢奋地投身战斗。

  敌军统帅见状眉心登时一蹙,身体前倾,凝视远方战场,战场一片混乱,很难看清具体什么人,但他们不能输的这样惨,一败涂地,这和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

  统帅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混乱中想到了扭转时机的唯一办法,他收到的情报中说,对方皇帝此次也在出征之列,如果能趁势取了他们皇帝性命,看他们还能得意到何时。

  想到此,统帅视线迅速在战场逡巡一圈,他目光掠过血腥战场,直接锁定了敌方一名身着黄金战甲的青年身上,据他所知,金色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穿,想必是这人无疑了,可是他看了半晌,那金甲青年高骑在骏马之上,手中长剑出手如电,宛若雷霆,一连击杀我军数十人,我军根本近不得他身。

  不是他。

  统帅反应过来,听闻对方皇帝手无缚鸡之力,对武功一窍不通,那那人就绝不可能会是对方皇帝,若他真是,他们反而杀不了人。

  那还能是谁,统帅眯起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细细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少顷,他就注意到,不论是那金甲将军,还是对方的阵势,中心一块地盘始终牢不可破,大军把守。他凝目眺望,只见一年轻隽秀的赤衣青年高坐在战车之上,姿态优雅,神色从容,身后战旗猎猎鼓扬,周围人似乎俱都听从他的指令。

  是了,这次没错了。

  对方皇帝不会武功,但谋略计策都是一绝,眼看着我军士兵一批接一批的赴死,都是这人操纵的结果。

  统帅目光一寒,心中恨意丛生。

  都是他,如果不是他,我军怎可能战损这么多将士,这个人简直该死!

  想罢,他声音一厉,“来人,将本帅的弓箭拿来!”

  手下立刻照办,由两名手下将重逾百斤的大弓抬了过来,这也是这位统帅的最大杀器,一旦开弓,从未失准,能死在他的弓箭下,倒也不算屈了对方皇帝。

  弓箭搭上,统帅两指并拢,视线压低,目光紧锁在指挥我军改变阵型的江瑢予身上,他眉峰陡然压紧,因为常年握弓而生了一层厚茧的拇指悄然用力拉开弓弦,坚韧弦线瞬间紧绷到了极致,拉到弹性所能驱使的最大限度。

  旋即,手指一松,“咻”的一放——

  长达约莫三尺的锋利箭矢精准射出,直破数万大军,在他们的眼底飞速穿过,直射江瑢予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所以人都始料未及住了,他们着眼于眼前的胜利,敌人的落败,手下长矛还未完全刺进敌人腹腔,长剑也还没有抹过敌人脖颈,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一支修长的箭矢如流星一般划过他们瞳底,凌空射向他们奉为神祇的帝王。

  刹那间全军哗然,惊叫四起,“护驾!护驾!将士们保护陛下!”“来人!保护陛下!”“护盾!护盾呢?!祭防卫阵型!快快快!!”

  “……”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就连江瑢予也是措手不及的,他看着身侧护卫手忙脚乱护驾,然而那支锋利的箭矢已然落进了他的瞳底。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江瑢予知道。

  他没有慌乱,在三年前一举包围东宫谋权篡位时他都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何况此时,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叫他慌乱,除了沈韫。

  对了,沈韫人呢,他看到自己了吗,他不会看到自己被一箭射穿的难看样子吧,他难道真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电光火石间江瑢予根本来不及躲避,以他的能力,他也避无可避,他只是由于惯性寻找那个挂念着的人身影。

  沈韫在哪里?他想再看看他,江瑢予遍寻不得,竟然都没有看到青年。

  怎么会?沈韫明明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怎么人忽然不见了,江瑢予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恐慌,他不怕死,却怕临死之前不能再见心上人最后一面,直至此刻,江瑢予才明白过来,沈韫当年在街上弄丢了他时那种担忧急迫。

  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他再来不及补偿青年,就连后路都没有替这青年铺展,一切真要来不及了吗?

  江瑢予错眼不眨地看着那金属箭尖旋转着呼呼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迅速,就连空气被箭尖撕裂的刚烈风声他都清晰可闻,江瑢予浑身的血液在疾速变冷。

  时间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凝固住了,所有人睁大双眼看向这边,手忙脚乱中已然无力护驾,敌军也在紧紧盯着,但他们是紧张而兴奋的。

  江瑢予其实已经看不到四周画面了,他的视野完全被长箭占据,正当此时——

  嘭!!

  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到了木头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下一阵剧痛,不是被箭矢贯穿的那种尖锐刺痛,而是大片大片摩擦出来的痛苦,他后背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抽气出声,眼角都疼湿润了。

  换来的是身上人的一声不满,“陛下是呆了吗,怎的连动不会动了?”

  这话当真是又凶又重,是江瑢予熟悉的独属于青年的磁性嗓音,然而此刻却是夹杂着深深颤栗的。

  江瑢予疼的眼泪直接漫出来了,他被沈韫快准狠按倒在地躲过一劫,箭矢射在了他身后战车木头上,那坚固重木顷刻间裂了一条大缝,再无恢复可能。

  “你放肆。”江瑢予好不容易挤出来这么一句,却是劫后余生喜悦的,他伸手死死抱紧沈韫后背,他方才,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有了鲜活的感觉,就算是痛也好。

  沈韫听到他声音,也大大松了口气,再次抱紧人飞身而起,稳稳重落在高头大马上,江瑢予早已被沈韫紧紧按在怀中,护的严严实实,他方才一看到那箭矢就知道躲避不及,不顾一切飞身扑向江瑢予。

  幸而,赶上了。

  沈韫将江瑢予抱的死紧,呼吸急促,却还不忘数落,“陛下真是让人不省心。”

  江瑢予忽略后背疼痛,竟然还能闲闲地笑出来,主动低头承认错误,“嗯。朕确实不省心,劳烦将军多护着朕了。”

  沈韫轻嗤一声,收起脸上神色一夹马腹,重新冲入战场,持续未结束的残酷战斗。

  这便是他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