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这样想才合理,可是为什么呢,江瑢予不喜欢自己,如今他皇位已然稳固,举朝上下莫不听从,他也不再需要自己。

  答案即将呼之欲出,沈韫却怎么都不敢深想了。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爱慕信仰着那个人,在这过程中早已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其低微的位置,自然不敢相信他所心爱着的帝王会主动纡尊降贵奔他而来。

  他情愿相信江瑢予是真的想要御驾亲征。是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江瑢予不会武功,如果他想要战功,功绩圆满彪炳千秋,就只有谋略捭阖这一条路。

  不可置否,江瑢予的确做的很好。

  他总是这样的,聪慧耀眼,机敏过人。

  沈韫说服了自己,他一偏头,却见江瑢予也正一瞬不瞬望着他,沈韫下意识侧开了他的视线,好在江瑢予也未说什么。

  计划既已敲定,剩下实施就是他们各位将军的职责了,江瑢予成功功成身退,他和沈韫一道出了营帐。

  江瑢予笑问他,“怎么了,刚才在想什么。”

  沈韫摇头,敛起所有思绪,“没什么。”

  江瑢予却不依不饶步步欺近,“你是不是在想,朕为何要这么做?”

  少顷,他轻笑一声,自己回答了,“朕只是想告诉你,别人能为你做的,朕也能,朕甚至能为你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他还是忘不了沈韫曾和顾绯书一起在军营三年,那段他缺席遗憾过的一截时光。

  沈韫觉得这句话奇怪,却未有挑明,只克制一颔首:“臣知道。”

  江瑢予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带了些说不清的汹涌意味,忽而又讥诮一笑,“你真的知道吗?”

  沈韫喉结一动,手背青筋凸起,江瑢予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总是对他这样,他都已经离开了,还不够吗,他到底还要他如何。

  沈韫偏过头,声音异常艰涩喑哑,“臣知不知道有何重要,陛下说的总是对的。”

  江瑢予莞尔笑了笑,沈韫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人总是这样。

  江瑢予和他并肩又走了一段,倏然又慨道,“这北方的气温晚间真是冷啊,朕险些不适应,不如你过来替朕暖账如何?”

  沈韫不可置信一扭头,江瑢予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吟吟望他,沈韫胸中气血翻涌,他要还看不来江瑢予在撩他那可真是个傻子了,他目光一深,谨慎盯着江瑢予。

  江瑢予依然轻笑,“朕是说真的,北方气候寒凉,朕是真有些受不住。”

  沈韫面无表情,“陛下可命人多添一床棉被,温几个汤婆子,实在不济,营帐中也可以点炭火。”

  江瑢予却都拒绝了,乜他道:“棉被盖多了重,炭火有烟味,汤婆子也热不均匀,很快就冷了下来,朕身子还是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死物哪有人暖和。”

  江瑢予语毕,沈韫呼吸一滞,他四下瞥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陡地揽住江瑢予细而薄的腰身,一把将人摁在营帐外壁上,语气凶狠而危险,甚至还有些阴测测地:“陛下知道臣对陛下的心意吧,陛下怎么还敢?就不怕臣以下犯上对陛下做些什么吗?”

  江瑢予被青年摁住了腰压实也不恼,一双漂亮的凤眸更加明眸顾盼,他继续引诱青年,“你会对朕做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嗯?你做的事难道还少了?对朕又是亲又是抱的,更加逾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你还想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嗯?说话,全都告诉朕。”

  沈韫面色唰地涨红。

  这人怎能这样轻飘飘地将那些亲密私事说了出来,简直叫沈韫又羞又恼,遮羞布被蓦然掀开,好像他真想对江瑢予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一样。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默认了。”江瑢予又添上一把火。

  “陛下——”沈韫话音一顿,他像是在考虑,又像在思忖着该怎么拒绝江瑢予,江瑢予留给他充足的考虑时间,他坚信青年对他的感情。

  他一定不会拒绝。

  江瑢予手转到青年劲悍的腰间,想要给他一个轻柔的安抚动作,然而还不等他触上青年,猝地先一步看见迎面赶来找他的小太监,一切都还没有稳定,江瑢予暂时还不想让人惊扰了他和沈韫的事,遂即刻推开沈韫,和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手掌下遽然一空,沈韫慢半拍地愣了愣,也看到有人过来,神色恢复沉冷,后退一步,叮嘱小太监:“夜间寒凉,记得给陛下加床被子,生盆炭火。”

  说完,转身离开。

  江瑢予看着青年决然抽身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他转头瞪了小太监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这时候来。

  小太监被瞪地脖子一缩,顶着一脸无辜的表情不明所以,江瑢予已经收回继续注视沈韫的视线,说了声,“走吧。”

  小太监不敢忘沈韫方才说的事,立刻应道:“那奴婢稍后去为陛下添被生火。”

  江瑢予一摇头,“不必了。”

  北方昼夜温差极大,夜晚遍处寒凉,冷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江瑢予说的晚上怕冷并不全然是借口,但这并不会改变身娇肉贵的帝王习性,让他弃人形暖炉而盖厚棉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江瑢予一拂袖,也径直走了。

  两小太监面面相觑一眼,立刻加快脚步跟上江瑢予。

  ·

  江瑢予提出的建议很快得到论证,姜凡派出的侦查兵传回消息,两山交接处的确发现有大量精兵轮番值守,根据地形观测,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粮仓位置。

  “太好了!”姜凡面露喜色,对江瑢予的计划深感满意,并积极执行。

  他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还想着,若计划不通就暂且放慢步调,总之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不能激进冒险,他们原本就占据上风,倒也没必要这么赶。

  这次纯属是意外之喜,在场武将也无一不对江瑢予深感折服,他们之前还担心,陛下不擅武功身形瘦弱,政治策论他擅长,真刀实枪的事儿这位陛下可就不行了,没想到现在甘拜下风的还是他们。

  “陛下实在有勇有谋,我等佩服!”一名副将爽朗开口,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姜凡几乎是立刻就拍板定了这个计划。

  从来到尾沉默寡言的只有沈韫一个人。

  他倒不是对计划不满意,只是单纯地踅摸不透那人心思,心绪复杂天人交战罢了。

  待一切事宜确定后,针对本次作战计划几个主要将领都留了下来,毕竟松岭山一战事关重大,倘若他们能一举胜利,那对我军士气将会是一次极大的鼓舞。

  众人俱都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几人商榷之后迅速敲定好了具体作战时间,此事宜早不宜晚,迟则生变,内外部他们都经过了严格把关,争取一击必胜。

  最终由沈韫负责带领两千精兵前去突击敌方粮仓,其余人负责包围和后方接应。商讨完具体行动,几位将军也就散了,抓紧剩下时间各自部署准备。

  沈韫也离开了大帐。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沈韫举步往营帐走,走到岔路口,情不自禁顿住脚步,原地挣扎了许久,甚至整个人都已经转向江瑢予那边,就在抬脚迈出的一刻,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硬生生扭转回原本的轨迹,逃也似的飞快走了。

  回到自己营帐以后,卸下甲胄,仰躺在榻上,明明该想几日后的战要如何打,脑中不断浮现的却总是江瑢予白日那几句话。

  他怕冷。

  这里的深夜格外寒冷。

  沈韫有点烦躁,翻了个身拉上被子,把自己连人带头蒙了起来,不太想管他,就是冷死也不干他事。而后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来,那人身娇体贵的,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先前在兰亭别苑时给他加床被子翻来覆去也非给踹了,那么不听话,活该受冻。

  沈韫恨恨想着。

  他才不会心疼江瑢予,更不可能没有下限地去关心他,于是正气凛然的沈将军一把掀开被子,“来人!”

  “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帐外立刻有小兵过来巡视情况。

  “你去看看陛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情况,晚上温度低,给他们送两盆炭火去点着,关照点情况,要是陛下在咱们军营有个什么闪失,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沈韫恶声恶气吩咐完,小兵赶紧吓得领命前去了。

  陛下那样尊贵的人物,确实不容疏忽。

  听到人远走的脚步声,沈韫倒在床上呼了一口气,心想,他才不是关心江瑢予,那人性子倔强,怕是不肯添被,到时冻病了还得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天天忙着打战哪有功夫伺候江瑢予那个美人灯。

  确定所有事情安顿好,沈韫这才放心睡下。

  战前的几天,沈韫需要监督筹备作战所有的细节,包括跟他一起的士兵情况,后方其他战士的训练情况也需要兼顾,正好给了他一个逃避江瑢予的理由。

  他打听过了,江瑢予确实不愿加被,不过好在炭火供应足够,不会冷着他,每天也有人给他拿去解乏的兵书,其他事情但凡江瑢予吩咐,手下无一不立刻照办,日子倒也不至于无聊。

  因此沈韫也没想到,在这样的精细照顾下,江瑢予竟然还能病了。

  不是冻病的,而是出现了一点水土不服引发的并发症。

  沈韫心中登时警铃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