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知道这件事正是在他出战当天,幸而时间还早,距离出发时间尚且充裕,沈韫箭步赶到江瑢予营帐。此刻那人正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看到他来,扯起了一个虚弱无力的笑。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要带人捣毁粮仓么,作战小心些,切莫受了伤。”

  沈韫看他竟然还能没心没肺地笑,气的咬牙切齿,问:“什么时候的事?陛下病了怎地不和臣说?”

  江瑢予随意轻笑了声,“将军事务繁忙,再说了,朕先前不是和将军说过朕怕冷么,将军不是也没管?朕还是不打扰将军了,军医已经来看过了。”

  沈韫牙齿一紧:“你!”

  明明是这个人撩他在先,推他在后,他都还没说什么,这人反而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沈韫气的牙痒痒,问贴身伺候江瑢予的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在这颇具压迫力的逼视下两股战战,什么都交代了,“军医说陛下脾胃虚弱,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吃的东西影响了肠胃,日后好好休养即可,没有什么大碍。”

  沈韫这才放下心,皱眉觑了一眼江瑢予,有些不满。

  吃食不习惯不告诉他也就罢了,他好歹是皇帝,不爱吃直接吩咐后厨做些爱吃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个人竟能把自己折腾病,真是活该。

  沈韫面无表情转身出了营帐,两个小太监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沈将军干什么了,江瑢予眉心一动,一抬眼睫,朝门口看去,似是明白了什么,无声笑笑,继续翻看着手里的兵书。

  他就是故意的。

  他明知青年躲着他,可再怎么躲避,那青年对他的关心始终未减过分毫,江瑢予一时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心疼。

  沈韫对自己恐怕都没有这么上心过,他所有的顾忌用心大抵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江瑢予承认,他的确是心疼沈韫了,想要好好弥补青年,把过往亏欠的,原该给他的,通通都补偿给他。

  沈韫亲自去了趟后厨,他扫了一眼食材,简单用厨房的大火煮了一小盅养胃的八宝粥,并三令五申地将江瑢予的饮食习惯和厨师吩咐完,厨师郑重其事地记下了。

  沈韫见状这才松了神经,转而去用另一盅药罐去熬药,他特意询问过军医,可以加以甘草做辅,而不至于让这药汁太苦。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江瑢予为了不喝药能有多刁钻耍滑,在高福眼皮子底下都能蒙混过关,也只有他,每次尽力哄着人把药吃了。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坏毛病。

  沈韫端着粥去江瑢予营帐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彼时的江瑢予依然靠在榻上看书,见他回来也半点不意外。

  江瑢予一挑眉梢,莞尔道:“辛苦你了。”

  沈韫将粥放下,别开目光,冷哼一声,“都是厨子做的,臣有何好辛苦的。”

  江瑢予淡笑一声,也不戳破青年那点小心思了,他端起熬制粘稠口感适中的粥尝了一口,入口醇香,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江瑢予微不可查勾了勾唇角。

  沈韫见他喝了,叮嘱两小太监,“稍后有人送药过来,你们记得看着陛下喝药,陛下身子要是迟迟未有好转,首先拿你们两个是问,平时是怎么照顾陛下的。”

  江瑢予看他斥自己的人,看他作威作福,竟然也不管,而就一直旁观默许。

  事情吩咐完,沈韫这下是真该走了,他转身离去,江瑢予放下粥碗,对着青年的背影殷切叮咛,“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沈韫微微偏过一点首,却并没有回头,浅淡“嗯”了一声,旋即举步快速出了营帐,回帐一整甲胄,领兵出发。

  江瑢予喝了粥,也老老实实喝了药,没再继续躺在榻上,而是起身宽衣出了营帐,他往外走了一段路,站到军营之巅,此刻距离沈韫带兵离开已有片刻,他仅能看到策马大军的一点尾巴,那一点军队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眼睫深处。

  待到一切都归于平静后,他才转身回去。

  在江瑢予看不见的地方,两军人马早已开始了凶险交战,从浅尝辄止的轻微试探,再到倾巢出动的激烈征讨。

  顷刻间,短兵相接声,人声呼斥声,战马脚步声,各种嘈杂声音充斥在一起,然而这些士兵却已经顾不上交战了,因为他们听见石破天惊的一声震喝:

  “粮仓走水了!救火!!快快!先去救火,不可恋战!!”

  沈韫见状冷笑一声,轻松一跃跳下战马,带兵大肆冲入,不给敌人一点喘息之机,他一抬手,只发出一个铿锵指令:“杀!”

  两列精兵瞬间鱼贯而入,直捣敌方中心,刹那间我方士气震天,双方人马交缠一片,眼看着敌方被我军困住逃脱不得,不断陷入溃败的绝境,沈韫瞳底辉映起愈燃愈烈的火光,持剑一连击杀数敌,高悬于众人之上,淡色唇角勾起一点微末笑意。

  事情,成了。

  同一时刻,松岭山上一个哨兵急急跑下放哨台,飞快奔回报告主将,然而还不等他将消息汇报完毕,另外几方哨兵也紧跟其后,报备的消息俱都一致,那就是,他们已被团团包围了。

  主将登时眼前一黑,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颤声问:“怎么回事?!没有人来接应我们吗?”

  手下垂下头,恨恨道:“没有。西边也受了牵连,军队被困住过不来,粮仓也被烧毁了。”

  主将闻言,身形不稳,险些仰倒,箭步亲临瞭望台,果不其然,四面八方都被敌军紧紧包围,哪里还有一点出路。

  他们已至绝境,如想摆脱困境,只能主动出击,主将预估了下敌我双方军队情况,咬了咬牙根,眼神一厉,声音艰涩:“诸位随我冲杀出去!”

  ·

  晚间时候,江瑢予正坐在帐中喝药,一小兵箭步上前,端直跪下,声音是克制不住的激动,“禀陛下,前线传来快报,我军大捷,现已成功击溃松岭山,敌军损失惨重,逃出两名主将,战损三名副将,其他士兵目前已尽被我军擒获!”

  江瑢予龙颜大悦,起身道:“好,辛苦各位了,大军何时归来?”

  “不至半个时辰便可回营。”传信小兵汇报完情况,转身退了下去。

  江瑢予见状,直接将药碗一搁,吩咐道:“你们随朕一同去迎大军归来!”

  小太监连忙称是,他们自幼服侍于皇宫,哪里见过这种震撼场面,面色一喜,也忍不住要和江瑢予一道过去,早把江瑢予还要喝药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替江瑢予宽好衣袍,又系上披风,立刻出账一同迎接大军归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促,一道道凌厉劲悍的策马身影由远及近,大军的浩瀚金戈之势紧随其后,江瑢予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壮阔景象。

  心潮澎湃有之,高兴之余有之,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喜悦企盼,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

  不待江瑢予想完,一道熟悉的精悍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江瑢予凤眸一亮,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

  而被他注视的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拉紧缰绳,一夹马腹快速奔至他身前,沈韫跃下战马,在江瑢予面前单膝跪地,汇报:“禀陛下,臣和众将成功攻破敌方。”

  “好,朕知道了。”江瑢予唇角笑意渐深,他亲自弯腰将青年扶了起来。

  要不是后面还紧跟着众人,他其实很想再抚摸一下这青年的头颅,毫不吝啬地夸奖他,说,你做的很好,超出朕的想象,你很优秀。

  然而青年仅仅是被扶住就已一怔,不过他还是立即反应过来,站起退至一边,看了眼江瑢予的神色,见他状况还好,将要出口的关切摁了回去。

  很快其他将领也驾马而至,逐一向江瑢予行礼汇报,江瑢予同样关切备至,对沈韫的殊荣并未吝啬他人,所有动作一瞬不瞬尽数落于沈韫眼底。

  在罗云修那个二货还没完没了地和江瑢予夸说他的计划有多精妙,他们又是如何配合无间时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人,附在他耳边恶狠狠警告,“你再说下去,今晚咱们就去好好比试一番。”

  可怜罗将军和沈韫官居同职,武力却始终屈居人下,闻言顿时就老实了。

  沈韫顺口接道:“陛下身体抱恙,这迎接也迎了,陛下还是早些回营帐歇息为好。”

  姜凡想起来这茬事,立刻遣散众人,和江瑢予简单说完战况就叫沈韫好好照顾陛下,旋即也跟着一并退下了。

  少顷,除了一些远远巡逻值守的小兵,此地就只剩下沈韫,江瑢予以及服侍他的小太监。

  “陛下今日好好喝药了吗?”沈韫和江瑢予并肩往回走,对他的身体出言关心。

  江瑢予轻笑了笑,转头回他,“朕要是没喝呢,你待如何?”

  沈韫似乎是有些无奈,道:“陛下若不愿喝,臣也没有办法,总归身子是陛下自己的,陛下都不关爱它,旁人说再多又有何用。”

  江瑢予道:“你怎么知道没用?你为何对朕的身体这般关心?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江瑢予步步紧逼,青年就节节败退,“是和臣无甚关系,不过陛下若是在军营病了,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臣只是相较别人更加了解陛下一点而已。如果陛下觉得臣僭越,臣不说就是了。”

  江瑢予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只是这样吗,你只是担心被朕牵连?”

  沈韫偏开目光:“只是这样。”

  江瑢予注视着他,也不恼,少顷终于展颜一笑,上前一步,“既然如此,那你可要好好注意着了,毕竟朕这身子啊,总是不好,怕冷畏热的,万一一不小心出了点毛病,沈将军可如何是好?”

  “是。”沈韫顺从道。

  江瑢予眼中笑意收起,对沈韫的不知情趣顿感不满,直接吩咐道:“既然如此,朕今晚就不太舒服,这屋子里的炭火烟熏太重,暖地也不均匀,朕觉得不舒服,不如沈将军来给朕当取暖炉如何,沈将军不会拒绝吧,刚才才说你会好好注意着朕,总不至于转头就要欺君。”

  沈韫无语看他,但见年轻的帝王眸中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狡黠,可话是自己说的,即便是再无理,也只能应下。

  听到他的应许,江瑢予立时笑的更开了,转头对着青年催促道:“那还不伺候朕歇息?”

  沈韫被迫跟上他,“是。”

  江瑢予走在前面,眼角余光却始终注意着身侧青年,见他一副苦大仇深却又无奈至极的样子,将所有笑意压进心底,愈发期待起了今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