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其实没什么事做,他带兵操练了一圈,亲自看着他们训练,将那群战战兢兢训练的士兵直盯得站立不安方才离开。

  与此同时,江瑢予也已经熟悉完军营情况,甚至将前线作战情况一并了解完毕。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方虽然有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军备人数辎重各方面都占据上风,这场战却仍不好打,北越与我朝临界处高山耸峙,易守难攻,我方一时半刻之内其实很难取胜,耗损比想象中大,耗时也比预估中长。

  副将和江瑢予汇报这一切,目光不免带上了一丝忧愁。

  江瑢予心中已有定数,他问:“沈将军呢?”

  他知道沈韫就在军营。

  副将摸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支支吾吾道:“呃,将军他在训练兵士。”

  “嗯,带朕过去。”江瑢予了然点头。

  副将挠了挠头,想起之前沈韫面沉如水训练士兵的样子就有点发怵,他也不知道沈韫今天是怎么回事,但能明显地感觉到,沈将军和陛下之间有点不对盘,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按照江瑢予的吩咐将人带过去。

  “陛下,沈将军就在前面。”副将说完赶紧借口自己还有事,飞快逃开了。

  江瑢予也不甚在意,他目光落在高骑马上驰骋恣意的青年,那青年身着甲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高高束起,在天光下显得矫健又张扬,明明马场上还有不少人,可江瑢予还是一眼就被青年攫取了所有的注意力,视旁人如无物,整个瞳孔也只装得下青年一人。

  江瑢予专注的目光很快吸引了青年注意,沈韫一转头,就见江瑢予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手指无意识攥紧缰绳,沈韫整个人都不自在地紧绷起来,他转回头,像是没看到江瑢予一样,夹紧马腹策马跑了一圈,最后才打马停在了江瑢予面前。

  青年目光居高临下,唇角微抿:“陛下怎的来了这里?”

  江瑢予丝毫不介意仰起头,朝青年莞尔一笑:“来看看你。看看你平时是怎么训练士兵的,看你闲暇时在做什么,看你在军营里是如何生活的。”

  江瑢予没有说谎,他的确想知道,他从未缺席过青年的任何人生阶段,除了沈韫曾独身在军营的那三年,这青年一直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两人从未分开过。

  沈韫被江瑢予的回答说得一怔,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像是有什么流经过去,酸酸涩涩,密密匝匝,偏眼前这个人还像是什么都没有说一样,无知无觉地淡笑看他,他可知道,这日月山川,天光穹顶,俱比不上他那一抹明亮的笑容。

  沈韫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能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就卸下心防,难道忘了江瑢予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他么。

  沈韫抿直唇线,别扭道:“训练有何好看的,不就是那么回事,枯燥乏味。”

  江瑢予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旁人是没什么好看,但你不一样。”

  沈韫心脏没出息地漏了一拍,明知道江瑢予对他没那个意思,却总能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心笙驰荡,险些连自己坚守了这么多天的立场都要崩塌瓦解。

  他调整好心情,才回答江瑢予,“陛下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军坊库,那里有很多兵书,陛下可以看看。”

  沈韫知道江瑢予喜欢看书,什么都会涉猎。

  江瑢予最好就这样赶紧离开,不要在他面前乱晃,不然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之事,然而江瑢予就像看不懂他眼色似的,偏要和他作对。

  “朕不无聊,朕从来没有体验过军营生活,此番正好见识一下。”江瑢予说着竟然又朝沈韫走近一步。

  沈韫明明骑在马上,不管是高度还是气势都该压江瑢予一头,可现实是,他在江瑢予的欺近下连连后退。

  沈韫简直都要无奈了,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对他无意却又要撩拨他,“这里日头高,太阳大,且人多混杂的,陛下要实在想看就看吧。臣还要继续训练士兵,先走一步。”

  说完拉紧缰绳策马离去。

  江瑢予看他这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也有些失笑,算了,这种事急不得,青年没有一点安全感,他该给沈韫时间。

  接下来江瑢予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真的在见识军营生活,和沈韫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既不会干涉他,也不会离得太远,沈韫本来还能专心训练士兵,可眼角余光总克制不住去看那个人在做什么,搅得他训练都不能专心。

  沈韫看他一两次江瑢予未必能发现,但次数多了,总会露出端倪,江瑢予嘴角微不可察勾了一下,为这一隐秘的发现而喜不自胜,他继续在原地逗留,待到时机差不多,才走到沈韫身边,邀请他共进午餐。

  沈韫如临大敌,他就知道,自己从来都无法拒绝江瑢予,可他还未想思忖清楚,怎会再次一脚踏进温柔乡重蹈覆辙。

  “臣稍后还有军事问题要和几个副将商议,怕是不能和陛下一起用膳了。”沈韫语调仿佛真的很可惜,他的反应在江瑢予意料之中。

  江瑢予虽然想要循序渐进,可头一次遭到沈韫的拒绝还是会有点控制不住的落寞,他摒弃掉这些繁杂想法,保持莞尔:“既然你们还有事,那这次就先算了吧。”

  沈韫看他这番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拧眉想了想,到底于心不忍,“下次吧。下次臣没有要事的话会陪陛下一同用膳。”

  江瑢予闻言笑了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他说好。

  中午沈韫果真和副将在一起用膳,其实他平日都是自己在营帐用膳,或者在外面就着篝火烤肉和众人同欢,今天因为和江瑢予说的话,破天荒地和副将在一起用膳,他吃的心不在焉,总忍不住想江瑢予吃的怎么样,那人总是很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也不知道在军营能不能吃得惯,到时恐怕又要消瘦一圈了。

  几个副将看沈韫这副阴沉的表情,一顿饭也吃的心惊胆战,三两口扒完赶紧脚底抹油溜了,任谁都能看出沈将军和陛下之间有纠葛,谁也不想当这两人中间的炮灰。

  用过午膳江瑢予也没再去看沈韫,毕竟过犹不及,他还不想把人逼得太紧。

  经过一上午,江瑢予的营帐也驻扎好了,江瑢予进去看了一圈,营帐布置的很宽敞,和沈韫那间有些类似,不过他的床铺衣柜都更宽敞些,还单独设立了接待人的桌椅布置,江瑢予没什么不满意的,唯一觉得不好的就是,他有了自己的营帐就不能再随便去蹭沈韫的营帐了。

  江瑢予有些惆怅,沈韫现在对他还是太戒备。

  下午江瑢予小憩了会儿,便起来在营帐里翻看起兵书,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对军事一道并非一窍不通,相反,他其实还曾认真钻研过,那还是沈韫在军营的那三年,他虽然不想让沈韫做那么危险的事,可闲暇时候看的书又总是关于那些的。

  似乎只要这样做了,就能保证少年的安危一样。

  不过是自欺欺人,可即便是自欺欺人,他还是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江瑢予闭上眼,少顷又倏然睁开,摒除杂乱心思,认真看书,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时分。

  北方多山,也多高原,傍晚时分半壁天空都晕染了橙红似火的晚霞,远远看去甚是壮丽,再过一会,那些橙色的淡紫的晚霞便会统一变幻成层层浸染的金色。

  落日熔熔,分外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