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沈韫正带领一队人马勘测敌情。

  他在崖壁上借力,纵身一跃便轻松跳了下来,下面的卫兵一早就在等着他了,“沈将军!将军没事吧?!上面情况怎么样?!”

  沈韫稳稳落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露水,微一侧首,回答了方才士兵问他的问题,“没事,预料之中,他们的情况和我们预估的大差不差,今夜就可以回营,准备后续的接应计划。”

  “太好了!我就知道事情会顺利!有沈将军一切都不是问题!”确认消息的士兵也很兴奋,立刻整队准备回营。

  很快,但见银白月光下一队烈马在山岚之间朝着大军驻扎地飞快疾驰,沈韫悍劲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逶迤山道的尽头。

  于深更半夜夜深人静时赶回了营地。

  江瑢予这时已经睡过去了,成日的殚精竭虑和念而不得早就消耗空了他的精力,乍然投进一个沾染着让人安心的气息里,他很快就睡着了,罕见的没有失眠,却也没有睡的很死,仍是保留了一丝清明。

  不过他再怎么提前准备,也万万没有想到沈韫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沈韫这次出任务是紧急而突然的,回来时也是悄无声息,只有外边巡逻的士兵知道他回来,给人放行进去,沈韫一边解盔甲一边遣散众人抓紧时间休息。

  很快一队人马就原地散开各自回帐了。

  江瑢予没有让小太监留下来伺候,加上天色很暗,营帐虽然点了篝火,仍然很多东西都看不太清晰,沈韫回来又是走的直道,并没有注意营地多了数座帐篷,自然也不知道江瑢予的倏然而至,直接就在外边简单沐浴完毕进了帐子。

  他进去也没有点烛火,就这么大点地方,沈韫闭着眼睛都能踅摸清楚,他直接脱下外袍掀被上榻。

  却在触及到榻上温热时猛然缩回手。

  沈韫登时唰地一下掀开棉被,瞳孔不可置信地收缩到了极致——

  是江瑢予,他怎么在这里?!

  沈韫猝不及防看见江瑢予,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江瑢予应该在皇宫的,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的榻上,可眼前的人又的确和江瑢予别无二致,不是他又能是谁?!到底是他出现了幻觉还是江瑢予真的来了这里?!

  沈韫呼吸陡地急促起来。

  江瑢予也被这动静惊醒,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皮,熟练而又自然地往沈韫怀里靠了靠,鼻音浓重地咕哝一句,“你回来了,唔,早点睡吧。”

  沈韫:“!!!”

  沈韫惊地往后猛然一撤,嘭的摔下了床,这一声彻底惊醒了江瑢予,他坐起身,立刻点了烛火,凭借这一豆灯火急急看向摔下榻的青年,“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

  沈韫看着灯火幽微下的江瑢予,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是清醒还是如坠梦中,他声音是说不出的沙哑艰涩,“……陛下?”

  江瑢予心蓦然就软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头,旋即指尖下移,碰到了青年的脸,两相碰触,指尖温热熟悉的触感差点让他潸然泪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至少面上没有暴露出太多的情绪。

  江瑢予还想再往下,手腕却被沈韫陡地抓紧,“陛下。”

  江瑢予不动了,抿了下唇,等待沈韫接下来的话,结果沈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略偏过了头,没有什么情绪地拉开距离,“陛下早些歇着吧,臣就不打扰陛下了。”

  说完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江瑢予看着青年迅速离开的背影,目光沉了沉,却并未多说什么,罢了,这事急不得。

  他再次躺进被窝里,明明四周还是熟悉的独属于沈韫的气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沈韫出去叫来一个巡逻的士兵,低声问:“陛下怎的在这里?”

  士兵老实说了,沈韫瞠目结舌无语至极,“不是,他又不会武功,御驾亲征个什么劲?!”

  士兵看沈将军面色不虞,往后缩了缩脖子,这他怎么知道,陛下要御驾亲征他还能把人塞回去不成,他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纠葛,何必来为难他一个小兵呢。

  沈韫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不耐烦地挥手叫人退下了,他现在只确定了一件事,江瑢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跑前线来了,还占了他的营帐。

  更深层次的原因沈韫不是没有细想,但他还有自知之明,总不会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姑且将这认为是皇帝陛下的一时兴起了。

  沈韫有点烦躁,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瑢予,索性找到一处篝火处原地坐下休息。

  江瑢予没有出来找他,他方才借着烛光,清晰地看到了青年脸上的退却,那其实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表情,却还是让他心中一颤。

  沈韫对他向来坦诚相待,推心置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方才那样退避过。

  这还是第一次。

  江瑢予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自己本身的某一部分都随着沈韫那个表情被一下抽空了。

  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

  外边的沈韫也没比他好上多少,反复焦灼,来回煎熬。

  篝火圆木烧的哔剥轻响,即将燃烬,沈韫枕在草地上睁眼望天,广袤的天际尽头已经现出一抹微光。

  天要亮了。

  罗云修起的很早,他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怠慢了陛下,赶紧一早起来叫人准备早膳,他心是大了点,但还不至于犯傻,一出营帐就看到了独坐在篝火旁的沈韫,兴奋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诶兄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罗云修双眼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和沈韫道:“天哪你昨天是没看到,陛下竟然来御驾亲征你知道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开玩笑呢,昨天还闹了场乌龙。”

  沈韫凉凉地看向他。

  罗云修爪子一缩,悻悻道:“哦对了,陛下的营帐还没建,昨晚来不及了,我就让陛下先住你的营帐了,忘了跟你说。你这是什么眼神,是不是兄弟,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罗云修顿时一蹦老远。

  沈韫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责怪他,他和江瑢予的问题总还不至于迁怒到别人身上。

  没一会儿,罗云修又蹭了过来,暗戳戳打听,“你怎么没进营帐啊?我觉得陛下脾气挺好的诶,也没有大臣私下里传的那么恐怖,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沈韫用气音冷哼一声,用看傻子的表情凉凉道:“我进营帐睡哪?和陛下一起睡吗?”

  罗云修又悻悻起来,不说话了。

  沈韫瞪他一眼,起身,“昨晚的任务很顺利,稍后我整兵去接应大帅,你在这儿将陛下的营帐等事宜安顿好,今晚我要是回来再这样,我就把你撵出去睡你的帐子。”

  罗云修一听顿时不干了,眼睛瞪地溜圆,“凭什么,我不要。陛下昨晚可说了,他跟你关系很亲近,要安顿不也是你来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今天起来这么早,陛下的早膳交给你了啊,我带队去接应姜帅了拜拜!”

  说完人一溜烟地就跑了。

  沈韫照着他的背影恨恨踢了一脚,烦不胜烦地去了后厨,将江瑢予的饮食习惯单独和厨子说了一遍,这才慢吞吞地踱了回去。

  这个时间点,江瑢予也已经洗漱整装完毕了。

  沈韫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走进营帐。

  “陛下,今日您的营帐便可建好,陛下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外面的士兵说,稍后早膳也会有人送过来。”

  沈韫说话时目光不由在江瑢予身上落了一瞬,江瑢予今日换了装束,他往日多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偶尔也会穿诸如赤色等其他宽袖华袍常服,今日却是穿了一身绯色打底,金色劲装,惯常着宽袍的手腕此刻被束地妥帖细致,这样的服饰愈发显出了江瑢予的身量修长,盈盈一握的腰身被严丝合缝地束进腰身,那张郎艳独绝的面容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沈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偏开了目光,不再多看。

  江瑢予却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走近沈韫,目光认真地注视青年,“那你呢?”

  沈韫垂下睫,声调不变,“臣还要带兵做任务。”

  江瑢予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见他面不改色欺近,一字一句清晰道:“方才罗将军来见朕,说你今天的任务已经由他接替,他要你带朕熟悉军营。怎么,罗将军是没有告诉你吗?还是说,你就准备把朕这么晾在这里?”

  沈韫呼吸骤急,难耐退后两步,拉开和江瑢予的距离,“陛下如想逛军营,自会有人给陛下介绍,前线战线吃紧,臣实在抽不开身。”

  江瑢予看着连连退却的青年,说:“那如果朕非要你陪朕一起呢?”

  “那臣自当顺应陛下要求。”

  还不等江瑢予容色稍缓,就听沈韫继续道:“但是陛下既知缘由,又何必再做这种引人误会的事,恕臣愚钝,不解此番陛下其意,陛下既然御驾亲征,定然也不想看到战况受到这种小事影响吧。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如无要事,臣就先告退了。”

  沈韫说完,连甲胄都未拿,径直转身出了营帐,江瑢予原本的表情一怔,继而失笑一瞬,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也罢,此番确实是他太过心急,给了这青年压力,不过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何愁以后没有机会。

  江瑢予想了想,信心甚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