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许多天,沈韫再怎么迟钝也明白过来了,江瑢予在躲着他。

  原因也很好理解,江瑢予即将迎来自己的正宫,而他一个什么都算不得的人自然没必要再见,甚至他于江瑢予而言,更像是一种负累。

  如果有选择,江瑢予大概希望他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可若是如此,当初又为何要对他那么好,陪他长大,给予他所有属于父母的宠爱,朋友的关爱,恋人的溺爱,现在又怎么可以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沈韫郁躁至极。

  晚间时候,他约了顾绯书一起喝酒。

  顾绯书的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唇角从始至终都挂着一分笑意,难得好心开解他。

  “想开点儿吧,迟早的事情不是吗?”顾绯书也不给他斟酒了,直接给他递了一满壶酒。

  沈韫仰头闷下一大口,笑容苦涩道:“我知道。就是,接受不了,他从前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只有他,但现在不是了。”

  顾绯书笑笑,并未喝酒,淡然吃了一口凉菜,“一个人挺好的,至少你比我好得多,我要是你,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沈韫失笑摇头,哑然道:“我们不一样。”

  顾绯书道:“那又怎么样,这事本来就没什么好纠结的。皇帝不可能没有嫔妃,就是他想,这天下也不会同意,答应立后纳妃,的确是最轻省的办法。换成我,我也这么做。”

  “我知道。”沈韫低下头,心情沉重。

  “所以你其实是在介意陛下纳妃?”顾绯书挑了挑眉,“还是说,陛下纳了妃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喜欢他,那是不正好吗?”

  顾绯书说着兀自笑起来。

  要是沈韫放弃这段虚无缥缈没有结果的感情,往后的政途必然顺风顺水,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我不是介意这个,”少顷,沈韫一摇头,他介意的只是那个人根本不爱他,把原本给他的那一点珍爱也要分给别人,这让他怎么接受。沈韫一壶酒闷到了底,忽然抬眼觑向顾绯书,“你近来倒是过的很好,翰林院都不够你忙活的,京城商会也没少见你的影子。”

  顾绯书失笑,道:“所以你今晚找我喝酒到底是想我安慰你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韫也笑起来,“没有的事。想到了顺口一问罢了。”

  他这样说,顾绯书目光反而沉了沉,道:“先前盐商竞选的时候,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虽然你们没有看到,但我既然花了心思,也露了面,怎可能无欲无求做完那一件事就不管了。沈韫,你知道的,我需要钱。”

  闻言,沈韫的低沉情绪散了大半,他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瓷白酒杯,倏然,他抬起头肃声问顾绯书,“那你和季熹临又是怎么回事?”

  顾绯书无奈摊手,直言道:“没什么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事。”

  沈韫抿了下唇,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顾绯书不着急,慢慢等他开口。

  沈韫到底没忍住,慎声道:“你别太过了火,顾绯书,我现在愈发看不透你了。三年前你身世飘零,我带你一起走,给你庇佑,你想重回京城走上仕途,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也乐见其成,但是你就没有发现,你现在有点儿过于偏激了吗?”

  顾绯书不甘示弱回视他,也有些不大高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要按部就班慢慢来的话那我需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你根本就不懂!你被陛下保护的太好,在你的象牙塔里待了太久,完全不懂世间险恶弱肉蚕食,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追寻陛下,但我不行,我总得为自己考虑!”

  沈韫越听越皱眉。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这样做真的对吗,你不会后悔吗?”

  顾绯书一哂,自嘲道:“世间诸事本来就无谓对错,我没有触犯律法,没有烧杀劫掠,只是用最便捷的方法来达到我的目的,我有什么错。至于后悔,”顾绯书嗤笑,“这种事,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范畴内。”

  沈韫彻底无话可说了。

  也罢,多说无益。他不担心顾绯书会威胁到江瑢予,那个人最擅心计,不然怎么能把他勾成了这个样,不得解脱。

  这顿饭最终还是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虽然顾绯书讲义气地没有走,但两人也再没什么话说,沈韫沉默地喝着酒,顾绯书慢悠悠吃着小菜,谁也不妨碍谁。

  待到酒尽食空,顾绯书起身拍了拍沈韫肩,好心劝慰道:“接受现实吧。想想怎么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结果,继续耽于情爱只会害了你。”

  沈韫侧过首,不可置否。

  然而顾绯书说完就直接举步离开了。

  这家酒楼也即将打烊,沈韫又要了一坛子酒,旋即施展轻功飞跃离开。

  就算是天气转暖,夜晚的长风也还是料峭寒凉的,沈韫抱着酒坛坐于屋顶上,视线向下掠过万千光景。

  不远处的京城府宅次第灯开,隐约可见人来人往张灯结彩。

  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有什么好高兴的,沈韫对此嗤之以鼻,轻蔑地跷着一条腿,江瑢予都没有透露出实际消息,这些人就仿佛自家女儿已经入选。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加剧沈韫的不甘和烦躁。

  顾绯书说的对,他就是没办法离开江瑢予而独立存在,这有什么可丢人的,他完全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可虽然如此,现在他也不得不接受冰冷残酷的现实。

  江瑢予要有皇后了,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更是被彻底抢走,泼天委屈和无尽苦涩扑面而来,沈韫简直心如刀绞。

  这还不止,他要眼睁睁看着江瑢予一步步立后生子——

  这样的光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脏都被狠狠攥紧,沈韫再也不甘忍受,喝完烈酒抛下酒坛朝巍峨皇宫的方向急掠而去。

  他要得到江瑢予的亲口承认。

  ·

  夜色已深,一弯银月钩悬在广袤的天幕之上。

  江瑢予还没有睡下,他失眠了,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明明所有安排都已筹划好,可心中还仿佛落了一桩大事不曾解决,搅得他心绪不宁。

  霜白月光将他纤瘦的身影拉地深长伶仃,江瑢予只简单系了一件披风,一头柔顺墨发洗浴之后半干散在身后,他好似心有所感,以至于这个时辰都还没有入睡。

  可他的宫殿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来的。

  良久,江瑢予自嘲般闭上眼,摇头一哂,准备上榻歇息。

  就在他转身的短暂一瞬间,唰地一下,嘭——

  他人就已经被沈韫按住肩膀狠抵在寝殿内室,江瑢予无奈抬眸看去,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眶。

  “你怎么……”

  江瑢予话音未落,男人低沉凶狠却又委屈至极的控诉就先从头顶传来:

  “陛下究竟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江瑢予闻着青年一身浓郁的酒气,答非所问地乜了过去:“你喝了多少酒?”

  沈韫一下子就委屈起来,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凶狠地瞪着江瑢予,执着的索要一个答案:“陛下是要立后了吗?”

  江瑢予本想说是,这种逗弄纯属于个人喜好且对象具有专一性。江瑢予也不是第一回这样逗沈韫,只不过这个傻小子总会把他的话当真。

  江瑢予想了想,还是算了。

  沈韫迟早都要知道的,但他仍有一丝顾虑,三年前让他纠结为难的问题从始至终都没有解决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沈韫若存在,必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怎可能因为这点纵容而拱手相让,冒天大的风险。

  想到这里,江瑢予的神情骤然清醒。

  而沈韫因为被酒精的麻痹,并未及时察觉江瑢予这一微妙的神情变化,甚至因为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而逐渐急躁,他垂下头,和江瑢予近在咫尺,鼻尖抵着鼻尖。

  这是个轻轻一动就能亲吻到的危险距离。

  江瑢予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稍微将脸偏开一点,但这个疏离的动作显然是让沈韫不悦了,他是那样的委屈,那样的不甘,那样的疯狂嫉妒那个能成为江瑢予皇后的女人。

  他真的是忍无可忍地,手掌抚上那让他肖想过无数次,将他勾的意乱情迷欲罢不能的一张脸,四指紧托起下颌,大拇指摩挲在脸侧,将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秀丽脸庞强硬扭转过来,直面自己。

  下一刻,江瑢予那双狭长的凤眸径直瞪圆了——

  沈韫一只手抚着他脸侧,另一只手摁上他后脖颈深深地吮吻着他。

  江瑢予内心急剧震颤,他不是没有被沈韫亲过,可除了三年前那次他主动的一回外,他再没有于清醒时和沈韫接吻,至于他睡着的时候,他惯着沈韫,便也算了。

  可这一次,这心跳如擂的感觉是这样的真实而震撼,江瑢予手指抓紧了沈韫前襟,猛然发力,重重推开了青年。

  沈韫猝不及防被他一推,紧实的后背撞到身后屏风,撞得生疼,疼痛让人大脑清醒过来,他看到江瑢予那被强吻而水润绯红的嘴唇,理智回笼。

  “陛下,我……”

  “出去!混账!”

  江瑢予浑身都在微微发颤,他闭上眼一副不愿再看沈韫的模样,沈韫顿时就被刺伤了,他看到江瑢予这般,心痛如死。

  “陛下……”

  “滚出去!”

  眼看江瑢予的气息都在战栗,显然是气狠了,沈韫知道这时候不该留下,可他来路不正,也不敢走正门离开,只好匆匆留下一句,“好。陛下有需要记得叫人。”

  说完不敢再逗留,一个飞身就掠了出去。

  待人走后,江瑢予确信他不会再回来,这才无力地呼出一口气,遮掩住他那过于激烈的生理反应。

  他一闭眼,沉痛地想:难道就因为那一次错误,他的身体便记住了那种深刻的感觉吗,光是接吻,就烧起了他一身的火。

  江瑢予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