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这个事实的江瑢予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他话已出口,断不可能再收回,他只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原先以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叫这少年走入歧途,结果是他自己想岔了路,后来想拉青年回正道,却发现青年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仍旧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江瑢予忽然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有点儿复杂,可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但那感觉很快稍纵即逝。他不知道自己是对青年依旧喜爱自己而感到开心,还是只是因为自己对青年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私欲。

  不管原因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你在想什么?”沈韫看江瑢予执着白子执了半天,却迟迟没有落盘,连他这个臭棋篓子都快要反败为胜了,沈韫警觉地眯了下眼,猜想江瑢予在想什么。

  “无事,只是两天没回宫了,朕难免放不下心。”江瑢予摇头一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沈韫。

  沈韫盯着他,抿了下唇,有些幽怨地说:“高福每天都会传信过来,宫里的事情臣也一直派人盯着,陛下有何不放心的。”

  他说完,紧张看了眼江瑢予。

  一步步的僭越试探,这种小心思江瑢予怎会看不出。

  他轻笑一声,抬眸回视那正一瞬不瞬看着他的青年,青年立即收回目光,做掩耳盗铃状将视线转向棋盘,江瑢予觑他这副模样,又笑了一声。

  “你若是不想继续下棋就不下了,”江瑢予放下棋子,十分无奈地看了沈韫一眼。

  青年长大学聪明了,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什么话都挂在嘴边,这叫他拒绝都无从开口。

  不过,江瑢予本也没想拒绝,就像沈韫不管此去经年依旧爱他一样,他其实也颇见不得这人委屈的样子,这么大个人了却还叫江瑢予放心不下。

  在外那是迫不得已,但现在,他不需做给任何人看,自然选择遵循本心了。

  “今日准备做什么?”江瑢予是彻底不准备下棋了,随手抛下棋子。

  沈韫也一放棋子,双眸晶亮地回他:“今日准备做腊肉丁豌豆焖饭,再炒几个小菜。”

  江瑢予莞尔一笑:“好,那朕帮你一同准备。”

  沈韫闻言更高兴了,一直凑在江瑢予身边,他当然不会真要江瑢予做什么,毕竟金尊玉贵的陛下除了洗菜什么也不会,但只要江瑢予在他视野之内,能让他看着,这就够了。

  江瑢予进了厨房,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用武之地,秉着不给沈韫添麻烦的原则,当然,他也不可能真正动手,便愉悦做壁上观了,给沈韫提供精神动力,顺便观赏沈韫忙里忙外地为他做饭。

  终于,骄矜的帝王在沈韫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满足了。

  甚至晚上都没再叫沈韫另准备一间房,毕竟沈韫的怀抱无比暖和,他其实很乐意在这段时间内装聋作哑,就连每日早晨那点不可控的生理反应都可以忽略不计。

  相较于江瑢予的平和,沈韫的激动就显得十分明显了。

  白日里江瑢予看书他烹茶,江瑢予闲坐他练武,时时刻刻都能和江瑢予亲近,这样的日子简直如入天堂,沈韫陷进其中都快要找不着北了。

  如果这就是天长地久,那他愿付出一切来交换。

  就在沈韫极度珍惜这点来之不易的幸福,麻痹自己忘却外间烦扰时,高福的信还是如期而至地来了,沈韫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

  他自以为掩藏地很好,其实尽数落进了江瑢予眼中。

  江瑢予不由再一次无奈安慰起又开始暗自委屈的青年,“没什么要紧事,高福正常向朕汇报宫里情况罢了。”

  闻言,沈韫抬了抬眼,但很快又耷拉下去。

  他又不蠢,这几日能和江瑢予这般无间相处他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越是清楚也就越舍不得放下。

  一想到江瑢予或许很快就会和他分开,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还是快要将他吞没。

  江瑢予修长的手指迅速一拆信封,这次的信十分厚实,除了高福的竟然还有御史亲笔,江瑢予了然,知道这事瞒不了他多久,而且朝堂的政务确实紧急棘手,他也不能搁置太久。

  高福照例和他说了宫里的事,他和苏太医联手瞒了许久,也尽量以江瑢予生病为由减少宫内下人出入,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夏立淳还是怀疑了,这几天在朝上动作也愈发肆无忌惮,简直称得上无法无天了。

  江瑢予目光随着御史的信而逐渐肃沉。

  沈韫一直在观江瑢予反应,见到他这样自己心也不禁沉了下去。

  江瑢予看完信,久久未曾说话。

  最后还是沈韫率先开了口,他嗓音格外低沉,却还是努力让自己和平时别无二致,“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宫?”

  江瑢予的伤已经养好了,随时可以回去。

  江瑢予抬眸注视着沈韫,心中一叹,尽量放轻了声音,“明日一早吧。”

  “好。”沈韫垂下眼,连看都不看他。

  江瑢予又道:“今夜还有一晚,明早你护送朕回去。”

  沈韫依旧低垂着眼:“好。”

  江瑢予:“……”

  江瑢予无奈极了,上前一步,对那失望难抑的青年道:“朕回宫了你也可以进宫,高福说他不放心你一人在这儿用膳,让御膳房把你的份也一并准备了。”

  “好!”沈韫抬眼,终于高兴了。

  江瑢予都看无奈笑了,这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呢。不过既是最后一天了,纵着他些也无妨。

  沈韫得到江瑢予的话,终于重新打起精神,撸起袖子,准备晚上好好亲自做一顿江瑢予爱吃的晚膳。江瑢予登基这几年身形竟然愈发清瘦了,也不知道御膳房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连做饭这等小事都做不好。

  沈韫在厨房准备晚膳时,江瑢予并没有跟进去。

  他斜靠椅上,反复看着那些信件,夏立淳的势力在之前的效绩考核中被他削去大半,他的财源进项也被他逐一砍断,这次是他翻身重新笼络势力的绝佳机会,他是不可能放弃的,一定会倾巢出动。

  江瑢予想到此,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绮丽绝伦的笑容。

  这笑美则美矣,却完全不带任何温度,冷酷至极。

  在沈韫一整晚目不交睫地轻轻环抱早已熟睡自动依偎他的江瑢予时,黎明拂晓还是毫不留情如约而至,沈韫不得不放开环抱江瑢予的手,靠坐床头无声凝望了他许久,最后实在没忍住,在他额心落下了一个一触即分依依不舍的亲吻。

  江瑢予还没有醒来,他默然起身穿好衣服,现在还来得及在江瑢予回宫前为他做最后一顿早膳。

  就在沈韫轻轻关上房门时,江瑢予那双漂亮狭长的凤眸猝然睁开,潋滟无双的凤眸里满是清明,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

  早膳后,沈韫亲护江瑢予回宫。

  从兰亭别苑到皇宫的距离不长,加之他们早上起地够早,哪怕沈韫已经尽量放缓速度,赶上早朝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瑢予甫一踏进宫门,高福就立刻赶来迎接,身边带着几个心腹手下,直接就把沈韫挤到了一边,江瑢予有心开口想说什么,但高福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朝会即将开始,诸位大臣都在来金銮殿的路上了,陛下可要去垂帘听政?”不得不说,高福将一切都打点地很好,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内能稳住紫宸殿,外能瞒过堂上臣,已经很不容易了。

  夏立淳就算有所警觉,大概也只会认为是他伤的太重,才会安排人假装垂帘听政。

  现在上朝,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江瑢予本该对沈韫说的话在出口时变成了一句,“嗯,将帷幕准备好,随朕去金銮殿。”

  说完,他转过身面向沈韫,周边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两人,江瑢予只言简意赅道,“时辰不早了,沈统领准备准备尽快上朝吧,别耽误了时候。”

  一言甫毕,只留个沈韫一个单薄利落的修长背影。

  沈韫只注视了他一会,旋即也转身离去。

  江瑢予赶到金銮殿时正逢早朝开始,跪拜仪式之后由侍臣宣布朝会流程,重大事项由丞相御史把控,其余朝臣一并商讨。

  江瑢予登基三年,还没试过这种方式看他们吵架,一时看得兴致盎然。

  起初堂下一切正常,但很快地,言辞就激烈了起来,短短几天时间,先前江瑢予联合内阁主张的变革政策就被丞相一派抨击阻挠,现在竟然发展到无法推进的白热化阶段了。

  御史更是怒不可遏,“夏立淳你别太过分了!这个政策是陛下制定亲自推行下去的!陛下现下就在上面看着呢,容不得你放肆!”

  夏立淳不甘示弱,朝上方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冷笑:“正是陛下在看我才要说,新政固然是好,可也要讲究循序渐进,出现问题就该及时止损。御史不同意本相的做法,到底是为这江山社稷着想,还是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为在陛下面前争功好胜?!”

  “你放屁!”御史被他这一番指鹿为马的不要脸行为直接气地爆了粗口,“本官任职多年始终廉洁克己,何曾以权谋私?!你少血口喷人,到底谁才是真正大逆不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两派之首都争吵起来,其余朝臣自然紧跟而上。

  偌大朝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地估计还以为这是菜市场。

  江瑢予眸光森冷,他冷眼注视着下方吵做一团的朝臣,在心中暗自记下帮腔夏立淳的大臣。

  啧,藏得还挺深,若不是他这次受伤,怕是还不知道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何时也跟夏立淳扯上了关系。

  从始至终,江瑢予都未置一词,冷漠旁观。

  而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沈韫一人知道江瑢予已经在场。

  不过想当然,他也不可能开口说,而丞相众人,在他们这般胆大妄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试探,那端坐上方的人始终没有出声,不管那是真陛下还是假陛下,重伤不能言还是其他。

  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能达到目的就够了。

  一场你争我吵的闹剧惨淡收场,众臣各自退散,江瑢予自始不发一言,剩下知晓江瑢予已归来的诸多下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江瑢予斜着身子,面无表情以手支颐。

  少顷,他才猝然睁眼,一勾秀丽唇角,吩咐道:“来人,将张监署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