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猝不及防被江瑢予推醒,懵了一瞬,他茫然地看向江瑢予,委屈神情和当年如初一辙,但江瑢予现在正难受着,一点都不想心疼这个罪魁祸首。

  沈韫看他皱眉,登时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委屈,立即俯跪在江瑢予身侧,关心备至:“陛下,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瑢予声音喑哑:“无妨,朕发烧身上出了好些汗,想先沐个浴。”

  沈韫欲言又止:“可是陛下刚退烧,现在沐浴恐会加重伤势。”

  江瑢予乜他一眼,凉凉道:“那要是不沐浴伤口发炎了又该如何,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你去打水就是。”

  话不多说,直接吩咐。

  反正沈韫会听话,江瑢予完全就是笃定了这点。

  果不其然,沈韫虽然还是不赞同,但拗不过他,只好尽职尽责地打好热水,并随时预备在一旁伺候。

  江瑢予毫不犹豫拒绝他,独身迈向浴室,只准沈韫在外头候着,洗了半个时辰,所有黏热汗渍尽数洗去,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私解决,江瑢予总算神清气爽过来。

  他披衣出来,看着沈韫终于勉强顺眼了一点。

  因此在沈韫担忧地要为他上药和擦头发时他也并未抗拒,一直到沈韫仔细将他头发擦干。

  正巧这时,天色既明,广袤的天际边处现出一抹鱼肚白。

  沈韫也早就收拾好自己,亲自去小厨房为江瑢予做早膳。

  江瑢予没有问沈韫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反正他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是第一次吃沈韫亲手为他做的饭,他转而开始梳理起昨夜发生的一系列惊变。

  夏立淳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他还是失策了。

  就在江瑢予暂且把这些事搁在一边时,沈韫正好做好早膳,膳食不多,但对于两人来说还是绰绰有余,沈韫煮了浓稠喷香的鱼片粥,又简单炒了两个小菜,不需要很高明的厨艺,细心一点就能做出很温暖的味道。

  江瑢予一直都很喜欢。

  御膳房的菜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味道,江瑢予再怎么变着花样吃也吃腻了,反倒是沈韫做的吃食,让他爱不释口,沈韫见江瑢予胃口不错,很是高兴地给他添粥夹菜,其动作堪称无微不至贴心不已。

  办了一晚上事的魏行眼都没敢阖就赶紧风一般奔回来给自家世子报告情况,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这直击人心的一幕。

  顿时惊地目瞪口呆,差点连给江瑢予行礼都忘了。

  最后还是沈韫一个眼刀子飞来,这才让魏行猛然惊醒,赶紧给江瑢予行了一礼,礼毕后魏行登时就要上前去给江瑢予布菜,却被沈韫拦住了。

  “你去旁边候着,我来就好。”沈韫从善如流地服侍好江瑢予用膳。

  魏行立在一边简直没眼看,趁沈韫将碗筷收拾进厨房的时候他赶紧一把拽住自家世子。

  着急道:“世子怎可做这些事,你们是君臣,不是夫妻啊!!”

  沈韫那一脸心甘情愿照顾江瑢予的服帖样都给他看愣了,哪还有半点世子在外雷厉风行的样子。

  沈韫倒是无所谓,反而颇为习惯,他随口道:“陛下不爱吃饭,我总得看着些。”

  魏行:“……”

  好吧,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无话反驳。

  沈韫对魏行有些不满,问他:“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魏行不敢耽搁,和沈韫快速说完又去和江瑢予汇报一遍,江瑢予听完却没有任何表示,弄得魏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还要连累自家世子。

  好在江瑢予并不是生气,事情比他想地还要好上一些。沈韫处置的收尾工作处理得很好,现下张监署已经被沈韫的人保护起来,夏立淳动不了他,自然也就无法甩锅,而高福自昨晚接到魏行的接应后,虽然担心他安危,不过还是稳住阵脚做出一副他受了重伤正在紫宸殿养伤,除了天子御医外谁也不得靠近的凝重模样。

  不管怎么样,江瑢予原先想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他有些赞赏地看了沈韫一眼,沈韫确实是进步飞快,甚至都无需他保护自己就能在这瓦釜雷鸣的官场上保全自己。

  江瑢予松了一口气,终于莞尔道:“你们做的不错。”

  这让沈韫瞬间受到了莫大鼓舞,甚至主动询问江瑢予,“那陛下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江瑢予抬眼瞥向他,一弯唇角:“朕都受了重伤不能亲临朝政了,夏立淳这个丞相不该立刻站出来帮朕分忧吗?”

  闻言,沈韫眉心紧了紧,当然不是因为江瑢予要对付夏立淳。而是,“那陛下接下来的时日可都要住在兰亭别苑?”

  江瑢予看着他,一点头。

  一来他确实负伤不便挪动,二来这里地势方便他可随时回宫,三来……江瑢予默然看了沈韫一眼,他并没有忘记此行去花灯会的目的是什么。

  沈韫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同时,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江瑢予会继续住在这里,他无疑是高兴的,但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有些许物是人非的怅然。

  不过一想到江瑢予好歹还在这里,他就又失笑一声,他该知足了。

  江瑢予看着沈韫,分毫不落地注视青年细微神色变化,前一刻他还眉头紧锁,后一刻又叹然一笑,但那笑容,实在不像开心的样子。

  江瑢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想开口问他,沈韫却先一步开口:“看这天色,今日怕是要下雨了,陛下伤势还未愈,不如臣拿棋盘过来陪陛下棋可好?”

  江瑢予的思绪被打乱,下意识点头答应了沈韫。

  于是,两人就着阴凉舒爽的天气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棋,间隙之间江瑢予也会提点沈韫几句,不只是殿堂之事,有什么说什么,气氛倒是难得有几分两人过去的模样。

  唯独关于花灯会的目的,两人谁也没提。

  沈韫是单纯不想提,而江瑢予也默契地感知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没有说起这件事。

  傍晚,江瑢予闲倚在软榻上看书,旁边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烹茶,那是沈韫煮的,不过现下沈韫人不在这里,他在膳房准备晚膳。

  魏行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早已经对自家世子的操作见怪不怪了。

  他十分自觉地和江瑢予汇报皇宫内发生的消息,夏立淳不顾大雨直接带领一众朝臣浩浩荡荡赶往紫宸殿,被高福强硬拦下,却还是不顾阻拦强闯了进去。

  江瑢予听到这里面色一冷,他抬眸:“然后呢?”

  魏行说,高福和世子早已事先安排好了一切,以防夏立淳不信还造出陛下重伤在账内不宜见人的假象,御医也帮着一并遮掩,夏立淳还不至于直接上前去掀帝王床帐,不过他本也就是为了确认,现下目的达到,他自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强压住心里的喜意带着众臣又汹汹离去。

  而现在,朝堂已顺利由他暂持,御史辅佐了。

  江瑢予听完全过程,冷笑一声,对夏立淳丝毫不掩饰野心的蠢行嗤之以鼻。

  就在这时,沈韫也正好做好晚膳出来了,江瑢予收起脸上冷意,对魏行道,“你可以退下了。”

  魏行依依不舍看了自家世子一眼,然而沈韫却连一个眼风都没留给他,直接箭步走到江瑢予跟前,“陛下,可以吃饭了。”

  江瑢予面带笑意地从容起身,随他走到餐桌旁。

  魏行看着兴冲冲积极伺候江瑢予用膳的自家世子,恨铁不成钢地捂住双眼,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别苑深处。

  少顷,整个房间又只剩了他们两人。

  江瑢予神态自若地接受了沈韫对他的一切照顾,偶尔也会礼尚往来,主动给沈韫夹菜,一顿饭吃得异常顺利,不过很快,问题就来了。

  江瑢予洗漱好回房,发现沈韫在他房内站立不安,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沈韫无辜看他,道:“陛下,我没有床睡了。”

  江瑢予一愣,继而看向房内,只有一张梨花木床。

  江瑢予:“……”

  兰亭别苑的房间其实不少,不可能只有一张床,但少年沈韫为了能和他继续睡一张床,无理取闹地把其他房间的床都搬走了,最后江瑢予差点生气,但还是容许他再搬一张床和他同屋,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昔日沈韫睡的那张小床早已年久失修不堪再用,而他现下睡的这张床,其实本是沈韫日日睡觉的床。

  江瑢予顿时有些无奈,他看着沈韫抿唇不语。

  沈韫同样抿紧嘴唇一瞬不瞬地回视他,心如擂鼓,赌江瑢予会不会留下他。

  江瑢予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让沈韫换个地方去睡,或者干脆冷漠一点,叫沈韫睡地板或是拿椅凳拼着凑合一晚。

  可看青年的表情,好像他要真这么说了,青年眼眶下一刻就能委屈地红起来。

  江瑢予迟疑了,他不是不忍心这么说,只是今晚,或许是气氛太过平和,或许是他被青年的体贴触动,抑或是他只想纯粹任性地遵循一下本心,不想再继续拒绝青年。

  沈韫等江瑢予良久,他还是没有出声,沈韫已经猜到答案了,他心内苦笑,然而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他道:“陛下早些歇息,臣去隔壁——”

  “留下来吧,朕的伤还没好,恐再复发,有你看着稳妥些。”江瑢予一抬头,语气随意地打断了青年后半句话。

  沈韫:“!!”

  青年猛然望向江瑢予,然而后者只是神情平静和平日别无二致地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先一步宽衣解带,准备休息了。

  “……陛下。”沈韫嗓子喑哑,眼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江瑢予看他一眼,更无奈了,这怎么不拒绝还委屈起来了呢。不过他也只是摇头一叹,尽量转移话题,“你还不睡吗?”

  “睡!臣马上就睡!”沈韫开心道,生怕自己动作慢了江瑢予反悔,三下五除二地脱完外衣,赶在江瑢予之前上了床,对他笑道:“陛下,臣已经将被窝捂热了,陛下可以上来了。”

  江瑢予失笑摇头,慢悠悠在另一边躺了下去。

  沈韫有点儿激动,又有点儿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语无伦次的兴奋。兴奋过头,他又骤然想起烛火还没熄,可感受着身边微热的气息,他竟然都不敢离开片刻,生怕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沈韫随便在旁边摸到个东西掷熄了烛火,明亮房间陡地暗下,他连江瑢予的呼吸都清晰可感,更加紧张了。

  江瑢予听着身侧青年明显急促的呼吸声,一时失笑,“别把自己给憋坏了,好好睡吧。”

  那近乎抚慰的一句话让浸在黑暗中的沈韫瞳孔激动遽张,然而嘴上还在答着,“睡,臣这就睡了。陛下也早些休息。”

  一言甫毕,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

  却不约而同地都失了眠,沈韫是纯粹的激动;江瑢予则是无声睁眼,听着青年过快的心跳声,挨着青年过烫的体温,闻着青年过沉的呼吸。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什么不确定的,想错了的,那在这一刻,所有疑问都自己迎刃而解了,送上门来。

  江瑢予不用再给自己找任何理由,他都能百分之百确定,那青年依旧一如既往炽烈地深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