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体温从后背相贴处一路熨烫到了心脏,江瑢予竟然没有丝毫意外,那刀尖逼近他的时候甚至都不曾想过躲开,好像冥冥之中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来及时救下他。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这完全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江瑢予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但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他知道,这个人会来,会全须全尾地护住他,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相较于江瑢予的从容淡定,沈韫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他心跳飞快,完全不敢深想要是刚才他来晚一步会发生什么他不可预见的事。

  江瑢予干脆气死他算了,不按约定跑出他的视线,还差点——

  沈韫一闭眼,心脏后怕地颤了颤。

  一直到那股熟悉的浅淡龙涎香充斥鼻尖,他才猝然一睁眼,但握着江瑢予腰的力道却没有半点放松,那样大的劲道,其实是有点儿疼的,可江瑢予不知道在想什么,竟也没有出声叫他放松些,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向后一仰头,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般镇定,此刻却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朕无事,不用担心。”

  沈韫没好气哼了一声,低下头,语气不善地欺近,“陛下可真是叫臣好找。”

  沈韫低头的时候,江瑢予的额头几乎要撞上他鼻尖,这个姿势实在太过贴近,江瑢予望着青年锋利如剑的一双眼睛,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嗯”了一声,承认错误。

  旋即又无奈失笑了下。

  这小子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竟然还敢公然讽刺他,而他也确实对这样的沈韫生不起气来。

  算了,自己养大的兔崽子,胆子大些就大些吧。

  他有这个放纵的资本。

  沈韫意外于江瑢予的温顺,这人何时这样好说话过。他以为要么得到一句江瑢予的教训,要么就是一个无视,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给他一个仿佛江瑢予无限纵容他的美梦。

  沈韫一瞬怔神,不敢多看怀里人一眼。

  他目光一凛,投向那群胆敢刺杀江瑢予的刺客,那真是刹那之间,沈韫就火速变了脸,望向刺客的眼神满目霜寒,江瑢予没有看他的眼神,都能感受到青年周身溢散的冷酷寒意。

  江瑢予想也不想的,安慰性地拍了下沈韫揽在他腰间的手。

  他不想看沈韫这副模样。

  沈韫猝不及防被他一拍,以为江瑢予是让他解决这些人,不由分说持剑击上,即便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江瑢予,却也完全不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他不敢把江瑢予一个人放到地上,只有将这个人牢牢箍在自己怀里他才能放心。

  这边的沈韫一手紧抱江瑢予,一手丝毫不落下风地和敌人刀光剑影来去如流,直叫下面那一群菜鸡看得目瞪口呆。

  沈韫剑风极快,一系列动作几不见影,江瑢予在他怀里却连半点剑风都擦不着,就在刺客再一次被沈韫强悍的剑锋逼退时,终于一怒,召集众人对沈韫群起而攻之。

  沈韫眉梢压紧,横剑重重一挡。

  锵——

  好几柄剑唰然劈在沈韫横在身前的长剑上,那真是重若千钧的力道,这些黑衣人发力狠压,剑锋灼热,擦出爆烈火花,然而沈韫一只右臂始终犹如精钢铁钳,寸劲不让。

  左手将江瑢予紧紧搂在怀里,轻柔按着他后颈皮,将他的头按到自己颈窝,不让他看这种残酷场面。

  这样贴近间沈韫颈侧的脉搏江瑢予都清晰可感。

  他不由抱紧沈韫的腰,自己借力靠在他怀中,尽量减轻他的压力。那双背对着沈韫的凤眸冷冷睁着,盯向竟然还不过来援助的暗卫。

  暗卫打了个冷噤,没受伤的赶紧回神提剑迎上。

  重压之下沈韫直接飞起一脚踢开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一紧江瑢予腰身便带着他飞身掠向前方楼顶,向大街中心疾速而去。

  刺客被他的力道震开,一看皇帝被带走,登时施展轻功紧追其上,暗卫也对刺客紧跟不舍。

  霎时造成一种沈韫揽着江瑢予飞掠在前,而那群锲而不舍的杀手夹在穷追不舍的暗卫和沈韫之间的混乱场。

  而墙下那群菜鸡刺客,一晃眼就看不到人了,他们不会轻功,只好往外发力狂奔,也追了上去。

  沈韫根本不敢停留片刻,方才他试探过那群杀手的实力,武功不俗出手狠辣,招招奔着人命去的,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怀里多了一个江瑢予,他不敢冒险。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不敢赌,更不敢拿江瑢予的安危开玩笑,他必须尽快送江瑢予回宫,彻查这批刺客来源。

  然而想要脱身从何容易,杀手轻功虽然不及沈韫,但他们人多,前截后赌,很快以一个包围之势将沈韫再次围困其中。

  他们是死士,如不能完成任务,唯有一死,自当拼尽全力。

  沈韫立在墙顶之上,持剑冷冷睨着他们。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当然没人回答,杀手持剑一攻而上,沈韫同样当仁不让。

  江瑢予冷眼睥睨这群杀手,凑在沈韫耳边温声道:“下去将朕放下来吧。”

  沈韫眉心一皱,不同意:“下面太危险了。”

  江瑢予不赞同地:“你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这么多人。朕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放心,朕不会有事。”

  江瑢予轻柔拍了拍沈韫的后背,又是一个惯性安抚的动作。

  沈韫霎时一怔,因为,江瑢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拍过他了,这个亲昵的动作还是他幼时经常睡不着觉江瑢予惯常对他做的动作,自他长大后,江瑢予已经很少对他这般亲近了。

  但此时显然不是缅怀伤情的时候。

  沈韫眉梢一皱,纵剑劈开迎面攻来的杀手,抱紧江瑢予稳稳落地,一站到地,人多眼杂,刺客又紧追江瑢予身后,一时之间暗卫竟都近不了江瑢予的身。

  沈韫依然不敢有半点放松,唯恐被追上,直接抄起江瑢予打横抱起,藉由轻功飞快向前急掠,期间还不忘说:“得罪了,陛下。”

  江瑢予的回应是轻笑一声,搂紧了沈韫的脖子。

  沈韫立刻信心倍增,凭借喧嚣人群,飞快甩了刺客一大截。

  而朝他们迎面而来的张监署跑得鞋子差点都绊了出去,他也不敢有半点耽搁,天知道他刚看到那一群群演刺客对陛下群起而攻之吓得心跳都骤停了。

  他不是说过只做做戏吸引陛下注意就可以吗?!怎么还给他来真的啊!!而且,之前这群家伙不是说自己武功平平不会伤到陛下的吗,怎么会这么厉害,那这要给多少出演费用啊?!他真的要穷破产了哇!!

  张监署简直悲愤地想哭,然而脚下动作一刻也不敢停。

  他形象全无地大喊:“陛下!陛下!”

  沈韫注意到这边动静,张监署不敢耽搁,边跑边说:“这里安全,陛下快过来!”同时拼命招手示意那群穷追不舍的杀手赶紧住手。

  然而,杀手根本不听他的,继续穷追不舍。

  张监署大急,愤然怒吼:“赶快住手!再这样不给你们发钱了!!”

  此话一出,果然有效,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朝他射来。

  江瑢予:“……”

  沈韫:“!!”

  张监署:“……”

  不好,说漏嘴了。

  他当即往下噗通一跪,朝江瑢予拼命磕头:“陛下恕罪,微臣实乃被逼无奈,屡次上谏却无法得见陛下,这才出此下策,微臣愿受一切惩罚,只是在此之前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江瑢予终于从沈韫怀里落地,冷冷望向冷汗直流的张监署,“你说。”

  分明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张监署还是打了个哆嗦,他甚至开始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但看到江瑢予没事,他又稍微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开口:“微臣实在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因军器监——”

  唰!!

  一枚银针朝张监署破空刺来,赫然是刚才那群杀手所掷,沈韫眼疾手快格剑一挑,银针稳稳插在了地砖缝里,张监署登时双腿一软,跌坐下来。

  他急道:“陛下,微臣确实有安排刺客,但绝没有想过要刺杀陛下,况且微臣安排的人根本没有这般厉害的身手。”

  江瑢予抿唇不语,暗卫不用吩咐,早已全方位将江瑢予牢牢围护中间,同样的错误他们绝不会犯第二次。

  “你方才说,军器监如何了?”江瑢予早已猜出事实,可亲耳确认时仍克制不住神色冰寒。

  张监署不敢继续耽搁,直奔主题:“回陛下,军器监早就支撑不住了,丞相他一直在克扣军器监支出,倒卖军器,甚至大肆购进精铁精银中饱私囊,军器监欠下的外债早已入不敷出了,微臣屡次上谏都被丞相拦下,此番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做出此等糊涂事!求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就连江瑢予都大为震撼。

  他一直知道夏立淳的进项主要来源于盐税,却不曾想夏立淳居然胆大包天敢在军器监上都暗做手脚!

  怪不得,近年来战事艰涩,江瑢予自登基后便极力整顿外忧,本来应当不至如此,甚至他刚知道沈韫立功回朝时经历过如此多的险境——

  没想到症结出在了此处,江瑢予气到浑身发抖。

  是他疏忽了,他过于关注战场情况,反而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出了这么大岔子,叫夏立淳有空可钻,而外边那些武将恐会以为江瑢予重文轻武不敢多提,即便有些微末风声,怕是还没来得及吹到他耳里,就先一步被夏立淳抹平销声匿迹了。

  江瑢予眼神瞬间一凛,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么生气过,这么想将夏立淳拉下马,碎尸万段。

  沈韫站的离江瑢予最近,江瑢予气质发生的微妙变化他是第一个察觉到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想去宽慰这个震怒的帝王。

  “陛下息怒,现在知道还不算晚,还有机会可以惩治夏立淳。”沈韫其实还想再抱他一下,像江瑢予曾对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一抬手,眼角余光扫到周边众人,那只手最终只在他背后呈现出一个虚虚揽护的克制姿态。

  江瑢予余怒未消,沈韫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一想到这三年沈韫所历经的种种险战,那泛着铁锈气的艰难喘息就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凤眸火起,若是夏立淳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怕是会被他那双眼里的火焰直接焚为灰烬。

  真是便宜他了。

  沈韫见江瑢予神色平复下来,顿时跟着道:“臣先护送陛下回宫,这事稍后再行解决。”

  江瑢予颔首不语,显然是还在生气当中。

  沈韫有些无奈,先前李长丞的事分明比这严重得多,也没见江瑢予如何生气,现在竟然不高兴了。

  他一偏头,正想再宽慰江瑢予几句。

  迎面而来的数道寒光却先一步映烁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沈韫瞳孔急遽扩张,他想都没想地就将江瑢予拉进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