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晰在女真人身上搞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永正帝,事实上,他也无意去瞒永正帝,况且也瞒不过,要知道,天牢、弓箭手全都是永正帝的人手。

  再则,他身边还有暗卫在呢,暗卫虽然一直保护着他,但其实忠心的对像一直是永正帝,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报到永正帝处,像这么大的事情是绝对瞒不过永正帝的。

  不过永正帝似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无论是他捉了人也好,放了人也好,一句话都没有过问过,好似装作不知道这事一样,唯一过问的,便是捉到卫八这件事。

  当他捉到卫八之后,他头一回看到永正帝会如此失态,不顾什么威仪直接从紫禁城中赶了过来。

  永正帝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卫八,即使是他,在看到卫八的那一瞬间也差点认不出卫八,女真死了那么多人,对卫八可说是恨之入骨,只不过勉强留下他一条命罢了。

  卫八不只是瘦的脱了形,就连四肢都被打折了,衣衫更是好几日没换洗过,隐隐散发着恶臭,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可即使如此,卫八淡漠的眼神始终没变过,就凭那一个眼神,永正帝便认出了眼前人是真卫八。

  他疯狂的狂笑道:“好!很好!非常好!”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很好!非常好!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看着这般的永正帝,莫名的……徒晰突然发觉永正帝和卫八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不说的故事。

  以卫八所犯之事,直接推出去午门斩首都是轻的,只是让大伙料想不到的是,远在畅春园里的太上皇竟然清醒了。

  从几年前开始,太上皇便犯了糊涂,认不得人了,也是因为太上皇糊涂的厉害,是以永正帝这才敢大着胆子让人下海捕文书,追捕卫八。

  既使他不在乎一个不悌的名声,做为皇帝,他也背不起不孝之名,那瞧得,二年前海捕文书的事儿顺利利的过了,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斩了卫八的时候,老头子突然醒了!

  太上皇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了让永正帝带卫八去畅春园,顺便,再带上徒晰。

  太上皇发了话,永正帝和徒晰还能说些什么,两人只能捏着鼻子带着卫八去了畅春园,这时候,父子俩难得的同了心,无论太上皇说些什么,甚至以死要胁,他们也非斩了卫八不可,徒晰是为了鼠疫中枉死的人民,而永正帝是再也不想留下任何后患。>出乎意料之外的,太上皇并没有逼他们放过卫八,只是单独和卫八说了几句话,接着便叫人将卫八带走。

  太上皇意外的好说话不由得让两人吓了一跳,永正帝惊吓之余,忍不住主动问道:"要给八弟留个全尸吗?”

  虽说判的是斩首之刑,但卫八毕竟曾是皇族,做为兄弟,他略略拾一抬,给他留个全尸也不过是小事一件,朝堂上也不会有人计较着这事。

  太上皇沉默了一下,终究说道:“不用!”

  他顿了顿道: "你好好想想,我徒家是因何得天下的?前朝失道,这才有我徒家起义,东北鼠疫死了这么多人,该还!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即使是皇子也不例外。"

  说到此处,太上皇的面上终于露出几分苦涩之色,"养不教,父之过,是为父当年不该给了你们希望,最后……连失三子,这才悔悟。”

  做为守成之君,其实他几个儿子都够格了,这个皇位,无论是老四坐上,还是老八坐上,其实相差都不会太大,老四这些年来虽然做的也算不错,但细论之下,还远远不如老二。

  老四唯一的好处便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无论是早熟稻也好,还是东北鼠疫也好,全是靠着晰哥儿这孩子才解决的,不然……只怕还真随了老八的心思了。

  想到此处,太上皇不由得暗叹,众子之中,最出众的是老二,也是最适合坐上这皇位之人,但这孩子越是出众,越是让他感觉到他自个老了,他舍不得放权,也不愿意放权,为了打压太子,甚至不惜把其他的儿子们拉扯进来。

  结果呢,老大死了、老二废了、老八黑了心,这三个儿子都是毁在他的私心之上。

  太上皇垂眸, "老四, 为父便是前车之鉴,你可别走了为父的老路,为帝者不能任性!"

  他这二年来虽然病的厉害,不清醒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但老四这些年来的举动,他都瞧在眼里,自然也知道老四明里暗里捧着徒历,想打压晰哥儿的念头。

  本来他不愿意多事,毕竟做为皇帝,要站在众人之上,本该经过一番磨练,皇位越是难得,将来得到皇位之后才会越发珍惜,不敢懈怠。

  可这磨练,也得看是拿什么来磨练,当年老大能力出众,只比者二略略差上一些,非嫡出出身,这才可以拿老大来磨练者二,可徒历算是个什么玩意?看着老四死命拾徒历都抬不上去,他都快瞎不下去这猴戏了。

  水正带听到此处, 下意识的瞧了徒呀一眼, 徒呀却好似混然无宛以的, 淡漠的瞧着太上皇, 那神情着实有几分像极了老八。

  老八就是这样,明明是身份最低的皇子,明明是宫里上下所有人都瞧不起的存在,就连其母妃的身份都低人一等,但他偏生总能露出不在意的神情,到后来,找碴的人都明白,拿这些事来欺辱老八一点用都没有,他不在乎。

  但事实上老八是真的不在乎吗?他们几个做兄长的都明白,老八是不能在乎,他的出身就是原罪,但他又不可能给自己换一个娘,那他能做什么?只能沉默,装作不在乎的模样了。

  要不是老八一直将出身牢记在心里,以他之能,老八家的能拿捏住他,真不让侍妾生子吗?还不就是不想让孩子有个次人一等的出身罢了。

  偏生这些闲话到了他面前,他又是那一副不在意的淡漠笑容,到后来,他们几个也瞧不清老八的真假了。

  看着徒晰脸上淡漠的冷笑,永正帝心中一凛,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喜欢徒晰的原由了。

  太上皇不说话,永正帝便按着正常流程直接斩了卫八,本来按理来说,还需要审问一番的,证据确凿才好正式定案,但卫八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永正帝也无意让人审问。

  做兄弟做到像他们这步田地,其实剩下的也就是你死我活了,什么言语都是苍白的,直接宰了最省事。卫八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没废心思眼永正帝说些什么,甚至连后事都不曾交待。

  这兄弟俩这互当对方不存在的态度,着实让夹在中间的应天府尹坐立不安。论理,卫八自然当斩,可这是八爷吧!当年风华绝代,让大晋无数官员敬爱的八爷吧!就这样斩了!?

  这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不安之下,应天府尹忍不住在行刑前一天问道:“八爷,这最后一天了,这……你想要些什么?"

  他讨好的笑道:“旁的不成,但总能给八爷准备一些可口的吃食,让八爷路上舒服些。”

  牢里有牢里的规矩,最后一天的断头饭少不得得有肉,也是让他们做个饱鬼,来世路上好走一些,他旁的供不了,不过一桌席面还是使得的。

  卫八淡然一笑,总算开了口,“不用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吃的极少,顶多就喝上一点白粥,横竖只是熬日子,吃用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Jo

  “是。”既然八爷不要,那他也就不再费心了,正当他退出去之时,卫八突然开口道:

  “等等!我死之后,将我的尸骨火化,抛撒到长白山上。”

  应天府尹沉默了一回儿,忍不住多嘴道:“即使如此,东北一带的人民怕是……”

  即使八爷将骨灰撒到长白山上,任人贱踏又如何,东北死了这么多人,这仇怨那有那么容易解的?

  卫八忍不住笑了,“你以为我是在赎罪!?”

  应天府尹一愣,“难道不是吗?”

  东北鼠疫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八爷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卫八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什么好说的。”

  东北鼠疫死了几万人又如何?当年他徒家得这天下时死的人是数以百万计,相比之下,区区几万人算得上什么。

  他之所以要将骨灰撒在长白山上,是因为他被女真捉住的那一日,他妻子的骨灰坛就被打碎在长白山上,骨灰散落一地,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他微微垂眸,眼前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当年一身红衣,傻呼呼的只知道对他傻笑的小姑娘。

  她真的很傻,傻到从来不曾怀疑过,不能生育的……

  ——直是他!

  ×××

  对于卫八的遗言,永正帝沉默许久,终究还是让徒历帮卫八收尸,并以子侄礼,送其骨灰到东北,在他看来,这事交给徒历去做最是适合。

  一则,徒历正巧在礼部为官,负责丧葬事宜最是理所当然;再则,徒历毕竟曾经过继给卫八为嗣,曾有过父子名份,让他主祭,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徒历得知此事后,当着他的面,不曾说什么,但回到北五所却又‘病’了,面对这三番五次生病的儿子,永正帝还能说些什么。

  你要真生病了,就别给他打老婆啊!一边把傅氏给打的只剩一口气,一方面又来告病假,真当旁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面对自家儿子的骚操作,永正帝早就麻了。

  他冷着一张脸,挥挥手让徒历好生休养,既然他病了,那么礼部的工作也辞了吧,免得害人害已,毕竟要是再让徒历待下去,说不定连张廷玉这么一个老好人也会被逼走,虽说大晋不缺人才,但做到像张廷玉这般的还是稀缺的,得好好珍惜。

  且不说得知这件事的张廷玉喜的差点放鞭炮,其他几个部门深怕徒历病愈之后,又要再来一轮,均都严阵以待。

  他沉默许久,从押送卫八到畅春园的那一日起,太上皇的那一句前车之鉴,便一直在他的心里徘徊着。

  他和卫八,即使再不亲近也始终是兄弟,会闹到今日你死我活这一地步,除了卫八本就黑心肠之外,也和当年太上皇做死绝对脱不了关系。

  要这事落在徒历和徒听身上呢?更甚者,如果将徒听给逼的很了,他连徒时、徒画都不放过呢?从东北鼠疫时,徒晰的很辣手段来看,这孩子如果很起来,当真是够很的。

  他至少在折腾兄弟时还会顾忌一下自个的脸皮,但徒晰这小子要是很起来,绝对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最重要的,为帝者不能任性,他终究是大晋朝的皇帝,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不能失去。

  永正帝长叹一口气,沉声道:“让张廷玉、林如海,王子腾、以及恒亲王入宫晋见。”

  是时候立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