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言里的小太监不见得非常机灵,但绝对听话,徒晰一吩咐,早就便把地上所有蓝地黄龙的瓷片给捡了起来,不只如此,巧手的补瓷匠还飞快的将瓷片给重新拼成完整的器具。

  蓝地黄龙的瓷器烧制不易,特别是因为上有龙纹,要是没圣上御笔批准,官窑甚至连开炉都不敢,是以这般的瓷器也不是随随便便用的,大多是在宫宴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彰显身份。

  也因为如此,蓝地黄龙的瓷器都是有数的,即使是嫔位上人,能分配到配额也是有限的,耿嫔一整年的份例也不就就只有二件蓝地黄龙的瓷盘与四件蓝地黄龙的瓷碟。

  要是不小心打坏了,要补也是明年的事儿了,再不就是拿早些年的旧瓷器来用,不过每次烧出来的瓷器终究是有差,同样一个龙纹,在平康朝时的龙形与永正朝时的龙形便略有不同,眼尖的人自然会发现,使用不成套的瓷器对后宫妃嫔而言可是大大的丢脸。

  即使是年妃,发脾气的时候也只敢砸砸一般的瓷器,她的那几件妃位上人用的黄地绿龙瓷器可是连动都不敢动的。不仅是自己不敢动,甚至也不让小太监们动,那可能像耿嫔这般随随便便的便让人拿来送点心用,要是在翊坤宫里,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是以今日耿嫔给儿子送点心,用的竟然是蓝地黄龙的瓷盘,本就是一件怪事,更让人觉得神奇的是,当小太监们将地上的蓝地黄龙的瓷器一收集起来,竟然能拼出一件蓝地黄龙的瓷盘还有 “乘”!

  剩下的,自然是险些扎进徒晰脸上的那片碎瓷片,还有徒历手上的那一片了。

  事到如今,即使不调查,大伙也百分之百的确定徒历和徒画的伴读孟杰当真有问题。

  想来徒历早早和孟杰勾结,要毁徒晰的容,而徒历手中仍有一片碎片,怕是徒历深怕孟杰失败,这才私隐藏了一片,准备随时出手,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他和孟杰早有准备的证据了。

  徒历的先生吓的咚的一声,直接跪在上书房外了,皇子能有错吗?不!自然不能,若皇子犯了错,自然是他这个先生没有教好了。

  旁人也就罢了,徒画那里能忍得住,他也顾不得永正帝在旁,气的一把拉起孟杰,怒道:"好啊!你这好小心,我有那点对不起你!?你竟然这样害我,害我母妃!?”

  徒历这小子什么不用,偏偏用起了蓝地黄龙的瓷片伤人,分明就是要暗害他和他母妃啊。

  徒历也就罢了,他早知道这个兄弟心眼子多,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孟杰竟然也会捅他这么一刀。

  徒画发狠之下,狠狠揍了孟杰好几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是真难过,孟杰也做了他六、七年的伴读了,他早视孟杰为兄弟,平时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会分他们一份,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捅他一刀的竟然是孟杰!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悲痛之下,徒画的眼眶也不由得泛红,他难过的不只是孟杰,还有徒历,来自自家兄弟的这一刀可真痛,比他当年郎氏害他失了生育能力的那一刀还要疼。

  那时候,他或许还能说服自己,是徒历不了解厉害,徒历不懂,这才会由得郎氏害他,可这一次不同。

  蓝地黄龙!嫔位上人用的瓷器,他想说徒历不是故意的都不行了,还有孟杰,他究竟那一点对不起他?竟然帮着徒历这般害他!?

  孟杰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怒道:“你有什么好的?每次不读书,又爱逃课害我被罚,我的手都被打坏了。”

  画皇子有二名伴读,一位是耿嫔的娘家侄儿耿义,另外一位就是他。耿义怎么说都有贵为嫔妃的姑姑,就他什么都没有,每次徒画不写功课或着逃学,挨打受罚的必定是他。

  先前的先生又是个硬脾气,只要徒画一犯错,必定会罚到他身上来,他挨了无数次打骂,也求过画皇子无数次,但画皇子依然故我,最后他就成了杀鸡儆猴用的那只鸡!

  那一次,在画皇子又逃课之后,他的手指竟然硬生生的被先生给打折了,后来虽然勉强接回,但断掉的手指再接上后终究是差了一点,他的手竟然就这么废了!

  孟杰愤怒的伸出了手,很明显的,他右手中指微微弯曲,无法伸直,“我的手废了,全都拜画皇子所赐。身体残缺之人又如何考科举?我既然已无将来,何惧之有!"

  本来,他是孟家的嫡长子,前程远大,父祖都以他为傲,可自从他毁了手之后,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父祖更是改培养起他的幼弟,甚至商量着等画皇子不需要伴读之后,便将他出继,免得将来与幼弟相争。

  他的未来全都毁于画皇子之手,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能反向毁了画皇子!

  看到孟杰的手,徒画心虚了一秒,他当年真的没想到先生会这么很,硬生生的把孟杰的手指骨给打断了,那次之后,他也乖了一阵,不敢再逃课逃的这么凶。

  他嘴硬道:"可我也赔偿你啦,我不是让我母妃赏了不少东西给你!而且……而且你父亲不是升了官吗!”

  不只是他母妃拿私房给他补圆,就连父皇也因为这事帮孟父升了官,别当他不知道,要不是为了这事,父皇也不会特特升了孟父的官。

  按父皇先前所说,说孟父差了点火候,可因为这事,孟父可是足足提早了好几年升言呢,这样还不够偿还孟杰的手指吗?而且那明明只是一根手指啊,又不是废了孟杰的整只手。

  孟杰冷笑,"那不是给我的,是给整个孟家,而我不过是无姓弃儿!孟家关我什么事!"

  画皇子又怎么会明白,那些根本买不回他的人生。他毁的不是仅仅只有一根中指!从那之后,他只要略多写几个字,手指便疼痛难捱,在这状况之下,要他以后如何科考!?他已经没有未来了。

  他还记得母亲喜滋滋的拿着宫里赏的绸缎不断的在弟身上比画,说要给弟弟做新衣裳,父祖也直接将那些文房四宝送到弟弟的房里。从他的手毁了之后,他就不再是孟家子,不过是个无姓弃儿!

  徒画一脸无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明明是孟杰背叛了他,可他不知怎么的,却觉得似乎是自己错了。

  “够了!”注意到徒画的神情,永正帝冷声道:“把孟杰带下去!好好审问。”

  他毕竟是疼儿子的,不忍徒画为了孟杰的事而痛苦,当下便让人把孟杰压下去审问。

  其实利用孟杰,好惊醒徒画一事也是他默许的,毕竟当时徒画正值被郎氏所害,自暴自弃,他不忍打骂儿子,只好利用孟杰让徒画惊醒了。

  况且伴读是拿来做什么的?自然是为皇子挨打之用,只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孟杰竟然敢对皇子有怨怼之心!当真是不知死活!

  永正帝沉吟一下,吩咐道: "孟家竟然敢掺与算计皇子一事,撤了他们的职,交给大理寺审问!”

  当然,要审的不仅仅只有孟杰,还有方玉……等人,不过此时此刻的方玉早就吓傻了,不待旁人来问便一五一十招了。

  原来徒历时不时在他们面前埋怨其他的皇子都有母妃补贴,而且每次徒画一分点心,他少不得得回请,月银都花在这上面……云云。是以这次再见到徒画在历皇子面前得瑟,他便一时义愤上头,忍不住杠了起来。

  但方玉事后回想,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古怪,不知怎么的当时全然控制不住自己,不只是他,就连曾全也有几分难以控制,这才会闹到后来大伙打成一团。

  苏培成连忙让院判给两人把脉,果然,两人都被下了药,这才情绪激动,全然控制不住自己。

  院判沉吟道:“看这药量,怕是下了好一阵子了,而且……”

  说到此处,院判连忙闭起了嘴,显然有几分顾虑。

  “而且什么!?”永正帝冷声道:“你直言便是。”

  院判沉吟许久,最后才低低在苏培成的耳边道:“这药,似乎曾在义忠亲王身上见过。”

  义忠亲王是太上皇一手教养出来的儿子,太上皇对义忠亲王当真是用尽了心,义忠亲王原本也是个性子宽厚温和,精通文韬武略,才华横溢之人,可是后来越发暴虐,难以自制。

  旁人只道义忠亲王是当了太久的太子,长期压抑之下,这才变态了起来,可只有太医院中的少数太医才知道,义忠亲王是中了毒,这才如此。可惜发现时着实晚了,毒已深入骨髓,难以医治,太上皇这才不得不狠下心来废了太子。

  苏培成大惊,连忙将这事再轻声告知永正帝,永正帝眼眸微眯,冷l哼道:“好个老八!”

  他倒是不在乎废太子是真颠狂,还是被毒的颠狂,不过他倒想瞧瞧,太上皇知道这事之后,还会不会护着老八!

  就在院判给方玉把脉之时,内务府也将那两片多余的碎瓷片的来龙去脉给调查清楚了。

  皇家用的东西,即使是砸碎了,也不可能让其流落到外面,更别提是有龙纹的东西,但这时日一长,自然难免有漏网之鱼,而且平康朝时嫔位上人众多,这人数一多,便就难以控管了,但细细去查,还是可以察觉出一二。

  内务府的人,恭敬回道:"圣上,这两片瓷片光泽微暗,釉料微灰,按其烧制痕迹来看,应是平康三十九年到四十一年之间烧制的瓷器无疑,那三年间得蓝地黄龙瓷器的,只有不慎摔了的安太嫔,还有新进为嫔的先良太嫔!”

  按理来说,这瓷器是每年一烧,不过前朝妃嫔众多,宫里那有那么多的银钱年年补新瓷器呢,况且瓷器又不易坏,也就好几年才烧一次,每次多烧上几套备用便是,那一年也是巧了,正好开窑烧瓷,用的又是云南一带新进上的釉料,特别鲜艳,和以往大不相同。

  ”内务府让人去了安太嫔宫人那儿间问过了,安太嫔手上的瓷器仍对得上,至于先良太嫔吗……”内务府太监恭敬回道:“当年先良太嫔过世之后,内务府派人收回瓷器,当时收回的便是残物。”

  巧的很,先良太嫔就是廉亲王的母妃,可惜是个无福的,封了嫔后没多久便就去了,她的丧事便是廉亲王亲自打理的,当时内事务府前去整理先良太嫔的遗物时,便发现有好些东西和帐册对不上。

  不过当时内务府想着做儿子的收些母妃的东西做为记念也是理所当然,便没逼宫人寻出来,没想到竟然会有今日之祸。

  但要说这两片碎瓷片真是先良太嫔所有吗,内事务府也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这模样已经对不上了。

  他直言道: "这两片碎瓷片边缘锐利,已事先打磨过,论锋利处不下于匕首,可要人性命,瞎不出是否为先良太嫔所有。”

  听到'要人性命'这四个字时,永正帝沉痛的闭了闭眼,他盯着那二片瓷片,冷声问道: “徒历,你怎么说?"

  徒历急道: "不!不是我!"他指着徒晰急道:"是他!是徒晰陷害我的,是了,全都是他。"

  他灵机一动,连忙道:“是徒晰,是徒晰把瓷片塞到我手里的,这件事全都是他安排好的,是他!对了,一定是他!"

  事到如今,他那里还能看不出来,徒听早就看知道他做的事了,这才坚持要等到父皇来好揭穿他!

  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倒要看看,父皇是信他还是信徒晰这么一个捡回来的便宜儿子!他不好了,他也不会让徒晰好过!

  正当徒历想着要怎么把徒班晰给拉下水时,永正帝不客气的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你太让朕失望!”永正帝沉痛道:“是晰哥儿帮着你之前的伴读跟老八连络吗?是晰哥儿给你破瓷片的吗?是晰哥儿帮你买通耿嫔小厨房的人,特特取了这蓝地黄龙的瓷盘来用吗?”

  虽说找不到徒历和老八勾结的证据,但他和晰哥儿都不敢掉以轻心,让人紧盯着老八和徒历,总算……让他们查觉出了一些。

  老八这阵子的确是足不出户,即使出去,也不过是去覃拓寺祭拜一下老八家的,而徒历出门子也大多是找他先前的伴读说话,可他那伴读最近突然对佛学起了兴趣,时不时去覃拓寺问问佛法,这不……这两条线就连起来了。

  再加上李远临走前给的一些资料,顺藤摸瓜,查到了老八留在内务府的暗线,最后……终究还是捉住了徒历!

  “你太让朕失望了!”永正帝沉痛道:“不容兄弟,陷害兄长,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玩意!!!"

  从李远、徒晰、再到徒画,有那一个兄弟是他能容得下的?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他这个父亲也容不得了。

  徒历跪地抱着永正帝的大腿哭求,哭的涕泪纵横,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他哭道:“父皇,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是徒晰!是八叔!儿子是被他们给利用了。"

  是的,不是他,不是他的错,全都是徒晰和八叔害他的啊,他是天选之子,要不是他们,他怎么会做错事?是的,全都是他们的错啊!

  "晰哥儿逼你毁他容吗?"永正帝喝斥道:"要不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又怎么会被老八利用?"

  “滚!”永正帝沉痛道:“朕!没有你这个儿子!”

  ×××

  事情闹的如此之大,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全都知道了,想压都压不住,众人不由得暗叹历皇子人品之卑劣,先前闹出了五色牡丹之事不说,如今又想毁晰皇子的容貌,如此之举,着实不配为君。

  按理来说,历皇子做出了这种事情,御史早该弹劾,让永正帝狠狠惩罚才是,但事关永正帝最疼爱的历皇子,所有人等反而不敢说话,静待永正帝决定。

  永正帝是真恼了,只要是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从上到下都被狠罚了一顿,撤职的撤职,降位的降位,虽说在这事上,耿嫔和徒画也算是无妄之灾,但徒画行为不检,耿嫔对御赐之物太过轻忽,这才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徒画被罚俸三个月,还被罚抄写孝经十遍;就连耿嫔也遭了殃,直接被降为贵人,几个参与此事的伴读连着其家人都被下了狱,孟家更是被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可见得永正帝之怒。

  廉亲王府被禁军包围,苏培成还亲自带着人去廉亲王府搜查,足足带了好几箱子的东西回言,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东西,只知道看守廉亲王府的士兵更多了,不只廉亲王,其他和廉亲王交好的庆郡王也被看管了起来。

  至于其他被拉下大狱的王公大臣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原以为永正帝如此大的动作,太上皇少不得会出手制止一番,但没想到太上皇什么事也没做,反而让人喝斥廉亲王与庆郡王,说他们无君无父,不忠不孝,这下子,即使对政事再不敏感之人都看出宫里是真发生大事了。

  不只如此,就连徒历也被关押于宗人府中,院子里所有下人均被关押起来,细细审问。

  看着从廉亲王府还有徒历身上搜出来的证据,永正帝久久不语,他原以为徒历再怎么的也不敢弑父,没想到这小子真敢!!!

  按着廉亲王与徒历先前的讨论,这逆子竟然将当年用在废太子身上的药用在他身上,想送他早登极乐后再行夺位!

  毕竟国赖长君,而徒历比徒听强的,也就只有年龄了,年龄这玩意,越早越是能显出差异,即使略有不足,廉亲王也可以挟朝中之势,以摄政王之身,辅佐徒历,又或着……直接取而代之。

  永正帝着实没想到自己曾一心寄与厚望的儿子竟然这么蠢,竟然连康亲王的意图都瞧不出来!不!或许徒历也察觉出一二了,可呈位对他的诱惑太大,徒历根本管不了了,况且在他看来,廉亲王无子,这皇位早晚是他的。

  在徒历与廉亲王往来的书信之中,二人对此事毫不避讳,似已经皇位视做其襄中之物,一想到自己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蠢货,永正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恨声道:“好个廉亲王!好个徒历!”

  更让他痛心的是,徒历的心狠又岂止这一点,他不但对养母狠,对兄弟狠,对父亲狠,对自己更狠。

  做为皇帝,永正帝平时的食衣住行不知有多精细,平时为他试毒的太监不计其数,连他都数不清有多少人,一般而言,在这层层保护之下要对他下毒可说是难如登天。

  徒历也算计人上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为了给他下毒,不惜以身犯险,将毒抹在书页上,并以请教为由,拿着毒书来询问他,永正帝对徒历的教育极为重视,面对儿子的疑惑,那一次不是细细讲解了,没想到竟然因此而中了毒,只不过如此一来,徒历也没得到好,身上多少沾了些毒,只是没他重罢了。

  他顿了顿问道:“朕还有多少时日?”

  苏培成的头垂的更低了,许久后才低声问道:“院判说,圣上中毒不深,只要能静下心来调养,少说二十余年无虑。"

  二十余年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也尽够了,毕竟圣上也都四十来岁了,二十余年后也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把年纪着实不算早逝了,可对于帝王来说寿命是永远不嫌多的。

  苏培成心下心下暗叹,历皇子这次真的是把自己的一手好牌给打坏了,原本晰皇子虽然出众,可圣上真真没想过晰皇子,可历皇子的一再针对,倒是把晰皇子给显出来了。

  更别提,历皇子还做最犯忌的事情,圣上没要了他的命,已经是极仁慈了,可苏培成看圣上,对徒历的忍耐怕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果然,永正帝冷声道:“徒历不配为朕子!”

  他不是口口声声以仲父称廉亲王吗?还可惜自己非廉亲王之子,不能时时受廉亲王教诲。

  好!他成全他!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永正帝突然下旨将徒历出继为廉亲王之子,再也不许其入宫,并以廉亲王构陷皇子为由,将廉亲王移出玉牒,贬为庶人!

  顿时,朝野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