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这些年来越来越不耐烦走亲访友,更别提自赖尚荣补了官之后,他们家成了官身,以往的老亲碰到了他们家,不是嫉妒的说着酸话,便是谄媚的求着好处。

  这些可说是赖嬗嬗当年玩剩下的,那肯再跟他们玩,再加上这次为赖尚荣补官,一口气拿出了五干两银子,当真是把他们赖家的家底都给掏空了,赖家元气大伤,是以跟外头的走动也就少了。

  这几个月来,赖嬷嬷也不过就是在荣宁两府间略略走动,即使这次拜年,也不过就去荣宁两府拜个年。

  没想到就是这一次的拜年,赖姻姻竟然失了踪!?

  赖家兄弟和赖尚荣在荣宁两府到赖家的路之间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趟,始终寻不到赖娘娘的身影,贾琏听闻此事,也带着家丁亲自帮着寻找,但始终找不到赖娘娘的下落。

  偏生眼下正是年节,应天府也早早收了印,不受理案件,赖家即使报了官也无用,一家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赖尚荣连着好几日连轴转似的寻人,眼睛都急红了,好似快滴出血一般,他沉声道:“父亲,这事会不会是仇杀?”

  荣宁两府到赖府之间的路赖嬗嬷早就走惯了,即使是闭着眼也不会走错,断不可能迷路,附近又尽是人家,人来人往的,要是祖母迷了路,自有人会搭把手。

  要真是掳人勒索,也不会半点消息都没有,况且祖母也不是一个人出去,她身边还有一名健壮的仆妇,再怎么的也没半点消息。

  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仇杀,可祖母会与谁有仇?祖母在荣国府里向来是与人为善,即使是像邢夫人那样的人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有半丝不恭敬,又岂会与人结仇,除非……

  赖尚荣想到一个可能,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赖大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你祖母怎么可能会跟人结仇!况且府里的人那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们不过是荣国府的家奴,日常生活都离不开荣国府,要说跟府里的奴婢有些口角自然是免不了的,可也没这么大的仇恨非得要了赖嬷嬷的命。

  再则,说句不好听的,大伙都是奴婢,谁能不了解谁呢,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掳人,要有那本事,也不必在荣国府里做下人了。

  虽说是不可能,但赖娘娘失踪的实在太怪异了,赖尚荣一咬牙,低声道:"会不会是老太太想杀人灭口?”

  毕竟祖母掌握了太多老太太的秘密,也只有老太太会想灭祖母的口,再则,也只有老太太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祖母掳走而不惊动旁人。

  赖大先是呵斥了儿子,接着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老太太不至于。"

  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要弄死母亲的话,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心思,直接给母亲下一点子毒药就成了。

  他虽然不曾参和进老太太和母亲之间的事儿,但他也知道老太太手里有着史家密药,随便一种都能让人死的无知无觉,而且事后怎么验都验不出来,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劲。

  再则,他做为荣国府的大管家,府里要有什么人员调动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要是老太太这里唤了人,他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倒是大老爷的东院不归他管,要是大老爷那儿凋了人,他怕是不会知道。

  不过大老爷和他母亲无怨无仇,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况且大老爷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也不会事后找场子。

  想到此处,赖大忍不住委曲的揉了揉自个的脸,他当初不过是略略说了说大老爷领的银子超过了老太太定下的额度,不能再领了,大老爷便当场把他给揍了一顿,而且事后还跟母亲告状,害他之后又被母亲狠狠责罚了一顿,真小人他!

  不过小人归小人,赖大也明白大老爷搞了这么二次,这气也算出了,不会再找他们麻烦,更不可能会绑了赖嬷嬷。

  况且自从给赖尚荣补官之后,他们赖家有意赎身,对荣国府里的事也渐渐搞了手,让大老爷慢慢换上他的人,大老爷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他们的麻烦。

  几人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像这无头苍蝇似的茫目寻人,就在赖家人分头寻人之时,赖尚荣悄悄地往内宫监胡同走去。

  内言监胡同顾名思义便是老太监们住的胡同,里头住的大多是老太监,也是宫里太监串门子的地方,元春在这里有几个相熟的太监,平时元春要是有机会出来时,也是让这些太监们递个话,他再悄悄到那处等着元春。

  他知道他主动来寻元春有些孟浪了,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唯一能找到商量的人也就只有元春。

  他始终有些疑心是老太太,倘若真是老太太,他只能求元春帮忙说句话,求老太太放过祖母。

  赖尚荣原以为要到好几日后才有机会见到元春,没想到没过多久,元春便匆匆赶了过来。

  赖尚荣喜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有些担心的望了望左右,"你就这么出来,会不会误了娘娘的事?"

  元春虽然不是宫妃,但宫中规矩森严,元春做女官,少不得得在皇后跟前伺候着。

  虽然女官能和一般宫女一样,每个月有一日见见家人的机会,时不时还能以代皇后巡视为由溜出来,但再怎么说也是不得自由,就这样子出来,着实太大胆了点。

  贾元春温婉一笑,"巧的很,娘娘要我回荣国府问些事儿。"

  要不然,她也没法子在这时候见赖尚荣一面,更来不及跟赖尚荣交待事情了,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劈头问道:“你可知道,环哥儿是皇子!?”

  赖尚荣顿时震惊了,“什么!?”

  环哥儿是皇子!?这怎么可能!?

  可转念一想,赖尚荣顿时想到了祖母这几年对贾环的态度的确是有几分古怪,不只是把二婶娘家的妹子送到贾环身边做丫环,而且这些年对贾环多有在意,还有……

  想起他当年补官不成,祖母拿出的那件云锦襁褓,又说要走四皇子的门路。

  赖尚荣吓的脸色微白,莫非环哥儿当真是皇子?

  一瞧见赖尚荣的脸色,元春便越发确定,赖尚荣当真知道一些。

  其实知道之时,她也着实吓了一跳,虽然知道环哥儿和当年天折的小皇子怕是有些关连,但没想到永正帝动作如此迅速,她的后手都还来不及布置,永正帝便把赖娘娘给捉了。

  不过好在,她还有赖尚荣……

  元春悄悄地将前事说了,赖尚荣惊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一个劲的说:“祖母怎么能如此大胆!"

  偷换孩子,混淆皇家血脉可是死罪啊!

  元春冷声道:“事到如今,咱们只能把事推脱到旁人身上,不然到时不仅仅是赖家,就连荣国府也讨不了好。”

  她做为荣国府里的大姑娘,最是明白环哥儿幼年时在荣国府的待遇。

  凭心而论,环哥儿在荣国府里的待遇绝对称不上好,就冲着这一点,元春便看出老太太绝对不知道环哥儿的身份。

  但仅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拉出荣国府,更别提将这事拉到八皇子妃身上了。这件事上还得再加一把火,而点火的人最好是知道一切的赖嬷嬷。

  赖尚荣:??

  元春轻声道:“荣国府原先本是八皇子一脉的人,是八皇子要荣国府下狠手将甄庶妃的儿子弄死,好断绝甄家偏向四星子的可能,而赖嬷嬷不忍心,便悄悄地将孩子藏住,正巧赵姨娘死了儿子,便私下悄悄换了孩子。"

  贾元春毕竟是老太太养的,只略略分析了一下,便看出了当年八皇子要向甄庶妃之子下手的缘由。

  如此一说不但把八皇子给拉了进来,又能把荣国府给摘了去,只要栖牲赖嬷嬷一个就好了。

  赖尚荣瞳孔震动,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如此一来,赖家怎样不好说,但荣国府可全然置身事外,甚至还能把八皇子给拖下了水。

  虽说荣国府置身事外多少让人有些不甘,但他明白,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才能保全荣国府,保全元春!

  赖尚荣心下酸楚,为了元春,他心中已有决断,只不过……

  他略略思索后摇头叹道:“要说这事是八皇子做的,着实难办,荣国府虽然早先时是八皇子的人,但人人都知道八皇子从来都不曾用过荣国府。况且八皇子在朝中颇有贤名,也不是个会对妇人孺子下手之人。”

  元春抿嘴一笑,“八皇子不曾用过,但八皇子妃用了就行了。”

  赖尚荣:??

  元春悄悄地从怀里取出半截金钗递给赖尚荣,"这是八皇子妃的东西,只要拿出这个,圣上一定会相信。”

  所谓口说无凭,要让人办事,少不得得给点好处,再不就是留下凭证,证明当真是八皇子妃唤人办事。

  言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半看这半截金钗不起眼,但在钗身上可是有着内务府的印记,只要一对册子,便知道这是八皇子妃的东西。

  她当年无缘无故的被人送到了慎刑司,又特特交给了那些爱折磨人的老太监手上,便就是八皇子妃的意思,老太监虽爱折磨人,但也爱喝酒,一喝了酒,便把他的那些宝贝全都堆到她面前给她看。

  在老太监所有的宝贝当中,便有着这半截金钗,她好歹是荣国府嫡出的大姑娘,即使有了八皇子妃的意思,要是没点凭证,那老太监那敢如此欺她!?

  老太监还得意的跟她说着八皇子妃是怎么把这半截金钗和她送到他手上,任他猥玩……

  在逃离老太监的时候,她什么东西也没拿,就带走了这半截金钗。

  她原想用这半截金钗告发八皇子妃折辱臣女,但见永正帝无意为她翻案之后,便只好隐忍了下来,藏着这半截金钗留待之后,如今总算有这半截金钗的用处了。

  元春又低声劝道:“如此一来,赖嬷嬷虽然有罪,但护住了皇子,功过相抵,又曾经照顾过小皇子,总得来说,终究是功大于过。圣上刚寻回小皇子,必定不想多生事端,到时赖嬷嬷不但无罪,说不定还会得到恩赏呢。”

  赖尚荣握着半截金钗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颠声问道:“这可是圣意?”

  虽说圣上已经登基,但因为太上皇之故,八皇子一脉仍有不少官员在朝,平时也没少给圣上添麻烦,莫非圣上想借着这事对八皇子发难,一清朝堂!?

  元春笑而不语。

  赖尚荣看懂了元春的笑容,苦笑道:“我不需要什么恩赏,只要圣上能保我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了。”

  什么官不官的,他已经不求了,只要能在这场风暴中保住性命就够了,至于旁的,全都不重要了。

  他定定的看着元春,想把元春此时此刻的容貌刻在心中。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梦,他知道,元春只是女官,并非言妃,只要年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

  二十五岁的女子,即使仍是完壁,在这京里也着实不好再婚嫁了,要是他在能再进一步,说不定能和荣国府求一求,求荣国府将元春许给他。

  可如今……终究是不成了。

  堂堂一个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再怎么的也不可能许给一个罪人的孙子。

  “元春!我……”赖尚荣鼓起勇气道:“我钟意你,从小到大,我只钟意你!”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想让元春知道他的心思。

  即使明知道元春是欺骗利用他,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