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不知道京城里因他而隐隐掀起的风云,一心一意的在苏州跟着林如海一家子一起过年。

  说起来,这绝对是贾环过过最有年味的一个年。

  以往过年之时,荣国府里热闹是热闹了,但这热闹与他无关。

  做为庶子,大伙巴不得他乖乖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要出去丢人现眼,惹王夫人不开心,也只有年夜饭时会让他出去和贾母等人一起用膳。

  但即使如此,王夫人也容不下他,会故意呵斥贾环,说他规矩不好,让下人把他带下去,不让他留在饭桌上碍眼,王夫人是清净了,但如此一来,贾环就连那一顿年夜饭都吃不到了。

  往往到了那时,他就得饿着肚子一个人待在西小院里,因为过年之故,厨上的人都忙着老太太的年夜饭,压根顾不到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庶子身上。

  而且在过年的时候,夏二丫通常早早就回到了自个家中,而张娘娘和其夫虽然感情不好,但因为儿子之故,少不得也得回到庄子上过年。

  偌大的西小院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没人帮衬着,厨上也不理他,自然得饿肚子了。

  好在隔年他也学了个乖,直接让夏二丫在过年前的早膳时跟厨上要了不少糖火烧,糖火烧这玩意是点心也是干粮,不但耐久放,而且顶锥,就靠着这糖火烧,贾环后来勉强渡过了年。

  但这些年下来,贾环对过年两字着实没什么好印像,无论是过年时的饿肚子,还是年后赵姨娘的大肆收刮他的压岁钱,让他对年之一字都有几分痛恨了,但这个年不同。

  这是他第一个不在荣国府里过的年,也是第一个真正视他为一家子的年。

  早在过年之前,林如海拉着他的手一起写春联,不但如此,还带着他一起贴春联。

  看着自己写的春联贴在林府大门上,贾环头一回害起羞来,想让林如海换掉,他虽然很认真的练字,但毕竟他年纪还小,笔力不足,这字写的便不怎么样,贴在这大门上,他都觉得有些糟蹋林府的门了。

  看着林如海一脸得意,贾环除了不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他拉了拉林如海的衣角道:“姑父,还是换掉吧,我的字不好看啊。”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林妹妹的字都比他好看啊。

  林如海拍了拍贾环的头,“环哥儿写的很好!”r />他仔细瞧了瞧贾环的字,笑道:“你进步很多,比我想像中的好。”

  贾环虽小,但字已经隐隐有了其风骨,和其性子一般,中正平和,比他预想中的好!

  老实说,一开始在知道环哥儿附学在碧山书院的这段时日一直在跟覃拓搞什么实验田时,他还有一些担心的,想说这孩子这几月的时间都被浪费掉了。

  没想到这孩子种田归种田,其他的也没落下,无论是覃拓教的字,还是乌彦教的杂学全都学的极好。

  虽是如此,林如海还是少不得得说道:"蕈先生教的字得好好练,他可是世上柳体学的最好的一人,那一手柳体可跟柳公本人都差不离了,你可得跟他好好学学,至于乌先生那……"

  他顿了顿,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乌彦给环哥儿的什么飞起来的十二种起羽式……头一回看到时,他真有种没眼看的感觉,要不是认出那是乌彦的字,他说不定早就背着环哥儿把那本书给丢了!

  他不好直斥乌彦的不着调,只能拿省松的轻咳一声,"你还小,精力难免不足,还是放在练字上吧,旁的可以放一放。”

  他只差没明说,不要搞那些不知所云的玩意了。

  贾环雄龙一笑,乌彦给的也是正经的东西啊,要不是他算是半只自己妖,乌彦也不会给他什么飞起来的十二种起羽式这种鸟妖不外传的秘诀。

  他解释道: "我跟乌先生是在研究该如何以最少的人力在空中施肥。"

  和华夏不同,不少地广人稀的地方是用飞机集体施肥,以节省人力。

  实验田事关重大,他们也不好让外人来帮手,只能自己来,他年纪小体力不足,覃拓又忙著书院事,便只能让乌彦时不时飞两下,顺便施点肥了。

  至于什么十二种起羽式,则是他和乌彦在研究起飞后用那种翅膀扇法能让肥料洒的更均匀。

  林如海一副你说是就是的神情,很显然,压根就不相信什么空中施肥,要不是乌彦也是碧山书院出了名的大儒,说不定直接开骂了也不定。

  贾环默默给乌彦点蜡,他真的不是故意害乌彦风评被害啊。

  且不说这春联之事,以往林府过年虽然热闹,但因为林家没有传承的男嗣之故,每年过年都难免会有几分孤寂之感,后来虽然林瑄出生后好了些,但随着林瑄没了,林家也越发安静。

  但如今有了贾环,不只是林如海高兴,就连林府的下人也好似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兴高彩烈的,贾敏甚至还亲自下厨做了道菜供到佛前,这个年过的特别有年味。

  巢玉也笑逐颜开,拉着贾环前前后后的跑,一时跑到林如海跟前闹着要帮忙,一时跑到贾敏跟前说要搭把手。

  瞧着眼前这个开开心心,一团孩子气的小黛玉,贾环几乎都忘了眼前这个会是将来写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如此凄凉无助之词的林妹妹。(注一)

  看着这么可爱的林妹妹,贾环也柔了眉眼,既然上天让他来这么一趟,他说什么也不能让林妹落到将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境地。

  他忍不住拍了拍林妹妹的头,感觉手感不错,又忍不住揉了揉。

  林黛玉皱起了眉头,"别老摸我的头了,娘娘说拍的多了可就长不高了。"

  黛玉对自己姐姐的身份可在意了,更在意的是她的身高,虽说这几个月来她长高了不少,不过还是比环哥儿矮上这么一点,着实让她郁闷坏了。

  “没事的。”贾环随口哄道:“多拍拍多揉揉才会长的高。”

  黛玉半疑半信,“这是京里的说法吗?”

  贾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大声道:“是!”

  才怪!

  “哦。”黛玉傻呼呼的就真信了,她好奇问道:“环哥儿,你们京里过年是什么样呢?”

  她觉得今年过年已经很热闹了,可太太说今年过年还不算什么,以前在京里时更热闹,她很好奇,京里还能怎么热闹呢?

  黛玉这一问着实问倒了贾环,年,他是过的不少,但那是现代的年,至于古代的年吗,他想的最多的是怎么不饿肚子,怎么在被王夫人赶回房前多吃几口菜,旁的真的没注意到。

  “以前过年时我很少出房门。”贾环挠了挠头,“太太不喜欢我出现,过年时能尽量待在房里就待在房里,也只有年夜饭时给老太太他们磕个头,再领个荷包便是。”

  至于荣国府每年必有的戏酒就别想看了,而且钱还没捂紧,往往就被赵姨娘给搜刮走了,连镙子都没怎么摸够,仔细回想,每一次过年当真是一点子年味都没有。

  一想到赵姨娘,贾环着实有几分头疼,说起来,他回京后,少不得又要被赵姨娘给搜刮一次。

  虽说有青玉铃兰的空间可以让他藏私房钱,但他少不得得吐点出来,不然赵姨娘什么都搜不到的话,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呢。

  看着贾环的小眉头皱的像什么一样,黛玉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贾环的眉头,“不准皱眉!”

  她难得的霸道说道:“过年时候可不许不开心。”

  她不喜欢看到环哥儿不开心。

  贾环忍不住笑了,他笑道:“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每年过年时京里都会放烟花,我住的西小院一墙之隔便是街道,在院子里就能很清楚的看到烟花,好似就在眼前,为我而绽放。”

  贾环仔仔细细的跟黛玉描述着京里的烟花,和苏州的秀气、诗意的烟花不同,京里的烟花是极壮观大气的,即使是像他这般看过现代烟火秀的人,有时也会忍不住看的入了迷。

  每次当烟花升起之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寂静之中,天地间好似只剩他一人,烟花只为他一人而放,无比眩目灿烂,也无比孤寂。

  也就在这种时候,越发让他感觉到,他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一个过客,没有人,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似乎是看出了贾环眼底的那一抹无奈与孤独,黛玉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坚定道:"环哥儿,以后有我陪你。”

  有她在,不会再让环哥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了。

  ×××

  今年对贾环而言的确是个特别的年,不只有林如海带着他如子侄一般的贴春联,有林黛玉的陪伴,更让他讶异的是薛远竟然还给他送起了年礼。

  薛远也是个明白人,见永正帝只有头一回召见过他一次,之后便不再召见他,可对于士豆的种植可捉的极紧,不只是他带上京的土豆全都要了去,甚至还把他庄子上负责种植土豆的老农也召集京,可见得对土豆的重视。

  虽是如此重视土豆,却不见永正帝召见他或是赐下赏赐,薛远细细回想晋见时的表现,顿时惊的冷汗直流,察觉到自己怕是出了岔子。

  回想起来,圣上问的问题全都问在点子上,他虽然跟着老农们亲自种过一回土豆,但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亲自下地,回的大多是贾环教的,圣上圣明,想来是在那时候便察觉出一二了,这才冷着他。

  薛远暗暗懊恼,早知女Q此,他便该多种几季再行上京,如今倒是平白让圣上误会了,他想跟圣上解释,但如今永正帝连召都不召见他,叫他从何说起。

  况且环哥儿也不愿意出头,他既然应了环哥儿,便不会违约,所谓君子重诺,商人重信,他们做为皇商,要是连个信义两字都做不到,也不必做生意了。

  很多人都道商人重利,却不知商人虽是重利,但更重诚信,由其以陕、晋、徽三地的儒商由是如此,一则,这三地自古便是周文化的发祥地,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深信信义为人立身之本,自然极重诚信。

  再则,这年头的官司不好打,所谓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进了衙门,管他有理没理,少说都要刮掉一层皮,是以商人重信义,为的就是避免一个不小心见言了,到时赔的连祖宗八代挣的家底都丢进去了。

  既然答应了贾环, 薛远便不好毁诺, 但他不毁诺, 暗示一下总可以吧, 最好环哥儿自个点了头,他也就不用头疼了。

  横竖他们薛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于是乎他便托了兄长,帮忙置办了重礼给贾环,以谢他将土豆之事告知于他,另外也是将先前种了土豆的庄子直接赠与贾环,贾环如果要试种什么新式作物,有比那处庄子更适合的地方吗?

  而且他提供了庄子,以后贾环要是再弄出什么高产作物,怎么好意思不分他一杯薰呢,他也不求多,只要带上他一句好就成了,好歹让他这进献良种的功劳做实了。

  讲真的,当薛逸收到薛远的信时,一开始着实有几分恼怒,他万没想到他这个二弟竟然连他都防,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他。

  哪怕是他,他也知道这良种的意义,他们薛家不缺银,但就缺官!缺个好名声!要是这良种在他手上,以他薛家家主的身份,能操作的可比薛远要多的多。

  可恼怒归恼怒,他心里也明白,如今薛远已经入了圣上的眼,他即使要再做什么,也不过是拾人牙慧,不但不会引起圣上重视,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薛家内里不稳,况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萌远有了官身,他们薛家也算是改换门楣了。

  薛逸沉吟许久,终究还是以姨父的身份,给贾环送起了年礼。

  薛家不差钱,薛逸薛远两兄弟又有心讨好,这份年礼着实丰厚,除了不在明面上的庄子之外,光是从西洋来的上等布料就有十来匹,一架玻璃炕屏,甚至还有一座西洋自鸣钟,至于金陵一带新奇的点心果子就更别提了,那更是以箱计的。

  乍见这么丰厚的年礼,林如海和贾敏也吓了一跳,连忙让人请了贾环来问问,按理来说,贾环不过是个孩子,给上两匹布料做年礼也就尽够了,这么丰厚的年礼,哪怕送到荣国府里也使得了。@无限好又,尽在

  贾环无奈,只能把土豆的事情说了出来,不然薛家这么丰厚的年礼,要没点理由还真真说不过去。

  贾敏不由得惋惜,这事如果要是早一些发现,说不定这便宜就是荣国府的,她大哥这些年来在府里待着不挪窝,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二哥也不曾有半点长进,要是有了这功劳,说不定荣国府能够再进一步。

  不过惋惜归惋惜,贾敏也同意贾环所说,这土豆怎么说都薛远从西洋带回来的,环哥儿不过是发现它能吃罢了,真要细说的话,这功劳还是薛远的。

  她叹道:“薛二爷也太实心了。”

  就这么一点子小事便送了这么丰厚的年礼过来,她们着实受之有愧啊。

  林如海倒是察觉贾环有一些不尽不实,要环哥儿不过是发现土豆能吃的话,薛家兄弟断是不可能送这么重的年礼,要知道,商人重利,利益不到,断是不会送这么重的重礼的。

  不过这事实真相如何,倒也没那么重要,环哥儿不吐实,必定有其缘由,再则,以荣国府二位舅兄的性子,林如海倒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要是再高,德不配位,反而容易召祸。

  林如海同意道: "环哥儿说的没错,这土豆是薛二爷从西洋带回来的,这功劳自然是薛二爷的,这份年礼,咱们受之有愧。”

  贾敏沉吟道:"咱们与薛家是老亲,直接退了也不好,再还上一份丰厚的年礼也就是了。"

  他们林府家大业大,也不差多给薛家一份年礼。

  林如海和贾敏夫妇商量着要怎么还礼,虽然处管事还没定下,但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都视贾环为自家人,这种事情自然是由他们做长辈的处理。

  贾环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礼尚往来的规矩,这年礼断是不能光收不回,不过以他的家底,还真回不了薛家送来的这份年礼,如今有林家出面,倒是省得头疼了。

  至于薛家给的年礼,除了那处小庄子他预备拿来做实验田之外,也好让他将来拿出来的东西有个出处,其余的都尽数交托给了贾敏处理,他小小年纪,也吃用不了这么多的东西,况且他也不好让林家平白帮他出这份回礼,薛家送来的年礼多少也能贴补一二。

  贾敏笑着收下了,这年头的年礼大多是折东家的补西家,不然全都重新置办的话,那有这么多的银钱呢,薛家财大气粗,送来的西洋料子都是少见又新奇的,正好添进年礼中。

  不过她特特许让人那架玻璃炕屏还有西洋自鸣钟送到环哥儿房里,让他赏玩,又让睛雯拿了二匹哆啰呢的料子给环哥儿做袄子。

  这西洋的哆啰呢花色鲜艳,而轻薄保暖,在这种时节最是适合。

  且不说贾环直接将那架玻璃炕屏转手又送给了林妹妹,随着年节来临,贾敏和林如海特意给贾环发了个大红包。

  贾环一入手便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道:“姑姑、姑父,这着实太多了。”

  这年头的红包大多是荷包里装上几个金银银子,像贾环以往收到的压岁钱以贾母给的最丰厚的,足足有一对金镖子和一对银银子,至于其他的主子或一对金银子,或一对银银子不定。

  贾敏和林如海给的荷包虽然不重,甚至是轻飘飘的,但越轻,代表着里头的礼越大,要不是大到没法子用荷包装了,怎么会直接给银票呢。

  贾敏摸着贾环的头轻笑,“那里算多,过了年就六岁了,也算是大孩子了。”

  林如海也点了点头,笑道:“你且收下来吧。”

  当然,如果是一般的孩子,一口气给上百两银子的压岁钱的确是有些多了,不过给环哥儿吗,他却觉得是恰恰好,毕竟他们林家不如荣国府人多,再加上京里其他老亲,再拜个年,加总起来,也差不离了。

  况且环哥儿年纪虽小,却极为稳重,即使多给些银子,以环哥儿的性子也不会乱用,顶多就是买一些花草种子罢了。

  林如海并不知道,如果是贾宝玉的话,的确每年是能拿这么多银子,不过贾环做为庶子,给亲戚拜年是没他的份的,也就最多给荣国府里的主子拜个年,拿个小红包罢了,再被赵姨娘一搜刮,每年能暗藏下来的,能有一、二个银课子就不错了。

  林府不似荣国府,贾母喜欢热闹,即使过年也是要热热闹闹的,每逢过年,贾府少不得得叫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但林府不同,林府主子少,前些年又因为没有男嗣,这年都没心情过了,怎么可能会叫戏班子?

  况且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都不好这一味,往年过年时也不过是让家里下人来拜个年,发个红包也就算了,当下人们一走,就只剩下他夫妻两人之时,四目相对,总是说不出的孤寂。

  即使是过年,也觉得没意思,也是冀玉出生之后,两人逗女为乐,这才有了几分趣味,后来几位姨娘加了进来,再添了瑄哥儿,这人是多了,却越发没意思。

  也是巢玉大了些,能玩玩对诗的游戏了,这才有了几分趣味,而如今多了贾环,过年的节目又更多了一个,就是听贾环说故事。

  以往林如海即使再好奇,也不好跟着贾敏一起听故事,而如今过年时节倒就无妨了,林如海不只是听起了故事,还大大方方的跟贾环点起了故事。

  贾环说的故事的确是一绝,可每次故事里的主角都是女子,林如海听的难免有些不对味,于是乎趁着这次机会,他到时跟贾环点起了故事,不求旁的,只求这次的主角是个男的。

  咳咳,林如海难得提要求,贾环怎么能不满足他呢,况且他肚子里的大女主故事也被挖的差不多了,再来,就得讲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

  贾环思索片刻,这次讲起了武侠小说,只要是男人,心里就有一个武侠梦,当然啦,他也不指望林如海能被武侠小说给吸引的跑去拜师学艺,只要多运动一下,多养生养生,多活上几年,别让林妹妹孤孤单单的也就够了。

  这边林家一家子其乐融融,说不出的温馨,但另外一方面的赖家却是一脸愁云惨雾,赖大和赖二更是苦着脸,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赖嬷嬷竟然失了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