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玉依照池央所说, 在天既明时,混上采买的车离开皇宫。
马车骨碌碌地行驶,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停了下来。
趁车上的太监离开时,逐玉从中暗暗撤出。
她站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靠着墙角,瞥了眼手臂上的伤。
宫里没找到刺客行踪, 那群禁卫军肯定不是轻易罢休。
皇城最近定然将出城口把控得很严。
她得先在城里潜伏几天。
路过一处民房的时候, 逐玉顺手将晾晒在外面的一件干净衣服拿走, 在地上留下了半两银子。
再次出现在光明底下时, 逐玉已然改头换面, 布衣钗裙, 俨然已经成为城中再普通不过的少女。
街上有金甲卫策马巡逻, 逐玉侧身避开, 装作挑选小贩摊上的饰品。
小贩边吆喝着:“姑娘, 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都不贵, 您戴上肯定好看得很!”
逐玉随手拿起一支簪子, 簪身也许是用桃木枝做的, 隐约透着清淡的花香。
顶端刻着几簇盛开的桃花模样, 花蕊用鹅黄色点缀着,看起来娇俏又甜美。
这样的风格显然不适合逐玉。
不过……她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另一道身影。
倒是很适合那个小公主。
看她似是犹豫, 小贩更加卖力地推销起来:“姑娘,您真是好眼光,这支簪子虽然做工简单, 但是精致又耐磨。”
“这城中的不少姑娘都喜欢着呢, 您如果要, 我今天就给您优惠一些。”
逐玉用指尖在木簪上轻抚而过,“好,我要了。”
小贩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说着:“我帮您包起来!”
他手上动作麻利,口中嘴皮子也利索。
正好金甲卫的军士策马而过,在路上带起一阵轻烟。
小贩抬头看了眼,嘟囔着说:“最近城里管得可真是严,从早到晚都有人巡逻。”
“只希望这些当兵的,能稍微注意一下我们的摊子。”
“那隔壁卖烧饼的,就是因为一个没注意,昨日就被金甲卫的马掀翻了摊子。”
小贩叹口气,“人倒是没事,不过大概得少赚了好一阵子的钱了。”
底层百姓们并不知道昨夜皇宫中有人想要刺杀皇帝,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是茶余饭后躲在家里的两句闲谈。
那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他们更关心眼前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逐玉试探地问:“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不就是这个月来,有人一直在刺杀朝廷命官。”
小贩不由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眼,见无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姑娘,这话也就是私下里听听就行了,可不能放到明面上去。”
“一直没找到凶手,那些查案的人都快疯了,但凡觉得有一点可疑的都要带去大理寺。”
小贩啧啧一声,“大理寺,那是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逐玉点头。
垂下眼心想,看来朝廷的反应比她想的更强烈一些。
这些日子查得只会越来越严,噬忧谷接的刺杀令得稍微停下来些时候。
“不过,”小贩语气里带了丝痛快,小声说着,“那些官都是些贪官庸官,仗着头上那顶乌纱帽,就横行霸道。死得真是好!”
“也不知道是哪位侠客出手,希望他别被官府抓到。”
侠客?
逐玉微怔,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
刺客和侠客,一字之差,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自从加入噬忧谷以后,她只见过人们脸上带着畏惧害怕的表情,提起噬忧谷杀手组织的存在。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将他们和“侠”联系在一起。
逐玉接过了簪子,付过钱后对小贩点头道:“多谢。”
小贩愣愣摸不着头脑,呐呐地说:“姑娘太客气了。”
将桃花木簪装进怀中后,逐玉思索了下,决定去做答应池央的事。
帮她上坟。
“杨柳阁……是个什么地方?”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高档酒楼或者商肆,逐玉有些茫然地回想了下,却并没有在记忆中捕捉到相关的情报。
她只好随便在路边,挑了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大娘问路。
大娘面色和善,听完她的话之后脸色却变得有点奇怪。
“姑娘是要去杨柳阁?”大娘反复确认,语气里尽是不敢相信。
逐玉迟疑地点头:“是的。”
大娘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穿得很简陋,仍然挡不住那张清秀的脸。
目光澄明,好似还带了点天真,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这样的丫头,肯定是家里太穷,或者父母重病在床,才会去那种地方。
她心生怜惜,说道:“姑娘,你若是实在缺钱,婶子可以借你一些。那种地方……还是算了吧。”
逐玉:?
她摇头说:“不必了大娘,您告诉我怎么走就是了。”
大娘已经给她脑补了各种悲惨的背景,硬塞给她半角银子后,支支吾吾地指点了方向。
逐玉道谢后没迟疑,直接按着大娘所说的路线走去。
但越走她的脚步越迟钝。
逐玉停下步伐,眸光打量过四周的景象。
商肆或者酒楼,通常都会选择开在大街上最繁华的地方,可以吸引到最多的人流量。
但这条路却越走越是狭窄安静,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几棵杨柳树,柳条在风中随意晃荡着。
而在树旁边,似乎还挂着几个灯笼。
喜庆极的红,映着白玉栏杆,隐约还能看见倚栏女子被风吹起的轻纱,从缝隙间漏出,像是若有似无的引诱。
逐玉动了动鼻子,从风里闻到了各式各样浓重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
……这路怎么感觉不大对。
她抿抿唇,最终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前面时,景色骤然开阔起来,包括碧石青瓦的小楼上挂着的牌匾。
烫金的“杨柳阁”几个字,被灯笼中映射出来的光,染上暧昧的红。
逐玉抬头看了眼招牌,又看了看旁边标志性的杨柳树。
是这里没错。
可是……她难得地迟疑了下。
眼前这小楼,怎么看怎么都不太正经。
楼上凭栏而站的女子,看见站在下面一动不动的逐玉,纷纷笑开。
她们用带着香气的帕子挥了挥,冲着逐玉喊:“小妹妹,莫不是迷路了?”
“我看啊,怕是来这里找情郎的。”
“妹妹,要不要上来玩玩啊?姐姐们陪你也不是不行啊。”
女人们哄笑成一团,笑声肆无忌惮地传进逐玉的耳中。
这下逐玉就算从来没有来过,也终于明白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眉心拧起,越发对那深宫中的小公主觉得无语。
这杨柳阁……怎么是个烟花之地!
逐玉脚步刚刚动了半步,想直接转身离开。
可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
布衣之下,是缠了好几圈的纱布。
她还记得那上面那个幼稚到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打结。
脑海中忽然跳出来当时场景,光线模糊的房间,温香玉帐内。
女孩子低着头,细白的指尖捏着湿帕子,半点不嫌弃地擦拭着她胳膊上的血渍。
罢了。
逐玉想,既然答应了池央,那就该把事情办到。
她从来不欠别人情。
逐玉眸光一定,抬步踏入杨柳阁。
刚一进门,一阵带着脂粉香的温风便扑面而来。
逐玉攥紧了手指,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她执行任务以来,去过无数危险的地方。
但没有一个,能像现在这样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大堂中多是来寻欢作乐的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台上表演的舞姬。
舞姬们身上穿着的衣裳极为暴露,几乎只是一层轻薄的纱,露出纤细的腰身,随着音乐缓缓扭动。
每一下动作改变,都会引发下面男人们的叫好。
放眼望去,尽是放浪形骸之景。
逐玉冷冷将目光收回。
有管事打扮的女人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逐玉一眼,笑眯眯地问:“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找乐子,还是入阁呢?”
顾临修的新朝并不禁止这类生意,有不少家境贫寒,但姿色不错的女子,实在活不下去就会选择来杨柳阁卖身。
逐玉皱眉,“我来上坟。”
管事:“啊?”
上坟?
多晦气啊!
她疑惑地看着逐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娘是来拿我们杨柳阁取乐?”
管事轻哼一下,吩咐手下人:“把人赶出去。”
“且慢。”忽然,一声清亮的男音响起。
男人从二楼慢慢走下,直到逐玉跟前几步的位置停下。
他约莫四十来岁,长相平平,看人的时候眼神却挺有压迫感。
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逐玉身上,男人问道:“姑娘说是来上坟的?”
他一出现,管事和手下们顿时动作停住,不敢再上前一步。
逐玉看出男人是负责管理杨柳阁的一把手,点了点头。
男人沉吟着又问:“姑娘是自己来的,还是替旁人来的?”
逐玉回答:“受人之托。”
男人的眼顿时亮起来,他甚至难掩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谁?受谁的托?”
逐玉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盯着男人,淡声说:“无可奉告。”
池央前朝公主的身份,毕竟还是过于尴尬和敏感。
逐玉不清楚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他和池央究竟有没有关系,自然不能说。
男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下,只是揣着几分希望地问:“姑娘想上的坟,可是在后院水井旁?”
逐玉眸间微诧,点头应是。
见她肯定的回答,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辨认。
似悲似喜,各种太过复杂的情绪冗杂在一起。
“既然如此,”男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请随我来。”
逐玉跟在男人身后,向着后院走去。
后面的管事和护院面面相觑,护院问道:“咱们阁内什么时候还有坟了?”
管事心里也不知道,但面上依旧做出强硬的姿态,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做自己的事去!”
护院们呐呐点头,一哄而散。
管事随便拉了张椅子坐在大堂中,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后院的方向。
和这京城中其他家的红楼楚馆比起来,杨柳阁兴起的时间十分短暂。
满打满算,做了也不过才几年时光。
刚刚的男人正是杨柳阁的掌柜,是他一手建立这个大家庭。
是的,对于杨柳阁中的人来说,这在旁人眼中最低贱的地方,却是她们共同的家。
男人名叫寺青。
很奇怪的名字,脾气也古怪。
除了不得不处理的大事,寺青几乎不会出现在前堂。
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后院水井旁的小竹林。
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止如此,杨柳阁的规矩也奇怪。
杨柳阁中的女子,都是命运多舛的可怜人。
要么就是被父母卖来的,要么就是自愿落身。
和别家相比,杨柳阁十分宽松。
没有给众人设置赎身钱,只要想走就能走。
也不会为了讨好客人,就送姑娘们去伺候不愿意陪的客人。
管事曾经还劝过寺青,觉得这样的运营方法很难赚到钱。
寺青说:“我又不是为了钱。”
管事问:“那您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男人的目光突然有些茫然起来,他抬眼,看着夕阳的光染在竹林间的叶片上。
很轻的,几乎是叹息般地开口:“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活着,到底还在为了什么。”
有熟客在喊着要酒,管事收回飘远的神思,应着起身。
她想,不管寺青是为了什么。
但杨柳阁的人到了现在,都发自肺腑地感谢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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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不远,没多久两人就停下了脚步。
和前面的莺莺燕燕之景不同,后院修建得十分清幽。
竹林茂密,在地上投落下堆叠的影子。
风吹叶片飒飒,心好像也跟着静了下来。
寺青指着那片竹林说:“去吧,就在那里。”
虽然是池央让她来的地方,但出于刺客的本能,逐玉还是仔细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
确定没什么威胁以后,才抬脚踏入竹林内。
寺青落后她身边两步的位置,见状,感叹地说:“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挺警惕。”
“不过也是,”他又低声自言自语,“这世道警惕些才好,警惕些才能活下来。”
没走多久,逐玉就看见了那个无名坟。
坟显得有些简陋,只拢起个小土包。
在旁边种着的,不是竹子,而是桃树。
也许是被竹林抢了养分,桃树并不粗壮,看起来有点病殃殃的。
不算太高,将将好能将寺青的身影遮盖。
过了桃花开的时节,树上只有零碎的叶片,被风吹动时,似是有气无力地摇头晃脑。
小土包前竖着一道木做的碑。
上面没刻生卒年月,甚至连名讳和立碑人都没有。
唯有的图案,是一根修长的青竹。
雕刻的人很用心,竹子叶片上的每丝纹络都雕刻得十分清晰,栩栩如生。
逐玉低下头去,对着无名坟动作真挚地三叩首。
寺青站在一旁,看见此情此景,心头忽然有些感慨。
“嘉阳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
他微微叹气:“也不知道嘉阳现在如何了。”
一个人在那深宫当中,定然很不好过。
逐玉的动作略为凝滞。
嘉阳。
她记得这个封号。
那是前朝的事,皇后诞下了唯一的一个小公主,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备受无上荣宠。
小公主玲珑可爱,皇帝心喜,赐名为“央”,封号嘉阳。
愿她能够永远无拘无束,做那浩荡长空中唯一的炽阳。
可惜先帝并不知道,在他死后,他的小公主就被那样欺负。
困在了宫墙深院之中,抬头只能看见一片四四方方的天。
顾临修为了恶心她,还改了封号。
他当着她的面,亲手灭杀了她的族人。
却封她“长乐”,要她长乐。
多讽刺。
逐玉偏过头,看着寺青。
她没问,但寺青读懂了她的眼神。
能知道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按照逐玉的年龄,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深宫中的小公主了。
能替池央来到这里,说明池央很信任面前的小姑娘。
所以寺青没什么隐瞒的打算,他牵了牵唇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
“我走的时候,嘉阳还只有八岁。”
他抬手用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就那么点高。”
小姑娘年幼,只能算得上是个女童。
刚刚经历了惨烈的灭族之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目光黑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女童抬起眼,对他说:“若是可以,替母后收敛尸骨吧。”
“带到宫外,寻个好地方。”
女童一字一句,稚嫩的声音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母后喜欢青竹,全是竹子太单调了,再在她坟边种株桃花吧。”
她低眸,“这宫中的土都被血染红了,太脏。”
“让母后能去个干净的地方歇息吧。”
寺青想,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场景。
小女孩趴在窗户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她似乎也明白,从今以后自己将难以走出这片土地。
所以只是仰着头,对他说:“再会。”
可此后数年,他们都没有机会再次相见。
“这里住着嘉阳的娘亲,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什么都想争最好的。”
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有趣的事,寺青唇边泛开了一点怀念的笑。
“我和她自幼认识,她被家里送去选秀进宫之后,我也跟着入了宫。”
如果不是想着无人在宫中照应她,寺青本来应该能拥有更好的前程。
他从宫中的一个小侍卫开始做起。
每次巡逻,都和别人换最远的一条路。
因为从那边走,能够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晃而过,却能让寺青高兴一整天。
后来,他替她解决了很多麻烦,也挡去了不少的暗中算计。
看着她一步步坐到皇后的位置上,生儿育女,笑容灿烂宛若还是曾经的少女。
他站在万人之中,遥遥相望,仰视着她于万人之上。
本该继续幸福下去才对。
可惜,一切都让顾家人给毁了。
宫变的那一日,说起来幸也不幸。
幸运的是,寺青正好被安排了个去宫外的任务,躲过了这一场大灾难。
不幸的是,当他匆匆赶来的时候,屠杀已经到了尾声。
他曾经小心翼翼捧在心尖的女子,成了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她身上蔓延开,将地上都染上难以磨灭的鲜红。
寺青觉得眼睛刺痛,滚烫的红色好像一直印在他的脑子里。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想尽办法,将她的尸体偷龙转凤,带出了宫。
走的时候,寺青本是想带着池央一起离开。
可小公主却只是仰头看他一眼,摇头说道:“我不能走。”
她是顾临修手中的把柄,是心头刺,也是傀儡。
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待在宫里,在顾临修的眼皮子底下,顾临修才会放心。
她如果消失,顾临修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也要将人找出来。
到时候,不知道还要连累多少无辜人受难。
“没关系。”
小公主反而安慰起他来,微微一笑:“总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想起旧事,寺青的心神不由微微恍惚。
他看着逐玉,感怀地问:“所以,你是受了嘉阳的嘱托才来的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盯着逐玉,不愿放过她脸上丝毫的细节。
这回,逐玉颔首承认。
她看得出来,面前的男人确实很真情实意。这无名坟虽然没有刻上名字,可依旧打理得很干净。
包括旁边的竹林和桃树,一看就是有人在悉心照顾着。
尽管早已猜到了结果,但在见她点头的一刻,寺青还是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嘉阳过得可好?”他颤声问。
逐玉想了想,实话实说:“还不错,虽然行动不太自由,但是至少不愁吃穿。”
“那就好,那就好。”寺青心头略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公主没受到什么伤害,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够了。
上完坟以后,寺青拦住逐玉。
中年男人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位姑娘,我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逐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一旦答应,就一定会把事情做到。
所以这种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她最好的选择其实应该是直接拒绝,然后转头离开。
但也许是被刚刚男人所说的故事所打动,也许是突然地想起了小公主让她来上坟时的语气。
逐玉应下:“说。”
寺青面露喜色,立刻说道:“如果姑娘还能见到嘉阳的话,劳您给我向她带句话。”
“就说……”
寺青顿了顿,唇边笑意清怅:“坟边的桃花我总是种不好,希望有一日,她能亲手来再种一株。”
逐玉颔首:“知道了。”
应承下来就说明,她还得找个机会去见那个小公主。
离开杨柳阁的时候,逐玉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答应下了无谓的事情而自省。
接下来的几日,城中的搜查果然严格了许多。
城门口的士兵增多了数倍,对来往的人都要一个个叫停下来仔细地检查。
所以这些日子,逐玉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租了个民房,暗中观察着局势。
等到风波稍微平息,城门口的守卫没有那么严之后,逐玉就打算动身回噬忧谷。
但还没等她先离开,已经有人率先一步找上了她。
房门忽然被敲响,逐玉起身,警惕地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门边。
这地方是逐玉特意寻找的,位置偏僻,没有什么人住,租房的是一对腿脚不太方便的老人,平时也不会主动上门。
于是这叩门声便显得格外突兀起来。
逐玉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长袖之下,手指紧紧夹着柳叶暗器,随时准备一触即发。
她伸出手,缓慢地拨开门闩。
外面的人随之走了进来,逐玉就站在门后,低头观察。
先迈进房门的是一只颜色雪白绣有云纹的云靴。
逐玉不禁稍微一顿。
这靴子……很是眼熟。
更熟悉的声音响起,夹着两分温柔的笑意:“月余不见,警惕心竟然这么低了。”
青年背转过身来,一手摸着腰间的玉牌,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握着一把折扇。
他模样俊朗,唇边笑意温润,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
光从外表来看,像是城中封侯拜相的高官之子,骑马走在街上能引来满楼红袖招的小少爷。
没人会想到,面前的青年竟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之一。
是齐懿。
齐懿说:“如果我是敌人,在你刚刚出神的那一息,已经足够出手将你解决。”
逐玉重又恢复状态,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光凭你,一息不够。”
齐懿有些伤脑筋皱起眉,无奈地轻笑:“玉,你说话还是一样的不中听。”
逐玉说:“因为我从不说废话。”
齐懿叹息:“也就只有我的性子好,才能如此容忍你。”
最初,他只是想把逐玉培养成自己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刃。
积累足够强的势力,才能够让他在争夺下一任谷主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但是没想到,这把刀实在太过锋锐,锋芒毕露,连齐懿都难以掌握。
仅仅用了三年时间,逐玉就从最底层爬上了少主的位置。
和齐懿已然平起平坐。
齐懿轻声笑着叹息,“怪我的眼光太好,亲手给自己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
逐玉嘴角撇了撇。
只有不熟悉齐懿的人,才会以为他性格好,看起来温柔无害。
但逐玉刚进入噬忧谷的那两年,就在齐懿的手底下训练。
彼时还是少年郎的齐懿,顶着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让人把他们丢进蛇窟。
“下面的蛇都有剧毒,如果被咬一口就会直接丧命。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里面呆上一天一夜,然后——”
少年唇边笑意美好,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活下来。”
逐玉懒得理他的自夸。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拜托,小姑娘,你可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齐懿说。
“所以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举措,我能不知道吗?”
逐玉转而疑惑地问:“你又为何会突然来京城?”
齐懿可和她不同,接的刺杀令多半是针对江湖中的势力。
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朝廷边界,更别说是皇城。
齐懿微微一笑:“当然是和你一样,接了赏金令来的。”
逐玉挑眉。
她问:“什么样的赏金,能够让懿公子也动心?”
齐懿不常接单,但只要一出手,都是大单。
“足以震动天下的奖金……”齐懿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有些奇异。
他慢声开口:“你不是已经先动手了吗?”
逐玉瞳孔微缩。
她握着门框的手紧了紧,“你都知道了?”
齐懿知道,那岂不是代表噬忧谷里也都知道了。
逐玉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
噬忧谷中奖罚分明,她擅自行动去刺杀顾临修,引来皇城动荡,戒备加强。
可能会造成同样在做任务的噬忧谷中人的损失。
所以可想而知,等她回去以后将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齐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忧虑,“放心。”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他看着逐玉,“我并没有上报给谷主,所以你不用担心受罚的事。”
逐玉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可不觉得齐懿大发善心,会这么好心地替她掩饰。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现在算得上是有力的竞争敌手。
齐懿“啧”了声,“玉,好歹我们共处共事了三年,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逐玉袖中的柳叶暗器忍无可忍的飞了出去,被齐懿轻飘飘地躲开。
逐玉盯着他:“有话直说。”
齐懿收拢扇子,唇边的笑意跟着收敛了一分。
“我要你和我联手。”
“你既然去过皇宫,跟顾临修交过手,应该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杀的。”
“所以,我希望这次的任务我们能够一起合作。”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齐懿对逐玉的性格有大致的了解。
逐玉一向很冷静,无论是遇到多么危险的状况,仍然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但是这一次,她竟然贸贸然的冲进了皇宫中想要刺杀顾临修。
足以说明,逐玉对顾临修恨到了极致。
所以齐懿笃定,逐玉会接受这个提议。
果不其然,逐玉并没有考虑太久,眸光冷暗地点头:“好,我答应。”
只要能让顾临修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成功得到一个同盟,齐懿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但愿我们合作愉快。”
逐玉瞥他一眼:“谁对顾临修下的刺杀令?”
齐懿耸肩:“噬忧谷的规矩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这天下想要顾临修的命的人太多了,如果能够出得起价钱的人却没几个。
逐玉问:“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禁卫军追查了大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查到,为了避免责罚,随便找了个替死鬼退出去顶罪,”齐懿说,“噬忧谷最近对皇城方面的任务也停了下来。”
“所以,京中的戒备逐渐松弛下来。”
“我们有个最佳的好机会,”齐懿缓缓勾唇,“皇帝祭天。”
因为连日来死了不少官员,加上有些地方干旱涝灾迭生。
民间隐隐有传闻,说是上天觉得不满,降下天罚。
至于是对谁不满,懂的都懂。
所以为了稳定民心,顾临修决定去祁山进行祭祀活动,以慰天听。
逐玉轻哼一声:“若是上苍有眼,早就该降下天雷劈死顾临修才是。”
认识这么几年来,齐懿还是第一次听见逐玉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他不由摇摇头,笑道:“既然天无道,就该我们出手。”
齐懿和逐玉早早藏匿在祁山附近,将祭祀台附近的情况摸索清楚。
这次行动,齐懿还带来了自己手下最信任的飞鸢小队。
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
一切俱备,只待东风。
做好重重准备后,就等着顾临修亲自来进行祭祀活动。
山林不比皇宫,刺客们对这里的熟悉情况,远远胜过那些宫廷侍卫。
所以,这是逐玉最有希望能得手的一次机会。
她安静地潜在林叶之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隐藏起来。
如同躲在暗处的蛇,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但她没想到,除了顾临修,还有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顾临修并不是独自登上祭祀台,在他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人。
少女容颜妍丽,神色冷淡。
是池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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