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贵人们喜欢将粗壮的蜡烛点个整夜, 一直到起身时,宫女们才会将之吹熄。
池央的房间不同。
她睡觉不喜欢有光亮, 所以并没有点什么烛火。
桌上只有一根烛光微弱的蜡烛, 灯花炸裂“刺啦”的轻响。
因为黑暗,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就添了几分未知的危险。
池央的脑子飞速运转,手握在匕首上仍然没有放松。
她冷静地问:“你是刺客?”
寂静的夜里,好像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如果不是池央对血腥气太过敏锐, 恐怕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看不见那人藏在何处, 那人却能清清楚楚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逐玉的指尖紧紧捏着一枚柳叶刀, 精致而秀气的外形, 却能瞬间将人置于死地。
只需要她轻轻一动, 那床上身形紧绷的少女就会顷刻送命。
但逐玉没动。
她和噬忧谷其他人不同, 并非有钱就接单。
她只杀该死之人。
“闭眼, ”逐玉说,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那原本有些紧张的少女, 忽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在刚刚。
池央的脑子里“滴”地一声响起。
系统:【检测到攻略目标已出现, 任务正式开启。】
听到这句话, 池央多少有点感动。
毕竟她一个人在这深宫当中, 又要忙着提防顾临修, 又要和李大人探讨局势。
她牵唇笑了起来,轻声说:“我可以帮你。”
池央的声音从容淡定, 让逐玉不由怔了怔。
这是她第一次任务失败,也是第一次隐匿身形被人发现。
她冷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若是杀了你, 谁也不会知道。”
为了避开宫里的侍卫, 她特意挑选了这处最为荒凉的宫殿躲藏。
谁知道进来以后才发现, 屋里竟然有人。
逐玉本想等搜寻的侍卫走远以后,再悄悄离开皇宫。
谁料那床上的少女却格外敏锐,似是发现了她的存在。
面对逐玉的威胁之语,池央只是说:“禁卫军不是傻子,此处僻静,正是最佳的躲藏之地,迟早会往这边来搜查。”
“就算杀了我,你也难以找到避开的路。”
逐玉慢慢拧起了眉头。
“但我活着的话,我可以帮你安全离开。不过——”
池央声音略停,微微一笑道:“作为回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主动权握在手里,声色不疾不徐,宛若春日微醺的风。
杀手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
逐玉耳尖动了动,隐约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
是追查的禁卫军。
她紧盯着面前的少女,应声道:“好。”
见她答应,池央从床上半撑起身子。
视线抬高,借着模糊的光线,她便看见了一道纤细的影子。
与黑暗几乎融于一体。
不确定对方是否能看见,池央仍然冲着那个方向勾起了唇。
她拍拍柔软的锦被,声色欢快:“快上来。”
逐玉:?
……
……
早已过了宫门落匙的时间,整座皇宫里却灯火通明。
每个入睡的妃子们都被吵醒,披起衣服张望。
身穿银甲衣的禁卫军神色凛冽的将宫廷团团包住,最中心的大殿内,顾临修脸色冷沉地将桌上奏折拂袖扫到地上。
半个时辰前,顾临修在寝殿中歇息,忽然察觉到有人闯入。
若不是他的反应快,恐怕早就成了剑下亡魂。
只可惜,让那刺客逃了出去。
一旁的陈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小心龙体。”
顾临修冷笑一声,本来还算得上清俊的面容,因为沉进周围的黑暗中,而显出几分狠厉。
他说:“能让刺客堂而皇之地闯进宫中,又大摇大摆地离去,朕再如何小心又有什么用!”
禁卫军统领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回应。
顾临修怒声呵斥:“朕养你们是为了护卫朕和皇宫的安全,不是吃干饭!”
他手臂上有一道寸余的新伤口,伴着他的动作,不断有鲜血从中冒出来。
陈太监看得胆战心惊:“陛下……还是先让太医为您包扎伤口吧。”
他往着跪在一边的太医使了个眼神,太医连忙提着医箱上小碎步跑上前去。
顾临修抬起另一只手按压了下额心,慢慢开口问道:“可有查获那刺客的下落?”
禁卫军统领低首道:“臣已经让手下守住了每道宫门的出口,现在正在一个宫一个宫地搜查,定不会放过那贼人。”
顾临修眉心轻皱:“最好如此。”
“现在查到什么地方了?”
禁卫军统领回禀道:“回陛下的话,应该是在梨风院附近。”
顾临修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停顿,他思衬着:“梨风院……那岂不是跟凤阳阁离得很近。”
统领卡壳了下,点头道是。
凤阳阁一向在宫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突然提起让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临修问:“派人过去了吗?”
“过去了,只是那里毕竟住着公主……”
“无妨,”顾临修淡声道,“无论发生什么,追查刺客才是最重要的事。”
若是查出来那刺客在凤阳阁,正好有理由收拾池央。
最好是池央运气不好,自己撞那刺客刀口上。
死了也算是解决了个心腹大患。
“臣知道了。”统领起身离去。
-
凤阳阁。
大概是这些年来这座宫殿,最热闹的一个晚上。
禁卫军们拎着灯笼,在殿外排成一圈。
明晃晃的光透过薄纸,将周围映得宛若白昼。
宫门前是凤阳阁唯一的一个一等宫女,她脸色为难地道:“凤阳阁是公主居所,你们不能随意进去。”
为首的禁卫军道:“追查刺客的下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为了陛下的安危,每座宫殿都必须检查一遍,让开!”
“那怎么能一样!”宫女有些着急,“公主凤驾,如何能让你们一群外男惊扰。”
这宫里其他人,都是皇帝的妃子。
可公主还云英未嫁,贸贸然让一群男子随意进殿,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
但禁卫军打着护卫陛下安全的名义,如果阻挡都要被看作是和刺客同党。
虽然池央这公主身份地位比较尴尬,但是她既然被分到了凤阳阁做事。
池央就是她的主子。
不论如何,她都得护好主子的权益才行。
这宫女左右为难,扒着殿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禁卫军抽出长剑,寒光凛冽,声音染上不耐:“让开!否则,杀无赦。”
宫女瞪大了眼:“皇宫重地,你一个小小侍卫还敢随意杀人不成?”
幸好在事态严重之前,禁卫军统领及时赶到。
他扫了眼当前的状况,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这位姑姑,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统领抬手对宫女道,“陛下有旨意,在追查刺客这件事上,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他虽然语气缓和,但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进不行。
“这样吧,”统领道,“劳烦姑姑通禀公主一声,想必殿下深明大义,不会为难我们这些手下人。”
宫女咬了咬唇,“好,你们先在此等着,没有公主命令,一步都不能入内。”
等她转身离开,先前拔剑的那个禁卫军立时冷哼一声,对统领道:“大人为何如此客气?不过是个前朝公主罢了。”
统领重重瞪他一眼,“闭嘴!不会说话就给我装哑巴!”
他压低了声音,目带警告地看向众人:“不论前朝还是新朝,公主就是公主。我们只是些下人奴才,少在宫里耍威风,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人齐齐应声:“是!”
没多久,宫女脸色不太好看地回来,开口说:“殿下答应了,不过,你们只能进去十个人,而且绝不能损坏凤阳阁内的一丝一毫。”
统领点头:“姑姑放心,我们自知轻重。”
他点名了几个比较稳重老实的手下,连同顾临修那边派来的太监一起走进凤阳阁内。
凤阳阁并不算太大,统领吩咐人仔细检查每个房间。
宫女就在一边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生怕这些人损坏了殿中物品。
凤阳阁内的物质本就紧张,若是再缺点什么,她们这些底下人也不好过。
禁卫军的手下办事效率都很快,没多久,就重新回到院中禀告:“大人,什么也没找到。”
宫女立刻道:“既然无事,大人们还是赶紧去查其他地方吧。”
“且慢。”统领道。
他抬头,看着紧锁的门扉,“这间房还没有搜过。”
‘
“放肆!”宫女皱眉,“这是公主居室,让你们进凤阳阁中搜查已是殿下宽宏大量,你们难道还想进殿下的寝宫吗!”
统领只是道:“职责所在,得罪了。”
他挥手示意,立刻有人走过去将这宫女控制住。
宫女是凤阳阁中几个奴才中位分最高的,她被桎梏住,其他人顿时连拦都不敢拦。
外面的动静闹得不小,里面的人自然也不是聋子。
隔着门,女声轻慢地响起:“大人执行公务,为难一个婢子作甚。”
统领对着门扉虚虚一礼:“殿下万福。”
他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惊扰殿下非我等本意,望殿下海涵。”
姿态虽然放得低,人却没有后退一分。
分明是不进寝宫,誓不罢休。
池央道:“放了我的婢女,想进就进来吧。”
统领道了声谢,让人放开那宫女,自己领着人推开房门。
房内只点着一根微弱的烛,门一推开,被风那么一吹差点熄灭。
统领和手下人提着灯笼,光线瞬间充斥了大半个房间。
他们在桌上另外放置了几盏灯烛,视线这才彻底明亮起来。
统领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女子寝居。
鼻尖萦绕着一点香气,是宫里贵人最喜欢点的安神香。
他低眸看去,一个小巧的香炉在角落里散发着幽幽的浅香。
池央的房间很清简,只有寡淡的黑白两色。
甚至多宝架上都没什么可以用来装饰的玩物,零星地躺着几个花瓶,比之统领自己的家里还不如。
因为没有什么遮挡,一眼望去,整个屋子里的景象几乎尽收眼底。
这样的地方不像是可以藏人。
“既然都看过了,”帘子里,女声清清冷冷,“还不走?”
统领的目光缓缓落在屏风之后,透过薄纱,隐约能看见卧床的形状。
那边是卧房,池央睡觉的地方。
他眉头皱了皱,开口道:“殿下可能需要让人连您的卧房也一共检查。”
女声沉默了会儿,似是气笑了,带着明显的怒气:“你好大的胆子。”
统领立刻应声单膝跪地,硬着头皮道:“殿下恕罪。”
他还是那句话——职责所在。
这凤阳阁最为僻静不起眼,如果他是刺客,一定会选择这里来躲藏。
而且……统领总觉得在那安神香的香气之下,还似乎闻到了一点血的味道。
他们这样的人,永远得保持敏锐的头脑。
对于鲜血更是如此。
统领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内监前去查看。”
旁边的太监连忙应声,掐着尖细的嗓子:“公主尽管放心,奴才是陛下派来的,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奴才心里都有数。”
池央冷哼一声,应道:“好。”
太监冲着屏风俯身一礼后,绕过一边走了进去。
卧床的帘子垂着,只能隐约看见少女披衣而坐的影子。
太监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将整间卧房都仔细瞧过。
甚至连房梁上和床底下都没放过。
随后,他向统领摇头道:“没有异常。”
池央问:“如何?”
统领迟疑了下,问道:“公主身上……可有受伤?”
“大人未免管得也太多了,”池央的声音渐渐不耐,“究竟是在追查刺客,还是——”
她拉长声音,“觉得我就是刺客?”
统领立即低声道:“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玉帐中,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
手指根根修长,光洁如玉。
只是其中一根却缠着纱布,池央说:“晚间做绣活时不慎伤了手,若是不信,尽管来查看。”
统领对着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只好认命地上前,他先是在房间瞥了一眼,台子上装着的针线篮中,确实有块沾着血渍的布料。
“殿下恕罪。”说着,太监跪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解开手指上的纱布。
葱根似的指节上,一道显得有些狰狞的伤口突兀地撞进眼帘。
太监仔细地查看了下,这伤口有些深,皮肉翻出,看得他都忍不住觉得有点疼。
血呈现暗红色,边缘已经凝滞,看起来并非是新伤。
他抬起一眼,隔着帘帐飞快地往里看了一眼。
公主和皇帝的规制不同,内务府每年给凤阳阁的又都是最次等的东西。
所以池央的卧床并不算宽敞。
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一眼就能看个大概。
太监连忙收回视线,边说着奴才该死,边取来新的纱布给池央将手指重新缠上。
结束后,太监退下,小声对统领道:“公主说的没错。”
池央笑得讽刺:“大人可还需要亲自来看一看?”
统领忙道不敢,脸色有些僵硬地说:“让殿下受惊了,属下明日会到凤阳阁前负荆请罪。”
等他领着手下人离开,凤阳阁中再次恢复了宁静。
光线撤去,室内瞬间又变得昏暗模糊。
又过了片刻,确认再没有任何动静后,池央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轻声道:“出来吧。”
锦被之下,另一道紧贴着她的身影掀开了被子。
卧床睡池央一个人绰绰有余,但再添上一个人就显得逼仄起来。
所以刚刚那些禁卫军来检查的时候,逐玉需要牢牢贴着池央的身体,屏气凝神不能松懈丝毫气息才行。
当太监靠近卧床时,逐玉已经在心底飞速思考着该怎么解决这群人再脱身离去。
如果不是被子底下,池央按住了她的手,恐怕暗器已经快飞出去了。
这一番下来费神又费力,她额上不禁沁出细小的汗珠。
逐玉竭力平复着呼吸:“多谢。”
池央微笑:“道谢就不必了,毕竟我们的交易一早就说好了。”
“我帮你躲开追兵,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过……”她掀开被子,低头瞥了一眼,有些为难的蹙起眉头。
“你得赔我一件新衣服才是。”
逐玉身上有伤,因为刚刚紧挨着她,血迹也跟着蔓延到了池央的衣服上。
鲜血将衣裳打湿,呈现暗色的黑红,黏着肌肤的触感很让人不适。
逐玉抿唇,“抱歉。”
两人还躺在一张床上,说话的时候几乎是面对着面。
很近的距离,借着疏漏的月光,让她终于能够有时间打量起面前的姑娘。
从事发到现在,池央都给逐玉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女孩子容貌妍丽,是逐玉这些年来见过长得最美的姑娘。
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也许因为在宫里不用风吹雨打,保养得不错,似乎还要更小一些。
一双眼睛黑亮明润,就那么在暗夜之中和她对视,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亡命之徒,只是一位月下重逢的旧友。
池央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觉得这样的人就应该华服珠冠,坐在最明亮的大殿之上,高享无上荣宠。
像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花。
可她做出来的事,却没有一样跟娇花沾边。
“你身上有什么药,是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的吗?”
在让逐玉躲上床以后,池央没有问她的姓名身份和来历,问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逐玉点头:“有。”
她略微迟疑,“不过,有些毒性,会很疼。”
池央微微一笑:“有就好。”
说完以后,她就起身,拿起了针线篮里的剪刀,往着自己手上狠狠一戳。
动作之快很准,让逐玉这个刺客也不由愣了一下。
池央轻“嘶”了声,脸色白了一分,走到床边若无其事地向她伸手:“药。”
看懂了逐玉眼中的不解,她淡然解释:“既然我能够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那么别人也一定可以。”
宫里这些禁卫军,可不是摆设。
她将药粉倒在受伤的手指上,又找来纱布给自己裹住。
疼痛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逐玉本想伸手帮她。
但看了看自己手上沾着的血珠,动作便停了下来。
池央呲牙咧嘴地皱着眉,一边喊痛一边手中的动作毫不留情。
她凝视着池央,眸光闪动。
噬忧谷的训练各种各样,逐玉只通过三年,便成功爬上了最顶尖的位置之一。
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历练,她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其中一项,就包括识人辩样。
刺客需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在第一时间内对面前的人做出大概的判断,才能迅速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可她却看不清池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解决完了手上的伤,池央又去角落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香炉,点上了一根安神香。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池央才重新回到床上,将自己和逐玉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池央说:“等会儿禁卫军来了,一切看我的就是,别出声也别乱动。”
她年龄不大,说话却沉稳得很,行事作风都宛若久居上位者,令人莫名地觉得安心下来。
很奇怪,明明身为刺客,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就算是在噬忧谷的时候,身旁最亲近的人,也有可能随时变成对手。
可在这昏暗的房间内,对上池央目光的第一眼。
逐玉忽地就有些晃神,不知不觉地对着面前的姑娘,放下了戒备的心神。
从小公主说出交易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被她牵着走。
这样不受控制的感受,应该很令人反感才对。
可她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她只是忽然地脑子里想起了一句诗: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逐玉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是前朝公主。”
这个身份说来尴尬,甚至带着一点耻辱。
池央却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是。”
她斜昵她一眼,笑着说道:“你在进入凤阳阁之前,都不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什么人吗?”
逐玉沉默。
她确实不知。
见状,池央又好奇地问:“既然是入宫行刺,你难道就没先查清楚宫里的地形图吗?”
逐玉看她一眼:“好吵。”
看来是没有。
池央心里吐槽,系统收集的情报真不准,这也能叫顶尖刺客吗?
她抬起眼眸,看着逐玉说:“禁卫军已经离开,等戒备不是那么森严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宫了。”
“你能避开重重关卡进入宫门,我想你也应该有能离开的方法。”
逐玉确实有。
只是之前想的那个方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能出宫,但一定会负重伤。
而且出宫以后还要应对铺天盖地的搜查。
她都做好了跟禁卫军鱼死网破的准备,没想到会遇上池央。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对方毕竟算是救了自己。
逐玉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池央偏过头想了想,对她勾起唇,慢声开口:“把你的手给我。”
逐玉皱眉,“不行。”
她在跟顾临修打斗的时候,手上同样被伤了一刀。
虽然涂了药粉,但是伤势并没有完全止住。
不断有血从裂开的伤口中滴淌,沾湿了整个手臂。
约莫是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她稍顿了下,低声解释:“我的血有毒,你手上有伤口,若是不小心碰到,会死。”
池央讶异地睁大了眼。
“统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橘猫猫退避三舍,猛点着头。
系统:【真得不能再真了。】
池央眉心轻蹙。
那她还怎么接近攻略对象?
系统:【不过,如果宿主愿意用积分兑换一颗莲花百转清心丹的话,什么毒都对你没用。】
对于见缝插针赚钱的财迷系统,池央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换换换,快点的。”
很快,一点清光落在池央体内。
她只觉得耳清目明,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般,额心传来清凉的触感。
再三确定自己不会中毒之后,池央才放心大胆的对逐玉说:“我不怕。”
“这就是我要求你做的事,你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说出自己的血带有毒的事以后,逐玉已经做好了会被厌恶害怕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小公主依然执意要看她的手。
逐玉不由指尖摩挲了一下。
她别开视线,冷淡地道:“你想找死,我不拦你。”
见逐玉没动,池央直接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逐玉本该躲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受伤了反应迟缓。
终究没躲。
细白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触感很是清晰。
池央轻吸一口气,“你的手好冷。”
像块冰冰凉凉的冷玉。
逐玉一直紧盯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看,生怕自己的血液顺着手臂落到池央的伤口上。
池央起身打湿帕子,又拿起刚刚放在床边的纱布,动作轻柔又小心地为逐玉将手上的伤包扎起来。
逐玉一怔。
手臂被人轻轻地用温凉的帕子擦拭,柔软的布料很快染上暗红的血。
伤口用纱布缠上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还问她可觉得紧了。
似乎是怕她觉得疼。
逐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发笑。
刺客怎么会觉得疼?
从她进入噬忧谷的第一天,她就已经不得不抛弃这种感官。
疼痛只会让思维不清醒,只会让反应变慢。但任何一点不慎,都会让刺客陷入死局。
所以每个噬忧谷培养出来的杀手,都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
就像这一次入宫行刺,就是因为逐玉太过报仇心切。
她这次的目标,本来只是一个京官罢了。
可在望着绵延的宫墙时,脑海深处忽然冒出了久远的记忆。
惨死面前的父亲,被迫无奈的娘亲,还有那一双无辜丧命的弟弟妹妹。
无尽的恨淹没了逐玉的整颗心,让她不禁双眼发红。
于是逐玉提着剑便潜入了宫中。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送命罢了。
可她在死之前,也得拉着顾临修一起下地狱。
一时的头脑发热,所以没有谋划清楚整个计划的每一步。
逐玉没想到顾临修一个文官之子,身上功夫竟然很不错。
她和顾临修缠斗的时间不短,引来了巡逻的禁卫军,不得不离开。
逐玉望着手臂发愣。
她来时没做准备,早知道这般,就应该在自己的剑上抹些血液。
毒死顾临修才好。
池央给她将伤口包扎好,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逐玉颇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被池央不赞同地瞪了一眼:“不要乱动。”
这口气,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
逐玉禁不住有点恍惚。
在噬忧谷内,受伤是家常便饭,比这更严重的伤势,她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次。
甚至忍耐疼痛,也是一项基本训练。
没人会给她小心翼翼地包扎,也没人在乎会不会将她的伤口弄疼。
通常只能随便上些药粉后,胡乱用纱布一裹,咬咬牙忍过去。
她目光落在女孩认真的侧脸上,心底生出几丝奇异的感觉。
池央向前弯腰,对着逐玉的手臂轻轻吹出一口气。
逐玉皱眉问:“这是在做什么?”
池央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呼呼啊,呼呼就不痛了。”
逐玉:“……”
她嘴角扯了扯,“我不怕疼。”
池央认真地看了她半晌,得出惊奇的结论:“真的诶,你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逐玉:“……”
这个小公主真是好奇怪。
半点不问她的来历,好像根本不怕面前的不速之客。
说是天真,应对禁卫军的时候又极为淡然。
可说是有心计,让她做的事却只是给她包扎伤口。
逐玉觉得更加看不懂池央了。
“我们的交易仍然有效,你可以随意让我去做一件事,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池央不解地说:“可我已经做完了呀。”
逐玉固执地说:“这个不算。”
“好吧,”池央想了下,“倒确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京城杨柳阁中,后院井边的竹林旁,有一座孤坟。”
她垂下眼睫,语气忽然变得有一丝怅然:“劳你帮我烧几两纸钱。”
逐玉没问是什么人的坟,点头应好。
池央又抬起眼,笑容疏浅:“现在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池央,燕朝唯一的公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少女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天然的傲气。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逐玉说,“我的代号是玉。”
“代号?”
池央很是自来熟地说,睁大眼问:“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都不能知道你的本名吗?”
逐玉冷淡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本名……已经很久没用了。”
“可是单叫一个玉字好奇怪,这样吧,我以后叫你阿玉。”
“阿玉阿玉。”池央自己念叨了几遍,觉得还挺朗朗上口。
女孩子的声音清悦,口里叫的称呼有些难言的亲昵。
逐玉不太习惯地侧开身子,“随意。”
池央终于后知后觉的好奇起来:“阿玉入宫,是来杀谁的?”
逐玉没有避讳:“顾临修。”
池央顿时来了精神,“死了吗?死了吗?”
逐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瞥她一眼,“若是死了,这宫里早就该乱成一团了。”
池央可惜地道:“那倒也是。”
她轻声叹气,“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白皙的手握成小拳头状,往前伸了伸,凑到逐玉面前。
逐玉低眸:“做什么?”
池央说:“碰拳啊,只要你也讨厌顾临修,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在这个晚上,逐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了语塞的滋味。
她欲起身,被池央拉住:“你不会是想现在就走吧?”
“那些禁卫军肯定还在外面严防死守,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池央看了眼窗外,“等寅时吧,趁负责采购的宫女太监出宫的时候,混上他们的马车就好。”
逐玉又沉默地停下动作。
池央爬起来找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回到床边,掀开帘子看见逐玉还像石头一样杵着。
她纳闷地问:“你还愣着做什么,睡觉啊。”
逐玉脑子发懵:“嗯?”
池央说:“难不成你想睡在地上?”
逐玉点头:“可以。”
她们做杀手的,对于环境当然不会挑东捡西,只要能活就行。
见人打算起身,池央赶紧拉着她,好气又好笑地道:“可以什么可以,春深夜寒,何况你还有伤在身。”
她略微用力,就将逐玉带倒,语气满不在乎:“刚刚又不是没有一同睡过。”
逐玉眉尖皱起。
可刚刚那是情非得已,和现在怎么能一样。
身边的暖源近在咫尺,不断散发着幽幽的淡香。
和熏香的味道不同,更清甜些,似是春日里枝头的灼灼桃花。
女孩子的发丝落在她的脸边,带起轻微的痒。
只要她略微视线偏过去,就能看见一点白皙细腻的肌肤。
逐玉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这不行……”
还没说完,池央的手便伸了过来。
温热的手指抵住逐玉的唇。
池央对她勾唇轻笑,低声说:“安静。”
“在我的宫里,就是我的人。”
“所以,听我的,不行也得行。”
指尖下落,捏住锦被一角,将逐玉的身子盖好以后才收回。
末了,还对逐玉带着几分警告地说:“乖点,不许再乱动。”
逐玉:“……”
她闭着眼平躺着,但根本没睡着,耳尖地听见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天边冒出一丝鱼肚白,逐玉立刻睁眼翻身而起。
她动作放得轻,没吵醒池央。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逐玉心想,最好再也别碰上这奇怪的小公主。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下次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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