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一抹身影, 快如闪电般地直冲过去。
“护驾!”有反应快的侍卫立刻高声呼道。
刀刃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寒光刺痛下面朝臣的眼。
龙椅上的男人抬起手, 喝道:“住手。”
在那雪团子冲到面前时, 他低身眼疾手快地一手抓住。
小狗体型不大,被他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四只小短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扑腾着。
“不过是个牲畜,”他声色淡淡, “也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看到只是一只狗, 侍卫们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顾临修的手指逐渐收拢, 小狗发出有些痛苦的哀鸣。
忽有一声莺啼般的女音, 带着几分慌张似的:“球球!”
顾临修低眸看去, 女孩子神色紧张又担忧地望着自己手里的幼犬。
他这才想起来, 这似乎是赐给长乐的那只狗崽子。
池央身旁的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 她没跪, 只是那么仰头看着上首的方向。
在宫里这几年, 她其实并不常见到顾临修。
和初见时满身鲜血的模样比起来,男人容貌成熟了些。
那双眼还是一样的冷淡, 透着叫人无端发冷的寒气。
他指尖揉捏了下小狗的脖子, 不知在想什么, 语气很淡:“原来是长乐养的狗。”
新帝和前朝公主。
天然对立的身份, 气氛一时无声地凝滞起来。
宫宴上的朝臣们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就见到什么血溅当场的场景。
有个妖娆的妃子靠过来, 娇滴滴地说:“这小畜生冲撞了陛下圣驾,还不快些将它拖出去打死!”
池央高声道:“不行!”
妃子这些年来颇为受宠,很久没人敢当面忤逆她的心意。
她冷哼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真当自己是公主呢!陛下愿意养着你不过是……”
顾临修沉沉瞥她一眼:“闭嘴。”
“既然长乐喜欢, 送回去便是。”
他招手让旁边的陈太监来拿走小狗。
但还没等太监上手,小狗吐了吐舌头,晃着尾巴,然后猝不及防地飙出一道黄色液体。
明黄的龙袍被打湿,一股难言的味道弥散开来。
顾临修脸色僵硬。
他猛地往下看去,池央还是站在原地。
她年岁不大,只能称得上是少女。一张脸娇怯白皙,攥着手心,也许有些紧张。
腰身却站得很直。
隔着有些远的距离和他对视。
陈太监“哎哟”一声,连忙跪下请罪。
顾临修没看他,只是望着池央问:“长乐非要保这只狗不可?”
他声调不高,却莫名地压人。
一时之间,众人都只敢低下头去装瞎作哑。
池央说:“是。”
“可这只狗不听话,”顾临修说,“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受罚。”
他松开手,雪团子蹭一下又跑回池央身边,亲昵地围着她的脚边转圈圈。
池央眼睫低垂,轻声说:“畜牲自然是听不懂人的话。”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心里狠抽一口凉气。
这小公主究竟是无心之语,还是在指桑骂槐……
整个天下,整座深宫,恐怕也只有她敢不对顾临修使用敬称。
顾临修神色冷沉,盯着池央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忽然有人站出身来,恭声道:“陛下仁厚,莫和稚子计较。”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朝太傅,顾临修的父亲。
顾临修登基以后,顾太傅并没有领封赏,依旧当着太傅一职。
他是朝中老臣,又是皇帝生父,说话很有分量。
顾临修忽地笑了下。
他扯着唇角,眼神阴鸷地应道:“自然。”
随后便起身离开更衣。
池央让旁边的宫女抱着球球去清理,自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在原位。
不断有各色的目光朝她看来,她都全当空气,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实际上这只是别人眼中的她。
仗着别人看不见,她正拿着桌上的糕点在喂橘猫,哪里有半分刚才紧张的样子。
橘猫猫边咀嚼着甜甜的糕点,边用圆圆的眼睛看她。
系统:【你就不怕狗皇帝一怒之下把傻狗给宰了?】
虽然它很酸傻狗霸占了池央怀里的位置,但是如果傻狗死了,它觉得它可能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
池央随手拍拍猫头,“放心吧。”
伪君子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破功。
这场宴席本就是为了彰显他的宽宏大量,请的都是朝中重臣,如果发火岂不是前功尽弃。
何况关键时刻,不是还有顾老头出来提醒他么。
系统觉得cpu有点干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刚刚顾太傅不是为了帮你才说话的吗?】
池央嘲讽地嗤笑一声。
纤长玉指揉了揉猫耳朵,她慢声说:“伪君子一家都是伪君子罢了。”
顾老头不领重赏是什么两袖清风吗?
不,他只是不想别人戳他的脊梁骨。
顾临修当初起兵谋反,虽然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狼子野心。
这坐掌山河,万人之上的位置,难道顾老头就不心动吗?
不。
他不过是不愿让自己背负上叛臣骂名罢了,守着一分虚伪的文臣风骨。
不然就凭顾临修当初才入朝几年,就算再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造反成功。
顾老头隐居幕后,反正最终坐上皇位的也是他顾家子孙。
都一样恶心。
池央捏紧酒杯,恨不得直接砸到顾临修身上才好。
系统又问:【可你表现得这么强硬,就不怕被顾临修记恨盯上吗?】
池央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我一直装俯首称臣也没用,他依旧会盯上我。”
他们两人的关系,隔着血海深仇,注定了不可能会和解。
所以哪怕池央选择沉默臣服,以顾临修的性格,也只会疑心她是不是在暗中谋划什么。
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摆出对顾临修的恨意,反而能让顾临修消除戒心。
“何况,”池央微微一笑,“这场戏可不是演给顾临修看的。”
-
宫宴丝竹管弦声喧闹,宴上觥筹交错,空气里浮着燥热的气息。
池央做出头晕不胜酒力的样子,让宫女扶着她去外面透气。
宫女道:“月下赏荷正好,殿下可以去那边的菡萏亭歇歇。”
池央盯着她看,只把宫女看得头低埋,才微笑道:“好。”
宫女心头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小公主发现了什么……
她扶着池央往着菡萏亭的方向而去。
那边确实是个极大的荷塘,青绿的水波面上浮着深红浅粉的荷花。
但那边的路也越来越僻静清幽,除了虫鸣再难听见任何动静。
一看就适合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
到了亭子边,宫女带着池央停下。
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宫女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池央一个人在原处。
池央脸上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安静地等待着不速之客。
随后,有人从暗处中走来,脚步声略沉。
是换了身衣裳的顾临修。
池央随便抬头看了眼,心想还是黑色的衣服最适合顾临修,和他的黑心肠很配。
不需要在众臣子面前装宅心仁厚,青年脱下了脸上的伪装的面具。
像是多年前的初见。
他肆意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池央,仿佛看的不是个人,只是只牙尖嘴利的幼犬。
“池央,”顾临修说道,“我记得这个名字。”
当年被如珍似宝宠爱的小公主,因为生在夜里,取名为“央”。
意为黑夜尽去。
但对顾临修来说,这更代表着燕朝尽头。
池央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顾临修伸出手,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一如当时,隐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般。
“你胆子很大,不过——”
他转而扯住池央的头发,“违抗朕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头皮传来紧绷的痛感,池央握紧拳头才忍住反手回击的本能。
顾临修不可能一个人出来。
在羽翼未丰前,她不能暴露出会武力。
顾临修拉着她,径直到了荷花塘边,将她的头往着水里按去。
比起初初长成的少女,青年明显有着绝对的武力值。
水灌进鼻腔,沉入肺里,喉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在接近窒息之际,又被男人扯了出来。
池央坐在地上猛烈咳嗽着,顾临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冰冷无情的嗓音吐出残忍的话语:“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朕的差别。”
“再恨朕又有什么用,朕只要想杀你,就能轻易杀了你。”
池央扯着唇冷冷一笑:“你不敢。”
如果敢的话,就不会在这里用这种手段恐吓个小姑娘了,早在宴席上就让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明明做着最卑劣的事情,偏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
顾临修毕竟才刚刚登基几年,朝臣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前朝旧臣,在他刚刚称帝的时候,能流放的流放,能贬谪的贬谪。
剩下那些不能动的,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为了安抚这些旧臣,他必须留下池央。
“你以为当上皇帝就高枕无忧了吗,”少女声色清脆,一字一句直往他的心窝里戳,“名不正言不顺,叛臣贼子永远是叛臣贼子。”
她仰头,湿发贴着脸颊,明明狼狈至极。
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说到底,你顾临修不过是顾太傅手上的傀儡罢了。”
“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顾临修如同被戳到了痛点,瞳孔骤缩,“闭嘴!”
他真想直接掐死眼前的少女,让那张嘴再也吐不出难听的话。
可理智提醒着他,他就是不能这么做。
池央说的一切,越是真实,就越是刺耳。
“至少,”顾临修眸光狠厉,“朕此刻仍然是皇帝,仍然能够主宰你的命运!”
他本来是为了来给池央一个教训,反而被气得不轻,径直拂袖离开。
夜风伴着湿润的衣服,冷意入骨。
那领路的宫女看来是不会再出现,池央需要自己回凤阳阁换干净衣裳。
但她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在原地略等了等。
终于,大半晌后,有人拱手俯身:“拜见公主殿下。”
池央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顾临修以为这只是少女泄恨的恶作剧,但却不知。
这场戏的主角,才正要登场。
……
……
噬忧谷内。
每隔一年,噬忧谷就会举办入营试炼。
入的是浮沙营,也就是培养刺客的地方。
浮沙者,天边浮灰,地上流沙。
一名合格的杀手,就该奉行这样的准则,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天地之间。
伺机而动,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参加入营试炼的人不少,虽然很是危险,但只要是噬忧谷的刺客,就能接到奖金不菲的刺杀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哪怕知道前路是刀山火海,仍然有不少人愿意前赴后继。
逐玉是其中一个。
她不为了钱,更不为了名。
从始至终,她只是想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大仇得报。
跟随鬼师父的那几年,她兜兜转转去过不少地方。
其中,就包括家族被判去流放的目的地。
逐玉暗中跟小乞丐打听,想知道娘亲的下落。
还有她年幼的弟弟妹妹。
知道消息没花多大的功夫,因为她的娘亲在这片土地上很有名。
死得很有名。
一个小千户看上了娘亲的美貌,想要收她做妾。
但娘亲又怎么可能愿意答应,无论千户用什么方法都抵死不从。
千户觉得这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抱着她才两岁大的幼儿,让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砸死在面前。
于是娘亲便疯了。
曾经最知书达理温柔秀婉的女人,像是被激怒的母狮,抽出旁边的甲士腰里的刀,向着千户狠狠砍去。
柔弱的贵妇自然没有多大的力气,刀刃只不过刚砍断了千户的一根小指头。
而她自己,则被暴怒的千户命人捅了十几刀,最后还不解气地用马车碾压。
这就是顾临修统治下的新朝。
暴戾,阴暗,只要是有足够的武力,就能够成为无法无天的霸主。
逐玉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从前从来没碰过这些冰冷的武器,虽是女儿身,但父亲依旧会悉心教导她读圣贤书。
书里的道理那么多,却没有一条能够告诉逐玉。
为何杀人者能够高枕无忧,手握权柄?
为何无辜者就要尸首异处,无家可归?
“诶,你。”十六走进来,看了她一眼。
“轮到你去登记名册,明日就正式参加入营试炼。”
十六警告地说:“你可是我们公子亲自选的,不要丢公子的脸。”
逐玉低头:“是。”
也许是求生欲太强,她身上的毒性竟然被压制住。
其他的伤,也被齐懿命人帮她医好。
逐玉从房间出去,外面正在排队登记每个要参加入营试炼的人的名字。
或者说,代号。
进入噬忧谷以后,就要舍弃本名,苏一个称呼的代号。
轮到逐玉的时候,她想了想,说:“玉。”
她不想忘记这个名字。
不想忘记曾经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也不想忘记对顾临修的恨。
-
噬忧谷中阶级分明。
通过入营试炼后的人,被赋予青色令牌,代表着最底层的刺客。
一步步往上,拥有赤色令牌的人,能够在噬忧谷中拥有自己的山头。
这样的人,亦被尊称为“公子”或者“小姐”,是噬忧谷的少主。
他们都是下一任谷主的有力竞争者。
逐玉心想,原来当日的那个白衣少年这般厉害。
她低头擦剑。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成为少主。
等那个时候,或许就有能力亲自报仇雪恨了吧。
时间一到,立刻有人高声道:“进谷!”
面对幽深黑寂的竹林,逐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着剑走了进去。
她一动,旁边的人立马跟着动了起来。
在竹林间的高楼上,薄纱隐约透出几人的身影。
坐在桌前饮茶的人,正是当时救下逐玉的齐懿。
旁边还有一个蓝衣少年,靠着楼边的栏杆。
齐懿的长相是温润公子,他长得则比较普通。
脸微圆,笑起来时还有几分憨厚的感觉。
但熟悉他的人都会知道,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叫司浴风,同为少主之一。
且,和齐懿的实力不相上下。
司浴风望着逐玉的身影,笑着问:“这就是你挑中的人吗?我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看她那样子,估计之前都没怎么摸过剑吧。”
齐懿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沏了杯茶:“杀人不一定要用剑。”
司浴风点头:“倒也是。”
“不过我还是不觉得那瘦了吧唧小姑娘能成功出来。”
“咱们还是老样子,谁的人能出来,谁就赢了这五千两的赌约。”
齐懿笑着应好。
这样的赌约每年都上演一遍,他们谁都不缺这五千两,只不过是觉得无聊罢了。
虽然这场赌约的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但杀手,本就无谓生死。
高楼上茶香飘逸,岁月静好。
噬忧谷中却杀机重重,尽是惊险。
在竹林中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对手。
日头逐渐向下沉去,司浴风无聊得打了个呵欠:“还是没人出来,看来我们都要输了。”
齐懿心平气和地说:“不一定。”
他看一眼底下茂密的竹林,“时间还没到。”
在香将要燃尽的最后时刻,一道踉跄的身影终于从竹林中跌跌撞撞地走出。
她形容还是如初见时那般狼狈,身上的衣服不知沾着的是泥土,还是凝干的血渍。
逐玉走得很艰辛,身体每寸都传来刻苦铭心的痛楚,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之上。
但她仍然坚定不移地向着最终的目的地慢慢挪去。
将代表着胜利的剑插在地面上,终于松懈下来,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齐懿起身,微笑说:“看,我赢了。”
司浴风啧啧称奇,“这丫头可以啊,居然能够活着出来。”
他大笑,“愿赌服输,回头就让人把银票送到你那里!”
司浴风又问:“介不介意把这丫头丢到我那里训练,我再多添五千两。”
齐懿摇头,“自然不行。”
最好的刺客,当然要拥有最好的刀。
逐玉就是他看中的那把刀。
……
……
逐玉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十六在旁边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唏嘘:“没想到你竟然还真能通过。”
他将一块青色玉牌丢给逐玉,玉牌背面刻着一个“玉”字。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噬忧谷的人了。”
“以后,你就归公子管理,直到你的实力能够拿到赤色令牌的那一天。”
逐玉握紧了冰凉的玉牌。
她清楚知道,从这日起。
她的人生就将不一样了。
-
三年后。
朝堂之上。
顾临修高坐上首,脸色不太好看。
底下跪着的官员正在汇报:“几日前又死了一名四品官员,京兆尹正在连同大理寺调查。”
顾临修沉声说:“朕只想知道结果。”
官员额上冒出森森冷汗,“结果……结果尚未可知。”
顾临修额边的青筋跳了跳,好半天才忍住将人赶出去的怒意。
“几个月内,大大小小连续死了十数名官员,你跟朕说什么都没查出来?”
跪着的官员连忙叩首请罪:“陛下息怒!”
顾临修将奏折猛地一摔,“滚下去!”
看着朝上只知道低头装死的一帮人,心头怒火迭生。
都是群没用的废物!
这么久了什么都查不到,刺杀朝廷命官,显然就是在向朝廷示威。
在向顾临修挑衅。
而且,每个死去的官员旁边,都躺着一份“罪己状”。
里面以他们自己的口吻,描述交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罪状。
包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贪赃枉法之类的事。
这不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他这个皇帝当得有眼无珠,大用庸才吗!
顾临修艰难地平复下怒气,沉声问:“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先走出来的,还是顾太傅。
顾太傅低首道:“微臣以为,目前情景还当以安抚民心为主。”
现在民间已经有人流传着是不是皇位不稳,老天才会降下刑罚的传言。
就像当年的那场暴雨,死了好多人,还淹没不少田地房屋。
都是上苍对世人的警示啊!
顾临修冷笑:“太傅才高八斗,位居三公,难道也信那些无稽之言吗?”
顾太傅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儿子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
顾临修扫一眼众人,“其他人呢?”
依旧没人回答。
他等得心头火起,目光一定,便指派其中一人:“李大人,你来负责此事。”
被点名的李大人,是个同样胡子花白的老头。
他和顾太傅一样,是三朝元老,同样在朝廷中地位深固。
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李大人曾是前朝出了名的重臣。
大家都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新帝这是什么个打算?
难道终于忍不住,准备向那些前朝旧臣开刀了吗?
李大人迈着苍老的步伐,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之色,低头应是。
下朝以后,顾太傅特意留下等众人离开,才跟着顾临修走进内殿。
一进去,他就劈头盖脸地斥骂:“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让李唯那个老匹夫负责调查此事!”
“我知道你想要排除异己,但是太着急了些,这朝廷不少人都是李唯座下的门生。”
“若是将他们逼急了……”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临修用冰冷的目光紧盯着他。
“顾太傅。”顾临修打断道。
“你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君臣之别。”
顾太傅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我,我可是你父亲!”
他神色冷淡,“天家之内,先是君臣,后是父子的道理,太傅难道不知晓吗?”
顾太傅气得脸色涨红。
他当然知道这话说得没错,可,可顾临修本就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罢了。
“顾临修,你是不是忘了当初……”
“当初?”顾临修冷笑,“顾太傅可以再大声一点,告诉所有人,当初你这个不慕名利的清官都做了什么。”
顾太傅一下子哑口无言。
他既然选择将顾临修扶到台前,自己隐居幕后,那么有的事,便只能做,不能说。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儿子并不像他想的那般好控制。
顾临修是草原上的狼崽子,不是丢根骨头就心满意足的猎狗。
皇位太诱人,让每个靠近的人都模糊了模样。
顾太傅心思急转,放软了口吻:“修儿,爹当然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羽翼未丰,还不到出击的时候。”
顾临修不为所动。
羽翼未丰?
有这老头子在,这翅膀就永远没有丰满的那一天。
他只说:“朕自有安排。”
说完后,就径直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顾太傅。
顾太傅气得咬牙,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这个孽障!”
当了皇帝就以为能摆脱他的控制,休想!
父子两不欢而散的消息,本该是极为隐秘的事,却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池央的耳中。
顾临修不在乎池央,也跟着不在乎她的凤阳阁。
宫里人都是人精,当然不会上赶着触霉头。
所以池央的凤阳阁。平日里是整个皇宫内最为冷清的地方。
这样也好。
省去了很多麻烦。
比如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只有池央和几个打扫宫女的凤阳阁内,多出了一道年迈的身影。
他见到池央以后,行礼道:“见过公主。”
池央抬手虚扶了一下,“大人免礼。”
老人抬起头,正是李大人。
几年前,池央在宫宴上故意激怒顾临修。
不止是为了找机会恶心一下顾临修,还是为了使一出苦肉计给那些旧臣们看。
她这个前朝公主,并没有忘记和顾家的血海深仇,也并没有选择向顾临修低头。
旧臣们陪同燕室皇族守了那么多年的天下,自然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而且,总有不服顾临修登基的人。
李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那夜的菡萏亭旁,他看着湿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神却极其明亮的少女。
心里纠结犹豫,半晌,还是走了出去。
迈出去的第一步代表着什么,李大人很清楚。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他更清楚。
幸好,在对上少女双眸时,李大人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池央对他的出现半点也没觉得意外,她起身,动作坦然地整理了下衣襟。
对他微微颔首,“李大人。”
在那一瞬间,李大人恍惚觉得,似乎看见了曾经侍奉的旧主。
前朝皇帝性子温和,政事也算勤勉。如果在和平年岁,应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偏偏,有个顾家虎视眈眈。
太过温和的性情,也太容易相信他人,根本不是顾家父子的对手。
李大人是个念旧的人,改朝换代以后,他本想直接辞官回家,但念着深宫中的小公主,还是选择了隐忍下来。
有他们这些老臣在,顾临修才不敢轻易对小公主动手。
那天以后,李大人就跟池央结成了心照不宣的同盟。
顾临修太过心高气傲。
所以他不知道,无人问津的凤阳阁中,竟然修建了一处密道。
那是池央刚生不久的时候,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早有预想,前朝皇帝暗中命人在凤阳阁修建了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密道尽头,连通的是他最信任的李大人的家中。
李大人道:“顾家父子这几年来越发不和,恐怕接下来会产生一次大冲突。”
池央微笑:“那是必然之事。”
顾临修狼子野心,顾太傅也不遑多让。
权利这个饼一共就那么大,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分走。
那就定然只能争斗起来。
池央拿起手边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老师被安排去调查刺杀官员的事情,可会遇到危险?”池央有些担忧地问。
这几年来,李大人全然将池央当成自己的孩子,倾囊教授。
还帮她联系宫内宫外的势力,让她不至于只能锁在深宫里,对顾临修那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李大人摇摇头,笑道:“公主不必担心。”
“这件事老臣隐有耳闻,死的都是罪名昭昭的贪官污吏,老夫问心无愧自然不惧。而且——”
他眸中闪过思量的光,“多是新朝顾临修提携上来的官员。”
池央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问道:“老师的意思,是怀疑有人在跟我们做着一样的事吗?”
李大人比较严谨,没说是或不是,只道:“不论此人来意如何,至少目前看来,不会危及到我们,反而会给顾贼添堵。”
他抚着胡子道:“只是毕竟此人杀人干净利落,手法凶险,多半是江湖中人。公主可不要轻易动念头。”
这几年的相处中,李大人逐渐熟悉了这位小公主。
看起来跟前朝皇帝一般的温和柔弱,实际上骨子里倔得很,也大胆得很。
池央笑着叹息:“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老师。”
她确实是动了想要让人去调查一下这件事的念头。
不为别的,主要是听到“江湖刺客”几个字,想起了素未谋面的攻略对象。
再三警告之后,李大人这才离开。
池央独坐在棋盘面前,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
橘猫跳到她对面,抬起爪爪移了颗黑棋。
池央笑它:“你能看得懂吗?”
系统:【小看统!】
然后没两分钟,它就败下阵来,灰溜溜地用尾巴把棋子都扫乱耍赖。
系统理不直气也壮:【这游戏不好玩。】
“没办法,谁让古代也就只有这么几项娱乐活动呢。”池央轻轻叹息。
“都好几年了,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碰见攻略对象?”
不会得等她把顾临修推翻,从这深宫里出去吧?
那得何年何月。
系统:【……不远了,坚持就是胜利。】
橘猫猫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让宿主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再晚一些。
连累它也只能每天无聊得在宫墙上上蹿下跳,时不时地趴在傻狗身上,让它带着自己到处跑。
池央将棋子一枚枚地收好。
轻笑道:“不过最近顾临修能倒霉,也算是一件开心事了。”
-
夜里。
凤阳阁向来没几个宫女伺候,除了顾临修突然发疯要拉池央出去遛一遛的时候。
几个打扫婢女结束了工作,早早地就歇下。
古代人入睡时间都很早,池央还有点不习惯。
所以她只是闭着眼躺在床上,思绪却很清醒。
她正想着该怎么谋划下一步,忽然听见外面隐隐有吵闹声。
池央皱眉,推推旁边的橘猫,“去听听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橘猫心不甘情不愿地“喵呜”一声,很快就折转回来:“没什么,就是有刺客。”
池央:?
这叫没什么?
不过刺客要是进宫,刺杀的肯定是顾临修狗皇帝。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又继续闭眼入睡。
只是没过多久,池央就灵敏地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古人总喜欢在屋里燃香,味道浓郁。但池央不喜欢,所以她的房间里从来不点熏香。
没有香气遮挡,这血腥味就变得极为明显。
何况,有多年前族人惨死面前的记忆,池央对此更是极为警惕。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枕头边的匕首。
一道清哑的女音忽然响起:“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什么也不做。”
作者有话说:
突然很适合一个土味情话——
“来者何人?”
“你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2-12-07 23:59:19~2022-12-08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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