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风有颜色, 林桐清想,应该是热烈的红。
就像池央微微含笑的唇。
呼啸着, 从她的心口卷起, 连同她的灵魂一起,不知要吹到什么地方去。
她如同置身潮水深处,视觉和听觉都变得迟钝起来。
唯独能分辨清的,是束束垂落的白光, 照在台上少女的身上。
她穿着黑裙, 立在白光的中央, 身旁是黑白交错的钢琴。
世界好似也仅剩下黑与白两种颜色, 只有那少女是鲜活的, 明媚的。
隔着过道与人群, 她们两人视线相接。
分明离的距离有些远, 林桐清却觉得, 她连对方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弧度微弯, 长睫浓密。
深黑的瞳总含着若有似无的蛊惑,深渊一般。
明知危险, 偏偏勾人靠近。
下沉。
最终沉醉其中。
池央弯腰谢幕, 转身的时候, 裙角随着扬起, 像朵半开未开的花。
耳边好像有无形的玻璃破碎,咔嚓清响。
等到周遭的动静重新揉杂进耳朵里, 林桐清捂着胸口,神色懵懂。
原来刚刚的不是碎玻璃声。
是她的心跳。
忽乱。
……
……
打算以艺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以后,林桐清便找了林父说这件事。
林父很快就找到了适合林桐清的集训班。
授课老师是林桐清母亲虞丽的旧友, 为人温和, 在业界也很有名声。
如果不是有这层关系在, 恐怕林桐清还不能轻易进去。
唯一的一点,她得去参加集训到12月联考后才能回来。
算起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林父问:“想好了吗,确定要去吗?”
“桐桐,你知道的,就算你考不上大学,爸爸也能养你一辈子。”
林桐清垂下眼。
片刻,她抬起头,对着林父露出堪称明媚的笑容:“爸爸。”
她说:“我想试一试。”
为了她自己,她想试试。
究竟能不能碰到那束纯净的天光。
“既然你想去做,那就去吧,不论是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林父心头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一晃眼,以前还没他膝头高的小女童,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会做出自己的决定,有自己的人生。
从幼年的种子,生根发芽,抽出绿条,最终长出娇嫩的花苞。
绽放出独属于林桐清的美丽。
“要离开这么长时间,要不要跟池央打个招呼?”林父问。
他知道他忙着工作的时候,都是对门的女孩在照顾自己女儿。
多亏有池央在,林桐清好些日子没吃过外卖了。
也再不会发生忘带钥匙被困在寒风里的事情。
闻言,林桐清点点头:“好。”
她确实想去找池央,有东西要送给她。
-
门铃响起。
池央起身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林桐清。
和最开始阴郁沉闷的样子截然不同,小画家换下了宽大的校服,穿了身嫩黄色的裙子。
原本半遮住眉眼的刘海,也用草莓夹子别了起来,露出一双过分澄澈的浅色眼眸。
她看见池央后,唇角向上提起,露出个浅笑。
这副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清纯羞涩的邻家美少女。
跟过去截然不一样了。
池央对她现在的改变很满意,也笑起来:“怎么想着来找我了,有事吗?”
她知道这些日子,小画家都在找家教疯狂补习落下的课程。
“我准备去参加集训,大概得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池央点头,“那你要好好努力哦,不过我相信你,你画画那么有天赋,肯定能行。”
林桐清低下头,磨磨蹭蹭了半天,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个,”她咬唇,“送给你。”
池央接过来瞟了一眼,似乎是小画家当成宝贝似的画本册子。
她正想翻开,被林桐清叫住。
“等我走了你再翻。”她小声说。
池央依言合拢画本,笑着问道:“突然送我这个做什么?”
林桐清磕磕绊绊地回答:“留,留个纪念。”
她说完就转头扭开自己家房门冲进去,完全不给池央一点说话的机会。
池央摇摇头,正打算也回房里。
对门忽然又打开,探出半个小脑袋来。
林桐清纠结地说:“我把最重要的画本送给你了,你,你不能忘了我。”
“不许有比我更重要的朋友。”
她扒着门框,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来,羞怯又紧张。
偏又不肯没听到回答就离开,攥着门框的手指紧绷。
池央纳罕地挑眉。
“不会有别人。”
她笑,容色艳丽,声色动人:“你永远最重要。”
那边得到答案的小朋友,顿时欣悦地唇角扬起,心满意足地将脑袋缩回去,把门关上。
池央抱着画本册子回屋,坐在床上翻看起来。
虽然她不是内行,但也能看出来,前面的画有些稚嫩,显然是林桐清不知道几年前画的。
后面的画技肉眼可见地纯熟起来,但相同的是,颜色和布局依然十分压抑。
在林桐清的画里,很少出现人物的肖像画。
她似乎更喜欢一些广阔的,空寂的,浩荡的自然景象。
比如天空。
比如深海。
又比如幽邃的森林。
她的笔下没有太阳,没有暖色,最常出现的便是弯折的月亮。
冷清,黯淡,孤独。
这样的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页,出现了一只突兀的粉红小兔。
和前面迥然不同的画风和用色,像是灌木丛中突兀伸出的一根枝桠,没像旁边的树枝一样扑腾绿叶,而是开满了乱七八糟却鲜艳的花骨朵。
池央才想起来,这是她送饭给林桐清的那个便当盒上的图案。
当时她说想要林桐清给她画个兔子,后来便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小画家倒是悄悄记在心上了。
池央唇角轻勾,将画本册子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画风逐渐变得清新起来。
而画中,也多出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或行或立,或站或坐。
背影。
侧影。
正面。
皱眉沉思的。
巧笑倩兮的。
无论哪一张哪一种,池央都无比熟悉。
因为这画中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纸上的模样从模糊到清晰,好似也反映出在林桐清的心里,她留下的痕迹同样从浅到深。
池央一愣,指尖抚着白纸。
脑海里似乎跟着浮现出小画家画画时候的模样,秀气的眉会不自觉地拧起,落在纸上的眼神总带着难以言喻的执拗。
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绘就这一幅幅画出来的呢?
池央轻笑了声,手指夹着纸页往后,这是最后一幅画。
画中的主角,除了她以外,还多出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南灵山的夜晚。
星光与烟火,秋风与落叶。
凉亭里,她们在璀璨的浮光中相拥。
一瞬,好似胜过永恒。
她手指点着画中人,轻声说:“笨蛋林桐清。”
初见时候的林桐清,就像她笔下的月亮,高而孤悬地挂在夜空中。
但在这段日子里,并不是只有池央一人无力地攀捉着月亮。
那月光,同样在奔她而来。
就算没有这份画本,她又怎么会忘记小画家呢。
橘猫跳到桌上,抬起爪子伸了个懒腰。
系统:【你就不怕她忘记你吗?】
池央朝它翻了个不甚优雅的白眼,“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的宿主有自信一点。”
她下巴轻抬,自信又骄矜。
“遇见了我,还有其他人能入眼吗?”
系统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数据显示攻略进度确实是在飞速上涨着。
于是它勉强在宿主的前面加上一个标签:【好看且有用的】宿主。
-
班里少了一个同学,除了相处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一日日地逼近,红得触目惊心。
翻过年去的夏天,就该轮到最终考验——高考。
因而,哪怕是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在这样的氛围里,也跟着安静起来。
月考成绩出来后,池央一跃成为年级第一。
不仅如此,还将第二名甩在身后好几十分的差距。
班里同学们时不时就来向她请教问题,把座位前后包裹得水泄不通。
可池央却总觉得,林桐清不在,比起先前便冷清了不少。
虽然林桐清在的时候也不常说话,可听着那阵铅笔摩擦纸面的声响,就会觉得莫名安心。
“池央,池央,”连苏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她挤眉弄眼,“外面又有人找你。”
自从池央在艺术节上露相后,教室外面多出了不少身影。
都是冲着她来的。
有的只敢扒着窗框看漂亮姑娘,有的胆子大的,会托班上同学给池央送东西。
早饭饮料零食小吃,或者各类书籍昂贵玩具,应有尽有。
但池央从没接受过任何一样东西。
她不高冷,唇边总噙着笑,可拒绝起人来又丝毫不会心软。
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追求者前赴后继,想要摘下这朵红玫瑰。
池央抬眼往外面一瞥,没什么兴致地转过头来。
连苏问:“还是不去吗?那个八班的班草,可都连着来两星期了。”
池央说:“没兴趣。”
“这么帅的大帅哥你都能无动于衷,我倒是真的好奇,池央,那你对什么样的才能有兴趣?”连苏好奇地问。
池央想了一会儿,轻笑道:“我喜欢呆呆的,傻傻的,话不多还容易害羞的。”
连苏:……好像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谁符合。
池央“噗”地笑出声,“逗你的。”
她给出标准答案:“高考之前,我的心里只有学习。”
连苏作势要打她,话题又转到了想考什么样的学校上。
到了这段时间,同学间的聊天便总避不开这个环节。
那是种对未知道路的憧憬,或许还有点茫然,和即将分别的懵懵懂懂。
“我要是能继续跟你们一个学校就好了,不过我的成绩撑死也赶不上你们,顶多能在一个市。”连苏没心没肺地大笑几声。
除非异军突起,像她们这样的学生,平时已经够努力认真,成绩就摆在那儿,好不到哪里去,也坏不到哪里去。
模拟考的分数,基本和高考差不到什么地方去。
所以连苏对自己的水平心里很有数,没有什么考上最高学府的期望,但也勉勉强强能够让父母老师满意。
连苏的话题已经飞到读大学以后打算染个什么颜色的头发,还打算高考完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身份证去网吧呆上一夜,因为她从来没去过。
“池央,你高考完准备做什么呢?”
池央撑着头想,回答道:“大概……去爬山吧。”
连苏:“啊?”
池央撑了个懒腰,语气惬意地说:“雾山云海,朝霞日出,总要去看一次,才不算白来世上一趟。”
连苏兴致勃勃:“哇听你这么说,我也好想去看看,等高考完一定要去山顶看一次日出!”
她已然开始计划着明年的计划,池央只是支着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课桌,突然想起了小画家。
集训班封闭练习,林桐清连手机都没带去,想联络也联络不上。
也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在偶尔空暇的日子里,有没有如她一般,突然地想起对方呢。
……
……
隔壁市。
林桐清深呼出一口气,将笔搁下。
课室老师走过来,看了眼她的画板,面露赞许:“你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联考的时候只要正常发挥,拿高分不是问题。”
林桐清心头浮起小小的窃喜。
她学画画,都是自学成才,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
因此,在刚来集训班的时候,有些跟不上进度的吃力。
班里的人要么就是从小学起,要么就是上高中后已经钻研了两年。
她的确有天赋,但论起基础,也确实不如集训班的其他同学。
加上联考有自己的一套审核标准,不能向她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落笔。
所以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她适应得很是艰难。
最痛苦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放弃。
可她终究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不想做逃兵,让爸爸失望。
也不想让池央瞧不起自己。
池央的成绩很好,好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高考中占据第一梯队。
她将会有很长,很好的未来。
林桐清不希望自己只能做地上的平行线,和池央越来越远。
静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想起池央的笑。
想起池央说:“想要和我考一所大学的话,林桐清同学,那你得更加努力才行。”
想要抓住光,首先,就得靠近光。
上天总是公平的,她之前落下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得比旁人付出更多时间加倍付出。
从课室里每次都是的倒数第一,到现在得到老师们的一致赞许。
其中艰辛,只有林桐清自己知道。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林桐清收起画笔,微笑着说:“谢谢老师。”
这老师正是她妈妈的旧友,自从林桐清进班以后,就一直很照顾她。
不止是因为这份交情,还因为林桐清确实是她见过最有灵气的孩子。
艺术其实很残忍,努力只能决定你能不能走上这条路。
天赋,才是真正决定一个人能将这条路走到多远。
所以最开始的林桐清,在老师眼里,就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
粗简,但透着灵气。
如今这块璞玉已经拭去了面上的浮灰,散发出了丝丝荧光。
老师温声说:“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最近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林桐清起身应好。
她背着书包回宿舍。
书包还是一直背的那个,拉链上挂着个小熊玩偶。
她习惯性地拉着书包背带,步伐不急不慢,走得很安静。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那个会逗她到脸红,强行将她拉融入这个世界的人,却不在身旁。
习惯无声而可怕。
明明这些年里她都是独自一个人上学回家,但习惯了身边有池央以后,如今再次变成孤身一人的场景,便觉得哪里都不对。
这时候林桐清才发觉,原来她的生活里,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浸染上了池央的气息。
宛若某种刻印,难以解除。
林桐清抬起头,看了眼树枝上飘落下来的叶子。
晚秋,尚未入冬,离十二月还有些日子。
可她已经有些想见池央了。
……
……
任凭人们欢喜或痛苦,时间依旧一丝不苟地往前走去。
倒计时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桌上的卷子也堆叠了一沓又一沓。
黑板上贴着“学习改变命运”的标语。
紧张感充斥着整间教室,这些十来岁的少年,迷迷蒙蒙地站在了人生选择的重要路口。
他们或许对未来规划尚不清晰,却清楚的知道,多做一道题就多一个得分的可能。
往日最热闹的课间休息时间,现在却成了最安静的时刻。
因为疲倦的大家,只能趁这十分钟趴在桌上睡一会儿觉。
池央还算比较轻松,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成绩太好,老师们对她的期望反而更高,动不动就搞一些拔高题。
余老师还满脸可惜地说:“你转来的时间太晚了,不然还可以报名竞赛班,参加自主招生考试。”
这话让池央想起了遥远的被竞赛题折磨的记忆,心底庆幸,幸好转来晚了。
余老师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林桐清,“也不知道林桐清现在情况怎么样,艺考的联考时间也快到了。”
池央笑了笑,说:“我觉得,她一定行。”
余老师道:“你对她倒是一直挺有信心。”
“因为她也没让我失望过,”池央说,“这次也肯定一样。”
十二月,伴着寒风一起来了。
全市的高三学生将会进行一次联考,题型按照高考的出,也就是一模考试。
为了方便,考场还是在各自的学校。
但监考老师却都是来自其他学校的。
每个考场都放置了探测金属的仪器,还有信号屏蔽器,全程严格遵照高考的规则来进行。
连苏裹着大棉服,不停地跺着脚,“怎么办怎么办,这阵仗搞得也太大了,搞得我情不自禁紧张起来了。”
“模考的意义就是这样,越真实越好,”旁边的宋娜呵了一口白气,“现在紧张总比等到高考掉链子强。”
“道理我都懂,”连苏觉得自己好像戴上了痛苦面具,“但我可能有什么考前综合征,忍不住心慌手抖。”
“放松点。”
池央拍了拍她的肩,“就像平时做题一样,尽力发挥就好。”
连苏“啊”了声,“有女神传递过来的欧气,我又满血复活了。”
放眼望去,走廊操场上都是等着考试的学生,基本上人手一本小册子,英语语文或者是文综理综的。
嘴里念念有词,争分夺秒地记着重要的知识点,直到监考老师让进教室,才依依不舍地将小册子放在外面。
连苏口中也在喃喃自语。
池央本来以为她也在背知识点,凑过去一听,才听清连苏正在反复念叨着: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愿意用十斤肥肉,换菩萨保佑我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池央失笑,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菩萨要你的肥肉有什么用。”
“走,进去了。”
监考老师尽职尽责地将每个人搜身检查证件后,才放进考场里面。
为时两天的一模考试很快顺利结束,在成绩出来之前,学校给了两天的假期。
听到这个消息,班上顿时欢呼声一片:“终于可以回一趟家了!”
“读个书好像在坐牢呜呜呜,每次放风的机会都得之不易。”
“我要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余老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都收着点,叫声都能掀破天花板了。”
“放假这两天,可以休息,但不能松懈下来。”
她开始老生常谈,但得知能够放假的少男少女们,都跟即将放出笼子的雀鸟似的,叽叽喳喳兴奋个不停。
哪里还能听得进班主任说的话。
见状,余老师也就收住了想说的话,“好了,就这样吧,回家的同学路上都注意安全,两天后准时回来。”
池央低着头,用手机查了一下东西后,嘴角轻提。
这考试时间安排得还真是时候,不早不晚。
连苏跟她打招呼:“你要是这两天觉得一个人待着太无聊,可以去我家玩。”
“谢谢,不过不用了。”
池央微笑:“我有要去的地方。”
……
……
江南的初雪总是秀气的,细细密密,纷纷扬扬,叫人想起谢道韫所说的“未若柳絮因风起”。
林桐清从考场中走出来,她合拢手掌,呼出一口白气。
将考卷交上去的一刻,颇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虽然参加完联考,还有校考高考等着。
但解决完一件事情总是令人开心的,何况林桐清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
她离开考场后,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这是十二月的第一场雪。
雪花铺在地面上,成了满天边野的白。
路边的树同样挂上层层雪霜,银装素裹。
林桐清的脚步不由停了停。
初雪好像总带着几分圣洁和吉祥的意味,她抬头看着纷扬的雪花。
从口袋里伸出了一只手。
手心迅速被寒风吹得发冷,有雪花飘飘荡荡,落到她的指尖。
还没来得及细看雪花的形状,又很快消融成水。
她可惜地垂下眼睫。
身畔忽地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熟悉的尾音略微上扬,有些戏谑,却不叫人讨厌。
“小朋友,一个人玩雪呢,手不冷吗。”
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林桐清愣在原地。
她眨眨眼,落在睫毛上的雪花瞬间融化。
冰凉的水珠淌到眼睑边时,她忽然惊醒一般地抬头。
不是做梦。
不是幻觉。
池央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
说起来其实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没见,可在看见眼前的人时,突的就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林桐清眼睫低颤,她伸出手,回答池央的话:“冷。”
“那——”池央试探地猜测,“我帮你暖暖?”
林桐清乖乖点头。
池央一笑,伸手将她牵住。
林桐清刚在寒风里接雪花,手指冰凉。池央却不同,暖乎乎的像个暖宝宝。
她也的确尽职地当着暖宝宝,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林桐清。
掌心很快热了起来,连同一起的,还有林桐清的心。
她边用余光小心地偷瞄旁边的人,边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怎么来了?”
“一模考试完有两天假期,想着正好你联考结束,就来找你了。”
池央转头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有没有想我呀小画家?”
林桐清裹着围巾,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也看不出是不是害羞了。
她小声:“才没有。”
“是么,”池央作势要松开手,“看来是我白跑一趟,那我走了。”
手指骤然被人勾住,很轻地晃了晃。
林桐清垂着头,低声说:“有,有一点。”
池央见好就收,语气随意又柔和:“那我也有点想小朋友。”
空茫茫的白雪吸走了杂音,飞扬的雪花落在发梢和肩头。
她们两人手牵着手,并肩往前走着。
气氛算不得热络,许是因为冷,两人的话都不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但这样的氛围,却有种莫名的宁静与安然感。
这是独属于她和池央之间的感觉。
世界很安静,连冬风都变得可爱起来。
身侧的位置再次被人填满,一同满的似乎还有不听话的心脏。
林桐清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侧过眼,她看见池央的发顶上已经落下了浅浅的一层白。
她想她的头发估计也是一样。
向来对语文不太敏感的林桐清,在这一刹那,蓦地想起了看到过的一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联考结束的日子,不止池央记得,林父也记得。
他特意吩咐人提前驱车出发,赶过来接林桐清回家。
但没想到还会看见池央的身影。
林父觉得还挺感动,想起了一些久远记忆里的少年岁月。
毕竟寒冬腊月,能冒着这么冷的天赶来的,都是真朋友。
他心想,这姑娘对桐桐还挺上心,听说还是学校里的年级第一。
也不知道池家人是怎么教育的孩子,有机会得取取经。
林父对着池央露出和善的笑:“池央也在啊,正好,那就一起回去吧。”
“联考结束,是时候补补文化课了。池央的成绩很好,桐桐,你有哪里不懂的就请教一下人家。”
林桐清“哦”了声。
池央说:“叔叔放心,我能教的一定会教。”
林父:真乖一孩子!
他坐在副驾驶,后车座上,池央和林桐清并肩而坐。
两人上了车,牵着的手也没松开。
但好像谁都没想起这一点,谁也没松开。
林桐清这段时间费尽心神地应对考试,现在考完了,心绪骤松。
坐在温暖的轿车里,倦意便一点点地涌上来。
她干脆抱着池央的手臂,头靠在池央肩头,闭眼睡了过去。
池央没动,唇角轻勾,靠着车窗跟着假寐。
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的林父:果然是感情深厚的好朋友啊!
于是在终于返回家后,他更加放心大胆地将女儿交到池央手上。
找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帮忙,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忙于工作,学习的事也帮不上忙,桐桐就麻烦你了。”
池央微笑:“不麻烦。”
求之不得。
结束联考以后,林桐清重新返回学校上课,连苏几人纷纷对她表示热烈的欢迎。
林桐清唇角轻翘。
比起集训班,她还是更喜欢一班的熟悉面孔。
一模的成绩出来了,池央仍然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林桐清悄悄瞥了一眼。
心里有点丧气。
在文化分上,她跟池央差得很远。
不过好在艺考生的文化分适当的降低了标准,她再努力一些的话,不是没有希望。
林桐清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执拗起来谁也拦不住。
她想好了想跟池央一个学校,为此不惜用尽各种方法。
废寝忘食挑灯夜读,除了平常池央给她补习以外,她还请了好几个家教。
当然,补习文化课之外,也没有荒废画技,每天都会抽出几个小时来画画。
日子分明过得比集训时还难熬,可林桐清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义。
大约是因为,每天醒来,都能够看见熟悉的那张面孔。
口袋里还揣着那人给的奶糖。
去学校前,池央会扬着笑,抬手摸摸她的头:“今天也超棒的。”
于是这样苦的时光,似乎也尝出了一丝甜味。
忙碌起来后,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寒假都没放几天,高三学生们只是简单的过了个年就折回学校。
在这期间,林桐清还抽空参加了好几个校考。
她本来就瘦,现在看起来更是风一吹就倒。
但那双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在这样快节奏的高压下,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模考。
这次考试,林桐清没有错过。
因为她也想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进考场前,池央问她:“紧张吗?”
林桐清深深呼吸一口气。
她摇头。
紧张没用,害怕也没用。池央教过她的,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林桐清抬起头,扬起一点笑来:“我觉得我可以。”
在池央的影响下,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畏首畏脑。
怯懦,甚至厌恶着自我。
她学会和别人,和自己达成和解。
也学会了要做世界上最爱也最相信自己的那个人。
“我也觉得,”池央说,“你一直都可以。”
“你之前送了我画本,如果这次成绩不错的话,我也送你个小礼物。”
林桐清眼睛一亮,认真地应道:“好。”
说起画本,她莫名有点羞耻,别别扭扭地问:“那些画,你看到了吗?”
池央回答得很坦然,“看了,画的很好。”
她十分不客气地自吹自擂:“尤其是我的美貌,描绘得十分传神。送我肖像画的人很多,但你是画的最好的。”
林桐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望着池央,琥珀瞳仁盛着天光。
清泉被石子惊扰,泛起阵阵涟漪。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以后会画的更好。”
“所以呢?”池央问。
“所以……”林桐清动了动唇,恰好提醒准备考试的预备铃音响起。
于是她未能说完的话,消弭于唇齿之间,变成了只有她知道的小秘密:
所以,能不能只让我画你。
……
……
两天的二模考试结束,考完最后一科,林桐清甩甩有些酸涩的手腕,拿起文具起身离开考场。
她一出门,就见到靠着墙站的池央。
是个不怎么文雅的站姿,慵慵懒懒,没骨头似的。
但由池央做来,却也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大概这就是“三观跟着五官走”。
池央睨过来一眼,勾唇说:“你可真慢呀小朋友,最后一个才交卷。”
林桐清气鼓鼓地反驳:“我那是认真。”
她把答题卡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做出来的题目没什么纰漏后,才选择的交卷。
“好吧,”池央耸肩,“那么请问认真的林桐清同学,肚子饿了没?”
不提还没什么,一提林桐清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中午为了抓紧时间复习,她只吃了个面包。
她诚实地点点头。
池央朝她伸出手,笑笑:“走吧,带小朋友吃饭。”
林桐清将手心搭上去,另一手拉着书包背带,跟在池央身后半步的位置。
乖得还真像个幼儿园排队过马路的小朋友。
晚上还有晚自习,两人没去外面的餐馆,选择去了物美价廉的食堂。
等林桐清打好菜回来,池央旁边已经围了好些人。
她捧着餐盘,面色不虞地等着池央将人打发走。
浩浩荡荡的人群终于散开,她这才坐在池央对面的位置。
林桐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他们都是什么人?”
池央语气随意地回答:“来给我送情书的。”
拿着筷子的手猛地顿住,林桐清不可置信地睁圆眼:“都是?”
“差不多吧,”池央想了想,“好像还有几个是来送巧克力。”
林桐清:“……”
她忽然觉得心情很糟糕,跟外面卷着雪花呼啸的凛冽寒风一样。
林桐清抿着唇,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饭。
咀嚼力道之大,让人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想将什么东西生吞活剥。
她沉默地大口大口干饭,颊边鼓起,像只生气的小松鼠。
池央只看了一眼,就轻声笑起来。
“小画家。”她慢悠悠地喊。
等林桐清看过来,池央弯起眼,意味深长地问:“你心情不好呀?”
林桐清咬牙:“好、得,很!”
她才没有哪里不好。
一点也没有!
林桐清低下头,用筷子在碗底使劲地戳着米饭。
池央真讨厌!
明明……明明说过LuvLetter是送给她的。
为什么还要别人的情书。
最后还是池央看不下去,把那碗惨遭折腾的米饭,从林桐清手上拯救出来。
“行啦,我没收。”
她手撑在桌子上,两手捧着头,对林桐清戏谑地眨眨眼。
嗓音轻慢,带着蚂蚁爬过肌肤般的酥痒:“除了你的画本,我没收过任何人的礼物。”
林桐清和她对视没超过三秒就慌乱地败下阵来。
她揉了揉心口,憋闷地想。
真是没出息。
池央随便一句话,就能又雀跃地跳动起来。
就像她。
刚刚还乌云密布的情绪,转瞬又成了雨过天睛。
心里唾弃着真不争气,唇角却慢慢地向上翘了翘。
……
……
二模成绩很快出来,林桐清有些紧张地不敢看成绩单。
她捏着自己名字那一行,一点点的往旁边展开。
看见第一科的语文成绩,她就不由愣住。
那是她从来没考过的好成绩。
后面的科目更是如升云端,恍恍惚惚让人不敢相信。
总分一行,白纸黑字的显示着553分。
就算不是艺考生,这样的成绩也很不错了。
她盯着成绩单,眨眨眼,忽地有些想哭。
好像在这一瞬间,之前几个月所受的苦,变得半点也不重要。
因为所有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池央早就看过了林桐清的成绩,知道小画家从那么差的基础,一步步走到现在,背后吃的苦肯定不少。
所以她屈指敲敲林桐清的桌面。
“考得很棒!请你吃糖。”
这次买的是国民品牌大白兔奶糖,包装纸上的兔子煞是可爱。
林桐清接过,在手心摩挲了下。
这一回,她没将糖放着不吃,而是拨开包装壳,将奶糖含进嘴里。
她转头问:“这就是你要送我的小礼物吗?”
池央说:“当然不是,今天回家以后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她转开话题问:“糖甜吗?”
奶糖入口便充斥着浓郁的奶香,甜意漫过舌尖,似是要一直钻进心窝。
林桐清低眸,长睫覆住微红的眼眶。
她将成绩单认认真真地折成小方块,轻声说:“ 甜。”
作者有话说:
林父:她对桐桐可真上心!
央央:上什么小甜心?(doge)
明天上夹子,所以4号的章节晚上23点再更新~
不出意外,下章就高考然后贴贴,然后就快结束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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