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央所说的小礼物, 林桐清果然回家后就看见了。
门把手上插着一捧用茅草编织的玫瑰,深浅不一的绿, 在白炽灯光下泛着绿宝石般的质感。
细而长的草叶间, 盛开着永不凋零的绿玫瑰。
池央靠着楼梯的扶手,眼角上勾带笑,问她:“喜欢吗?”
林桐清将那束草玫瑰从门把手的缝隙间取下来,她用手指很轻地拂过, 抬起头。
“这是你做的吗?”
池央微笑:“不然呢。”
林桐清用指尖好奇地戳了戳编织的玫瑰花蕊, “还挺好看。”
池央说:“这个能放很久, 放在桌上还能养眼, 要是枯了以后再给你编新的。”
“好。”林桐清点头。
她喜欢听池央说“以后”两个字, 好像她们将能够一起走过很远很远, 很长很长的时光。
草玫瑰被插进空花瓶里, 放在了林桐清地书桌上。
每次做题或者画画累了的时候, 一抬头就能够看见这抹绿色。
每当这时, 她就会用笔头轻轻地碰一下,看着绿玫瑰与草叶微微晃动。
唇边跟着扬起浅浅的笑。
疲乏与苦累似乎都随之消散, 打起精神更加投入学习当中。
因为她知道草玫瑰就代表着那个人。
而她, 还想跟那人拥有更多的“以后”。
……
……
四月。
褪去了冬日的棉衣, 大家都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白雪早已消融, 枝头冒出嫩绿的芽。
学校里的樱花开了,浅粉深红, 大簇大簇地挂在顶上。
风吹起时,就会落下飘零的花瓣。
有高一的学弟学妹们弯着腰,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
将形状保存得最完整的樱花夹进笔记本内页中, 就成了带着隐约香气的标本。
林桐清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的成绩直线飙升, 已经能在班里排在中等偏上的位置。
偶尔学得累的时候, 她会转头,隔着窗向楼下投去视线。
看树叶晃动,雀鸟鸣唱,或者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们伴着音乐做广播体操。
任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面,在忙碌而枯燥的高三生活的空隙间,好像都能带来无尽的趣味。
“看什么呢?”
池央忽地凑过来,距离拉近,近得相隔几乎不到一拳。
但林桐清已然习惯这样隐秘的亲近,不会再像最开始那般面红耳赤。
她轻声说:“在看云。”
早春的天总是澄澈的,像画师手中精心调制的蓝,泼在空白天幕上。
任由颜料流淌涂抹,云朵就成了画面里的留白。
云很自由。
它高高在上,笼罩在人们的头顶,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
可以随意变换成各种模样,跟着风而动,飘向未知而飘渺的远方。
有时候,林桐清也想成为那样的一朵云。
不受规则桎梏,过得随意而快活。
池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天边的云彩。
她收回目光,说:“很快就能自由了。”
“你的校考成绩出来了,”她带笑的音调向上扬了扬,“全都过线了。”
现在,就看高考时的文化分了。
林桐清转过头,眼睛明显亮了亮。
虽然去考的时候她很有自信,但成绩只要没出来,等待的时光总是忐忑的。
现在结果出来,心里的巨石终于能够落地。
她抬头。
黑板旁边挂着的倒计时已经不足三位数。
只剩最后一战了。
到了这时候,她心里忽然生出点莫名的担忧来,“如果我没考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池央打断。
池央说:“没有如果。”
她和她目光对接,墨瞳弯起,叫她的名字:“林桐清。”
“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那么就请相信我。”
“我觉得林桐清一定可以,所以,你能对她多一点信心吗?”
林桐清张了张唇。
想说的话语好像太多,都堵在了嗓子眼,于是最终只能吐出一个“好”字。
漂浮不定的心,骤然在对方的眸光中沉静下来。
她想,如果她是云的话。
池央就是那阵推着她,带着她向前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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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无声,就像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也是同样的寂静无声。
但带来的变动,却可以用其他的感官去体会。
树上传来蝉鸣的第一声,代表着盛夏来了。
书里故事的开始总是在夏天,结束也好像同样在夏天。
热烈的阳光,青绿的叶片,街边冒着气泡的橘子汽水。
还有从身旁呼啸而过的单车,和操场上掷向篮筐的篮球。
升高的温度,让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虽然从踏入高三的那一天起,大家就知道离分别不远了。
但没有哪一瞬,比现在更加清楚,一同在教室里学习玩闹的三年,终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高考前的最后几天,没有上课,学校让大家回家调整状态备战。
走出学校的时候,大家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停。
大概都明白,这里是起点,也是一段路程的终点。
从今天起,他们都将奔往各自的前程。
曾经求之不得离开这里,但真到了这一刻,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
林桐清也是如此。
以前她对学校,对班级,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但池央来了。
池央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融进了这片同龄人的世界当中。
她们会为了她而约定一起考差,会在冬天顺手帮她接一杯热水。
会偶尔分享好吃的零食,会讨论考题的答案解法,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互相安利。
那些困住自己也挡住他人的牢笼,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于是她也开始喜欢上这样的感觉。
偏偏时光过得这么快,再转眼,已经站到了分别的节点。
她记得书里说过,人的一生就像是一节开往未知前方的火车。
每个站点,车上总有人会上车,也会下车。
有些朋友就是只有那么一段路的缘分。
林桐清忽然偏头看去。
在那个方向,池央正在跟依依不舍的连苏她们告别。
盛夏的光明媚而热烈,最适合池央那样轮廓清晰的颜。
分不清是光落在她的身上,还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光。
林桐清想,那么池央呢。
池央能在她的这趟列车上待多久呢?
-
这将是十几岁少年们短暂人生中,面对的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考试的压力,和对未来的向往,吹散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回到家自己复习的这几天,哪怕只是相隔一扇门的距离,林桐清和池央也没见过几面。
林父特意推辞了工作待在家里,所以池央也不需要担心林桐清不吃饭或者生病不舒服。
直到考试的那一天。
她们的考场不在一个学校,所以没约定好,却一同地跨出家门。
看见彼此的时候,都愣了愣。
又在下一秒,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林桐清学着她的样子,将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个高马尾。
刘海用发夹别住,一张秀气的鹅蛋脸毫无遮挡,模样清爽。
那双曾经都不敢跟人对视几秒的浅色眼眸里,盈满了光。
池央没有问“有没有信心”之类的话,到了这一刻,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行也得行。
所以她只是笑了下,说:“加油。”
林桐清点头,想了想说:“你也是。”
林父本来想送池央一起去考场,但因为两人被分到的学校不是一个方向,所以池央挥手婉拒。
坐上爸爸的车时,林桐清悄悄往后面看了眼。
一眼便看见,池央高瘦显眼的背影。
她们要去的方向并不相同,但林桐清有信心,最终的终点终将会重逢。
为了这场考试,大家都付出了无数绞尽脑汁风雨兼程的日夜。
坐在考场座位上时,林桐清偏过头。
正好能看见窗口的一片天。
天光灿烂,浮云流动。
林桐清收回视线拿起笔,现在,她该为自己最后努力一次。
考场上很安静,连笔在答题卡上摩擦的声音都很小。
又或者是人在进入一种极度认真的状态下,就很难再去注意到旁边的动静。
池央同样也在做题。
虽然对她而言,一切都好像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重演了一遍。
但相同的是,她仍然被这样的年轻与热血而触动。
于是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十分郑重。
答完所有题目后,时间还剩下不少。
池央反复检查两遍后,就用草稿纸盖在了答卷上。
笔在草稿纸上肆意涂画,逐渐勾勒出一只小兔子的样子。
池央的画技还是不好,这是她画得最好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因为林桐清教过她很多遍。
笔尖顿住,池央盯着草稿纸上的小兔子看了许久。
也不知道,林桐清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虽然对小画家很有信心,但结果没出来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大半年来,林桐清有多拼命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池央只希望,最终的结局能够对得起她付出的汗水。
系统问过她,为什么不能把学校标准降低一点,这样林桐清就不用这么呕心沥血了。
池央只是说:“能够变得更好,为什么不去做呢?”
星星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为它在夜空高悬,闪烁着明亮纯净的光。
你想要抓到星星,不应该让星星为你坠落熄灭。
而是搭建足够高的天梯,直到能够触碰到那颗星星。
而且,为了能够与对方并肩,而去努力的青春。
才更让人心动,不是吗?
……
……
高考说来严肃,但参加完之后,又有点恍惚。
如果不是身边的校园比较陌生,旁边没有眼熟的同学,就好像只是参加了一场惯常的月考。
考完以后勾肩搭背谈论着去食堂要打什么菜。
但再眨眼,便又突然清醒过来。
结束了。
高考结束了。
高中三年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好与坏,都到此为止了。
林父站在焦心等待的家长人群外,冲着林桐清重重挥了挥手。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桐清的神色,问:“桐桐,咳咳,考得怎么样?”
林桐清说:“应该还不错。”
卷子交了上去,落子无悔,她觉得她已经为这段路程画上了满意的句号。
至少问心无愧,不会觉得遗憾。
结果如何,就等一月以后成绩出来才能知晓。
“桐桐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林父心想,有问题也没关系。
反正他有钱。
当初那么劳碌地赚钱,就是因为当时的林桐清还没表现出对学习的兴趣。
或者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为了以后她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林父才需要赚到更多的钱。
他一直以为他是个负责任的父亲,就像林桐清被撕坏的画,脚踝上摔青的伤口,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
可仔细想来,他其实一点也不称职。
只知道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桐桐身上,却忘了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虞丽根本没良心,去了国外以后就很久没联系过,也没过问关于女儿的情况。
那时他总担心着自己万一哪天会突然离开,以林桐清当时的状态,在自己死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男人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别人都靠不住,所以只能给林桐清留下足够多能保障她好好生活的财产。
但林桐清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不少,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活力。
他也终于认识到,赚再多的钱,女儿不开心也没用。
所以逐渐地将公司的事交付一些给别人做,留出更多的时间来陪林桐清。
不过想到很快林桐清就要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一年只能有放假才回来,他这老父亲的心就不得劲。
叹息一声,林父越发觉得之前浪费了很多相处的时光。
“考完了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有没有哪里想去玩的?爸爸带你去。”
林桐清眼里带着点雀跃,轻声提出要求:“我想去……游乐园,可以吗爸爸?”
大概每个小孩都去过游乐园,那里有许多的项目,是能够肆意欢笑的地方。
但林桐清没有机会去过。
很久之前,父母答应了会在她的下个生日带她去游乐园里玩。
但还没等到那时候,两人就已经离婚。
于是去游乐园,就近乎成了林桐清的一个执念。
可能也没什么好玩的,但就是想要满足一下曾经满怀期待的自己。
林父讶然地点头:“当然可以。”
想了下,他又问:“要不要叫上池央一起?”
想着池央那孩子也怪可怜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连高考这么重大的日子都没来。
林桐清捏着手指,小声说:“我,我会问她的。”
自从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在学习上以后,林桐清跟池央之间的对话,几乎都是关于试题方面。
现在高考结束,心弦骤松,再想起和池央单独相处,感觉心情突然变得很奇妙。
不过没太纠结多久,她回到家以后,将已经干枯的草玫瑰拿起。
然后按响了池央家的门铃。
池央刚刚洗完澡,夏天天热,而且她也猜到了门口会是谁。
所以只裹着条浴巾便走去开门。
林桐清听见门锁扭开的声音,顺势抬起头,视线忽然凝住。
池央疑惑地喊了她几声,“林桐清?”
她好似才回过神来,白皙的脸瞬间像是火烧过,一把将池央推进了屋里。
自己跟着走进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她这一套行云流水反客为主的操作,把池央都看得有点懵。
池央有些好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林桐清别开视线不看她,眼神乱飘,就是不落在池央身上。
但脑海里却清晰地冒出刚刚的场景。
她一抬头,先看见的是一片耀眼的雪白。
被浴巾包裹住,突出若隐若现的弧度。
宛若上好的玉石,上面还有残留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而落下。
池央披着湿发,发尾处还有水滴不断地淌落。
她的眉眼似乎也是湿的,沾着雾气,黑色的眼眸成了雾后堆叠的山。
明明没有擦脂抹粉,唇色却天然的浓艳。
只是轻轻一抿,就带出粉樱般的娇嫩。
天气真是太热了。
空气里都是燥热的波动,林桐清想,所以她才会觉得身体也跟着热起来。
口干舌燥,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缓解。
看见她把头埋得低到不行,像是埋进沙子的鸵鸟,池央后知后觉地想笑。
“小画家,你是害羞了吗?”
林桐清觉得刚刚做的决定更错了。
她就应该直接转身回家,而不是将自己和池央都关在同一间房里。
她身后靠着房门,池央没动,甚至还往她的方向走前几步。
本就逼仄的空间,便显得更加拥挤起来。
对方身上浓郁的沐浴露的味道扑进鼻腔,抢占住她周围的空气,每一丝每一毫,逃无可逃。
池央向前倾了倾身。
林桐清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艳若春花的容貌撞进眼帘像是日头落下时浓墨重彩的火烧云。
热烈而夺目,非要在人的心底留下极深的印象才行。
林桐清本能地低下头,避开池央的视线。
可这样一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白皙的肩头上。
锁骨分明,有水珠随着她的动作而滚落进被浴巾遮挡住的地方。
耳边响起轻笑声,林桐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爆红。
池央伸出手,抬起林桐清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和自己视线相接,又慢悠悠地问了一遍:“林桐清,你害羞什么?”
她说话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墨黑瞳仁里也尽是熟悉的戏谑。
明明刚刚洗完澡出来,周边的空气却一点清新的意味都没有。
浮着温热,身上的热度似是也要传到林桐清这边来。
她指尖沾着水珠,也将林桐清的下巴打湿了一点。
这样的池央好陌生。
林桐清的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又快又重。
这样的自己……也好陌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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