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提出这种要求,更多的时候是乖巧地待在摩拉克斯后方,按照他的步调安排自己的各项事宜。

  摩拉克斯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想要知道茗寻究竟打算做什么。

  “现在这里没有旁人,如果你有话同我说可以现在告诉我。”他试探地提议道。

  但是茗寻攥他衣袖的手反而更紧了,哪怕她没有抬头,摩拉克斯都能猜到此刻这张脸上一定写满了拒绝。

  他难免恶趣味发作,好整似暇地欣赏起茗寻失态的模样。

  他以为茗寻会再说些软话来求求自己的,毕竟她向来擅长用这些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这一次,直到用力得指尖都已经有些发白,僵持到摩拉克斯几次以为她应该忍不住开口了的时候,茗寻突然松了手。

  她将手背到身后,仰头若无其事地朝他笑了笑:“抱歉,明明大人都已经拒绝了,我居然还在这里强求,是我逾矩了,请大人责罚我。”

  她直接跪了下去。

  这完全违背了摩拉克斯的本意,胸腔好似堵上一股气,让他憋屈烦闷到了极点,就连脸色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神色变化好像让茗寻更加误会了。

  她伏得更深了:“抱歉,大人,今天的情况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请您责罚我——”她又重复了一遍。

  琥珀色的眸子里不自觉染上一丝戾气,摩拉克斯掐着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

  手上的力气因为情绪难得没能控制住,在少女洁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红痕。

  恍惚间,摩拉克斯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他杀死茗寻侍奉的另一位魔神的那天,只是那个时候茗寻脸上的是更加可怖的被他的利爪划破流出的血。

  他短暂地愣住了,下意识松开手。

  茗寻狼狈地掉着眼泪,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明显的态度,她没敢继续低头,但是也不敢看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门。

  摩拉克斯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茗寻乖顺的态度反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而非真正的顺服。

  但他也找不到可以挑刺的地方,毕竟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是他的不对。

  摩拉克斯烦躁地别开眼。

  但眼尾的余光还是能够轻易看见少女洁白的祭司服和上面垂落下来的由他亲手打造的流苏金饰。

  长久的沉默下非但没有让茗寻的眼泪止住,反倒让它落得更加汹涌。

  像是以为摩拉克斯别过脸之后没法看到自己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等到气息重新平缓下来,茗寻才平静地开口:“抱歉大人,我还有事情要处理,请恕我可能要先离开了,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我会……”重新回来受罚……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摩拉克斯就动了,径直从她身边擦过往外走。

  “……大人?”茗寻无措地呆站在原地。

  摩拉克斯停住了脚步,冷声道:“不是说要我陪你出去吗?”

  他没有回头,既是因为刚刚的事觉得有些愧对茗寻,也是担心经此一遭她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出门了,自己回头只会看见她抗拒的表情。

  与其真的看见这一幕,还不如就维持现在这样,至少茗寻绝对不可能敢违抗自己的话。

  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茗寻亦步亦趋地跟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

  摩拉克斯垂着眸子。

  就这样吧,就当刚刚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矛盾,也没有平静之下看不见的波涛汹涌。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冷处理的态度落在另一人眼里就变成了被迫答应后的不耐烦。

  茗寻欲言又止。

  直到摩拉克斯又往前走了一段,恍然发现不知道该往那儿去了,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问茗寻到底想去哪里。

  他主动开口了,茗寻才终于松口气,回道:“我想去一趟嘉拾谷。”

  嘉拾谷,是从前茗寻所在的那个部族,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些距离,至少单凭一双腿是绝对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到达的。

  摩拉克斯面露犹豫,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直截了当地抱起茗寻用属于魔非人的更快捷的方式往那里赶。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怀里的身体僵硬得不行,直到很久之后才慢慢放软,选择将信任全部托付给他,环住他的脖颈。

  只有这时候,摩拉克斯才能够放肆大胆地去看她,因为茗寻和他不同,很难适应这样的赶路方式,那双翠绿的眸子也因为害怕在此刻紧紧闭着。

  睫羽颤动着,彰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境。

  摩拉克斯突然很想上手摸摸看,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像外表那样,有股脆弱精致的柔软感。

  只可惜在他因为思考这个问题出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感觉到风声停了,茗寻悄悄睁开了眼,在对上摩拉克斯的眼神后连忙从他怀里下来,低声和他道谢。

  “烦请大人在这里等等,”在环视周围一圈,确定他们现在是在嘉拾谷的哪一块地方之后,茗寻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做。”

  她看向身后的小径。

  摩拉克斯的记性很好,几乎立刻就认出这条路是通往茗寻当初所在部族的墓地的。

  说是墓地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在这里人类是如此渺小,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大部分家伙都没办法留下一个完整的尸体,所以墓地里更多的还是衣冠冢。

  为了安抚族民,祭司常以引渡亡魂为名,在墓地举办仪式。

  茗寻说:“大人恐怕不会喜欢里面的环境,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但在邀请他的时候,茗寻分明说有事想和他说,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送她来往两地的话,分明留云就足够了。

  摩拉克斯不理解,于是他叫住了她:“区区墓地而已,如果你需要我陪同,我可以随你一起去。”

  茗寻一愣,但还是笑着摇摇头:“虽然我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还是算了吧,大人在这里等等我就足够了,我只是想去祭拜一下自己的父母。”

  父母?

  摩拉克斯蹙眉。

  他从来没听茗寻提起过这类事,而从他认识她的时候开始,茗寻也一直是孑然一身,完全不像有亲人的样子。

  他还在奇怪,茗寻就已经从他脸上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由得笑出声:“大人,您总不能真的以为我和您一样是天生地养的吧。我当然也是父母养育的,只是他们死的太早也太轻巧,我很少和别人提起过而已,毕竟我能活到现在完全离不开他们的牺牲。”

  她最初并不是这个部族的人,只是偶然流浪到了这里,阴差阳错下选择在这里定居,所以也把父母的衣冠冢建在了这边。

  当初摩拉克斯带她离开的太急了,她没能带他们一起走,后续又因为摩拉克斯连续不断地征战被迫在后方处理族民的日常事宜,完全没有时间管这些。

  直到现在摩拉克斯和诸位仙人决定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她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茗寻不喜欢把过去的伤疤揭露给别人看,所以她并不愿意让留云送这一趟,但是摩拉克斯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呢?

  不一样在哪怕摩拉克斯不问,她都会主动这些过往剖开来给他看,毕竟她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这位本该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个出乎意料的仁慈家伙,她想要从他身上骗到一样东西,总要主动撕开伤口用示弱的姿态来骗他心软的。

  先前对峙时主动退让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事情也像她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在她轻描淡写地用一句简短的话概括了自己的过去之后,摩拉克斯琥珀色的眸子瞪大了些,有些愣神。

  茗寻权当没看见这一幕,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提裙往墓地去了。

  等到摩拉克斯从因茗寻不为人知的过去而生出的烦闷中回神时,早就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她或许有些话想要单独和自己的父母讲。

  摩拉克斯如此安慰着自己,但仍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倘若先前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拒绝茗寻的请求的话,她是不是期盼过祭拜父母时自己也能够在旁边呢,毕竟她向来是如此依赖自己。

  ……他有些后悔了。

  这对于魔神而言是件堪称可笑的事,但他甚至都生出低头和茗寻道歉的心思了,但要说自己错在哪儿了,摩拉克斯也说不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还是没能想明白,徒劳地在路口处等人回来。

  但他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因为直到日头西沉道路尽头都没有出现少女的身影。

  摩拉克斯开始权衡接下来究竟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去找人了,但身体早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墓地去了。

  几步的路程花不了什么时间,很快他就看见了背对着他似乎在和人说话的茗寻。

  摩拉克斯有些奇怪,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有谁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还没想清楚,就听见了一阵陌生的男声:“茗寻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的?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是之前那个备受崇敬的祭司吗?你可是害死了一直庇护我们的神明大人!难道你就不害怕躺在地底的大家来找你吗!”

  作为背叛族人和另一位魔神“私奔”的人,她确实没有资格来这儿。

  茗寻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回应他的指责,只是冷声道:“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那么请您放手,我会离开。”

  “你既然来了不想着赎罪还打算全身而退?”男人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一个人来这儿——”

  他大概还想说些更恶毒的话,但在那些话出口之前,他抓着茗寻的手已经被一道骤然亮起的金光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不好意思,真的更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