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一挑眉, 啧,有这本事先前怎么没开准机关呢。
她们在洞外等了一会儿,不见金乌上来, 龙黎便向内半探身子, 回头道:“它还在下面,估摸是那机关需得一直把控着, 翻板离我们约莫四米。”
四米,顾弦望回忆了一下洞内的岩壁构造,她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一是鞋不太行,龙黎的靴子是山地靴,相对还防滑一些,她脚下这双从白蔹身上扒下来的, 稍稍有些不跟脚, 偏大, 而且底纹较浅,遇上这种湿滑的岩面非常吃亏;二来就是还带着个伤员,这人现在能不能自己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她肯定是不能让龙黎背着他下去, 危险性太大,救人不是这样救的。
正想着, 龙黎突然又探回洞内,整个人往前猛地一蹿, 几乎整条大腿都快搭出去了, 这下子给顾弦望吓出满额冷汗, 迅速扑下去摁着她的脚踝, 慌忙之间人也顾不上细节,季鸢整个人就平摊在洞口外面, 猝不及防被她一脚又踹在发顶上,只听着他嗷的一嗓子蜷起来,因祸得福恢复了些力气去揉脑袋。
顾弦望压根儿没注意到,只紧张地盯着龙黎:“怎么了?”
龙黎一缩腰,抓着条揽绳折回来:“先前那三角笼坠下去的时候将绳子也拉到了底部,我瞧了瞧上面的绞索,虽脱了两根钉,但勉强还能负上一人的重量。”
顾弦望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把季鸢吊下去?”
龙黎说:“不止,还可做根安全绳。”
说着,瞥了眼蜷起来的虾子,问:“他怎么了?”
顾弦望回头:“不知道,兴许是背上的口子疼罢。”
季鸢:……
龙黎方才已经小试过缆绳的牢固程度,断是不至于断,但这绳子是钢丝绞合成的,并不贴身,若是季鸢自己不能保持平衡,很可能会滑脱下去。
“我带着装备包先下,而后再用绳索缠着他放下来。”
顾弦望点头:“我最后。”
“如果绳子出了什么问题——”
“届时再说,总有办法。”她不想浪费时间,仔细检查了一下龙黎的装备,轻声耳语道:“你要小心,身上那么些伤,眼下未见得痊愈,别托大了。”
季鸢缓缓撑起半截身子说:“萍水相逢,还得憋宝门人相助,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日后若有……”
“给你打手电么?”
“不用,尚可视物。”
季鸢:“那个…我说……”
“岩壁很滑。”
“放心,我有数。”
“嗯,那便去罢。”
季鸢:“我说……”
直等龙黎缠绳没入洞内,顾弦望才回眸瞥了一眼:“你说什么?”
季鸢坚持不懈:“我说很感激两位的搭救。”
她又转回头,随口应了声:“举手之劳,不谢。”
季鸢抹了把脸,除去血色,他本人的脸孔其实很清秀,甚至有几分似港星,他年纪并不很大,约莫只三十出头,松懈下来的时候就和一般书生似的有些话痨。
他盘腿坐起来,弓着腰说:“先前只耳闻过尚九爷收了些梨园门生,这些年他老人家也不怎么出入江湖场子了,没想到还藏着两位憋宝传人啊。”
顾弦望一路盯着龙黎下攀,精神高度紧张,反倒觉得他有些聒噪,便没应声。
谁知道季鸢是个自来熟,你不应他自己也能啰嗦,“不知道尚老爷子他们怎么样了,我们先他们一天下地,看来还是鲁莽了,也怪是我自己眼拙……”
这时候龙黎已经摸到了下方的洞口,半身滑了进去,顾弦望这才说:“你们先一步下地?为什么?”
季鸢苦笑:“队伍里出了点问题,你也知道那姓柴的打一开始就存了歪心思,在走鼠那里说得天花乱坠,想着将现在各门里现存的中流砥柱全都拉下水,但是当年四川那事让不少门派都伤了元气,加上这些年时代不一样了,真正还留下来吃这口饭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
“就是他们东北响马,以前还有些血性汉子,现在都剩些什么人了,不就是和当地的歪门邪道勾连在一起,弄得乌烟瘴气,又是歌厅舞厅,又是卖药什么的,说白了,哪儿还有什么响马,不就是些混混。”
“他们盗门这几支,零零落落的,在现在不都是刀尖上混饭吃,说实话,能活下来的,有钱的是真有钱,但那毕竟是盗墓啊,这时候卸岭突然拿出龙家的图,要不是觊觎龙家存下的那些古籍,孙子才来。”
果然,对龙家感兴趣的人,还真是各有各的所图。
顾弦望收到龙黎的信号,招手让季鸢自己走过来,她不喜欢与人接触,缠绳子的时候也隔着距离,就跟他身上也沾了化骨水似的。
季鸢老老实实地抬着胳膊,眼睛却在细细打量她,“原本姓柴的是想拉憋宝杨家一起来的,后来也不知怎么,这事儿就没成,反倒是尚九爷和相灵的人一道来了,那厮多少是有点狗眼看人低,觉得尚九爷年纪大了吧,这一路当着走鼠的面,也多少有点不服不忿的。”
顾弦望清冷地一抬眼:“是么?”
季鸢说:“是啊!谁能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尚九爷不单判断对了方向,还藏了你们两位美女奇兵。”
绳子已经缠好了,但顾弦望似是防着中途再出意外,又问:“后来呢?”
季鸢知无不言:“后来就在山里扎营的时候,夜里相灵的人突然就失踪了一个人,尚九爷觉得我们是被人盯上了,但姓柴的却觉得是这些人串通一气想先一步进穴,毕竟九爷是相灵起家,谁不知道’相灵行六,本事第一‘的美名啊。”
顾弦望:……我不知道。
“行六?”
季鸢道:“对啊,尚九爷以前在相灵门徒里排行老六,我叔爷他们现在还惯称他为尚六。”
“不过后来怎么就改称九爷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做徒弟的也不晓得?”
顾弦望默然地’嗯‘了声,“好了,你下吧,自己注意平衡,她会在下面接应你。”
“哦。”
季鸢挠挠头,不大利索地爬出去,说了那么些话,他也算恢复了点体力,这会儿生死攸关,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几乎用了毕生之力,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好不容易被顾弦望放到洞口处,赶紧伸长胳膊去够龙黎的手。
有惊无险。
顾弦望这时倒不担心了,她满脑子都在猜测师父到底怎么从尚六变成尚九这件事,听起来就觉得巧合得有些古怪,好像藏着什么逸闻似的,师父先前谈及自己生母用的口吻又憾又痛,而且这辈子又没成家,她心里惴惴的,隐隐觉得这件事很可能还和她亲妈有关系。
但她该打听吗?
左右好似与她有关,但又显得有些僭越,师父不是说了,不是她想的那样吗?
那到底是哪样?
直到爬下了岩壁,被龙黎一把兜回墓道中,她还皱着眉头在思考。
“想什么呢?”
“嗯?”
龙黎给她解开绳子,“想什么这么专注?”
顾弦望噢了声,“在想师父的事。”
龙黎了然地点点头,这条墓道她先前便曾来过,此时机关虽已经复原,但隐约她还记得安全砖的位置,找到翻板只是时间问题,她瞥了眼贴墙站着的季鸢,低声说:“我已经确认过食水剩余,现在有了雷管,即便寻不到妥当的出口,炸也一定炸得出条生路,别太担心。”
顾弦望讷讷地点头,总不好说她其实是在想师父的八卦。
季鸢说:“没想到明墓下面居然还藏着一层墓道,这下面会不会就是龙家的真穴?”
顾弦望侧目冷淡道:“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想着龙家?”
季鸢苦笑:“就是因为已经这样了,所以不想空手而归啊……”
“我们鲁班匠和你们憋宝不一样,你们有鳖珠,是实实在在的传承,我们许多的技法都已经在历史中遗失了,当年卸岭魁首拿出人皮图,世上真有几个人信呐?不就是因为亲眼见识了他们从龙家穴里带出来的东西嘛。”
两人顺着龙黎踩过的砖石往前走,顾弦望打着手电,又问:“当年卸岭魁首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能引诱整个江湖群雄俱动?”
季鸢说:“具体的其实我也是听说,那时候我才刚出生呢,听闻当年好多门派首领聚在一起专门开了一个暗会,那卸岭魁首就拿出了古籍和一种叫做人参血的东西。”
“那些古籍可都是道上没有的孤本,我叔爷说其中有一卷是属于鲁班匠的,里头共记载了十二种早已失传的坎扣,而且写得非常详细,甚有配图,这东西对我们来说比黄金珍贵得多,怎么能不为之疯狂啊。”
这时候龙黎已经踩开了翻板,先一步跃了下去,她侧身让季鸢先跳,而后接住了落下来的顾弦望,回头问:“关于人参血,你们知道多少?”
季鸢嘶了声,思考着说:“也只有传闻,听说那东西像是一种药,能治百病,而且服用以后整个人能突破极限,不论是体力、五感、还是恢复力都会再上一个台阶,就和那兴奋剂似的。”
顾弦望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不是与禁婆骨的效用很像么,难不成所谓的人参血和禁婆骨之间还有渊源?
季鸢说完自己也笑,一面摸着自己后背的伤一面龇牙咧嘴地说:“传的是玄之又玄,但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要是真有的话我现在也真是很想见识一下……”
“很多人现在还追逐着龙家的事,其实只是想把自家先辈的尸骨带回来而已,就像走鼠的把头……怎么说呢,就和两位一样,姐妹情深吧。”
前面的龙黎已经走到了先前盗洞掩合的石板边上,这时回头道:“我们不是姐妹。”
这一路龙黎都没怎么与他搭过话,没想到突然来这么一句凌厉的反驳,季鸢有些尴尬,“哦哦,对不住,我就是看两位感情甚笃,很有默契的样子。”
龙黎搬开石板,示意他爬前面:“这句没说错。”
季鸢给她绕得有些迷茫了,干脆闭嘴,弱弱又默默地往盗洞里爬,他现在是人在屋檐下,自己就是个大累赘,凡能配合的,咬咬牙都愿意配合,反倒是太配合了,倒让人看着有些怜惜了。
顾弦望瞧着觉得有几分好笑,嘴角噙着一丝弧,轻声说:“一会儿下去了,我师父可在下面。”
龙黎了然:“我明白。”
明白什么?她可什么都还没说。
顾弦望挑眉问:“明白什么了?”
“姐妹。”
“谁与你是姐妹?我可还不知你年岁。”她笑出声,难得主动地去拽了拽她的尾指,“我认定你,还怕人认出来么?”
龙黎眸色发亮,嘴里却说:“我身份特殊,自是不能在这当口给你师父添堵。”
顾弦望没接茬,只应:“我师父身上还有伤,眼下缺食水又缺药,还要为我身上的毒操心劳力。”
龙黎似有所悟,又说了一遍:“明白。”
顾弦望抿了抿唇,有时她真觉得龙黎煞是可爱,特别想亲亲她,但到底只稍微施力揉了揉她的指节,把一句笨蛋捂进心口里,不说。
这时候洞里又传来季鸢虚弱地声音:“那个…两位,还不进洞吗?这里面有岔道啊。”
顾弦望松开手弯腰朝向洞口,“走罢。”
她一步未迈出去,忽听身后龙黎很沉地唤了句:“弦望。”
以为她还有什么事要交代,顾弦望刚回头,却猝不及防被揽了腰,巧劲往回一带,腰际相触间,木香气便贴了过来,龙黎的唇珠轻轻含住她的,这个啄吻又深又快,片刻分离时才听她呢喃了句:“想向你预支一个吻。”
这是什么顺序?有人是先办了事才打报告的么?
顾弦望心口发热,似烧裂了一道缝,眼睛微弯,脱口而出:“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