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站起来, 架势上已然不敛敌意,看样子再追问已经没有意义了。
龙黎淡然道:“我何时说过我们两个都是西南的人?”
柴英冷笑着啐了声:“合着演双簧给爷们儿看呢?说了那么多,就是想骗人参血的下落是吧?别以为老东西们什么心思我们不知道, 这么大年纪了, 不就是求个寿数。”
顾弦望听在耳里觉得可笑,“为了个莫须有的东西搭上性命, 不知是谁可笑。”
柴英大笑两声:“鼠目寸光之辈,你们懂个屁,废话我也不与你们多说了,既然你们上来了,说明下头没路走了吧,最底层有什么, 那些老东西已经见到了吗?带老子下去看看。”
这可是真不见外啊。
龙黎漠然地瞧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柴当家的本事, 还需要倚仗女子么?”
柴英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男人的后脖领,三步走到中间, 左右瞥了眼两人, 他那半张耷拉下来的脸此刻由白转黑,看模样就像是毒已入骨。
此刻他也不掩疯态了, 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腰带里别着的一排雷管, 冷笑道:“老子想用谁就用谁, 想支使哪个就支使哪个, 别他妈那么多废话。”
顾弦望一瞧, 心思倏然凉了些,虽然她对热武器不大了解, 但以他身上带的雷管数量,起码炸塌眼下这座墓道不难,难怪这厮突然走到中间,这是把整个安全区的范围都框进来了,看模样那还不是老式的火管,而是电管,触发速度极快,她们想跑都跑不迭。
难怪这家伙能活到最后,先前的路多半也是利用这东西威胁其他人在前蹚路。
她的脸冷下来:“你想怎么样?”
柴英挑眉:“老子不是已经说过了,带老子下去!”
顾弦望心头压着股暗火,掌心攥了攥刀柄,度忖着这个距离下一刀削掉引线的可能性,这厮是个老江湖了,线圈缠得非常紧,而且就压在火药和肚皮中间,没什么太大余地,以现在的站位,想直接打晕他也不容易。
龙黎也细看了两眼他露出来的玩意儿,确认是真货,便朝顾弦望投了个眼神,说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前面这条墓道都未必过得去,想下去谈何容易?”
柴英说:“少给老子打马虎眼,要么就带老子过去,要么就留下来给老子陪葬,你们自己选。”
他压住了跳向墓道安全砖的第一个起步点,半身搭着那号伤员当挡箭牌,砍刀又抓回手心里。
龙黎想了想,折中道:“我们至多可以给你标出安全点,你自己过,这条路设下多少化骨水的机关,你双目可见,我们任何一个带上你都是死路一条。”
柴英眼珠子转了转,冲顾弦望一挑下巴:“可以,你先过去。”
顾弦望皱眉道:“让她先过,我留下。”
不等龙黎说话,柴英先冷笑声:“这里还由不得你挑挑选选,把刀先给老子扔了。”
顾弦望抿着唇,后槽牙咯吱咯吱磨了两下,半晌哐当一声丢下半截刀,摊了摊手,示意可以了吧。
柴英一侧头:“踢掉,远点。”
该死的老狐狸。
转过头,“还有你。”
龙黎不说话,反手施力,只听着一声脆响,那不言刀直接给她插进了侧墙的缝隙中,没进半截刀身,“试试?”
柴英走过去,拔了两下,确定拔不出来,又走回来,“在柴爷眼下,都别耍小聪明。你身上的装备包也放下来。你,可以走了。”
龙黎哼笑一声,将装备包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根记号笔丢给顾弦望:“先过去,注意安全,留下脚下。”
见顾弦望怒意都堆在眉心,又冲她摇摇头:“放心。”
行吧,事已至此,消磨无意,她旋开笔盖,重新回忆那六个落脚点,龙黎此时已走到她身后,隔开柴英与她的距离,免得这厮临阵又出黑手。
顾弦望深吸一口气,猝然蹬跃,落脚之际翩然勾画,不过几个瞬息,人已经回到了洞口之外,她不想给龙黎留后患,便也没做什么小动作,墓道中几块砖石上稳稳当当的画下了六个叉号,非常显眼。
柴英满意地点点头,他想了想,提起装备包,将背上的挡箭牌又扔到一旁,虽然这两个娘们儿不好控制,但起码还是活的,自己背着个累赘,在这样危险的墓道中还是有些托大了,要挡化骨水,背包也一样。
他喝了声:“老子身上的雷管爆炸范围有半里地,你们最好都别动歪心思,只要还在这墓道里,任你们跑哪儿都一样是个死。”
龙黎了然他的意思,一摆手:“柴当家先请。”
柴英嗤了声,撩开自己左眼前的发丝,虎步一迈,和座山般起跳。
龙黎没有多等,紧跟着又拔出不言刀,一把提起那伤员背在背上,等柴英跳到第二步,自己便跟上第一步,他此刻转不了头,即便听见了声音也做不出多大反应,对于柴英而言最大的危机就在他落脚的最后一步,他的手一直就摁在引爆器上,顾弦望看得见,龙黎也看得见,杀机就伏在三步之后。
此时顾弦望侧了一步,悄悄向一直窝在边上的金乌打了个手势,胖鸟和贼般踮着小脚往她腿边挪。
只差最后一步,柴英突然停下来,他稍作喘息,冲顾弦望冷声说:“你让开,离远一点。”
顾弦望背过双手,又退半步,“请。”
此刻胖鸟已经拍着翅膀飞到了她背后的双手心里。
她凝着目,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柴英起跳的动作,他落地后一定会有两三秒钟为了维持平衡而动作变形,双手便会不自知地张开。
她等待的,就是这两三秒——
谁知那柴英心思歹毒至极,末步起跳的瞬间,他竟顺势向后扔出那把砍刀,他用力很轻,就是冲着激发化骨水陷阱去的,刀一脱手,他同时向前扑去,顾弦望当下头皮都要炸开了,根本顾不上袭击他,抬首之际肝胆俱裂,只见龙黎似有先知之眼,早在他起跳时便已先行跃起,她负着个大活人,身形却快得出奇,几乎是砍刀当啷落地之时,她脚尖已经踩上了柴英的背。
但这一下惊险脱逃,也已经使出她十成的力,平衡在空中就破了,落地时直接侧翻,两个人都摔出去,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时候胖鸟猛然出击,照着柴英的手就一顿猛啄,顾弦望眼疾手快地跪冲出去,一把拽过他腰间的雷管,撕扯间柴英也悍然坐起,两个人几乎就要贴到一处。
慌乱间顾弦望向后坐倒,一脚便蹬向他面门,柴英用他腐烂的右掌直接握住了她的鞋底,这厮搏命时的劲力比发狠还要大,狞笑着便要扑上来。
方才那一下龙黎撞得不轻,脑子里又被混沌的幻音占据片刻,待她挣扎着爬起来,突然身前一道黑影先一步冲了出去。
只见先前那一直要死不活的伤员扑到柴英背后,双臂直接绞住了他的脖颈,他双眼瞪出根根血丝,显是恨极,柴英整个人向上一挺,便想去抓他的头发,那伤员简直疯了一般,俯身就死咬住他左耳,当下柴英惨叫一声,那人抬头呸的吐出了半块耳朵。
顾弦望赶紧上前,拽下了他半肩上的背包和腰腹露出的雷管,此时柴英几乎已经要窒息,生死之间爆发出一阵虎劲,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扑向洞口。
方才金乌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砖板一直没有复原,里头的三角笼还卡在原地,这一下他就像那文臣撞柱死谏般,根本无法阻拦,饶是顾弦望已经很快了,依旧只拉到了背上那伤员的衣服,洞口狭窄,柴英猛扑出去,那人脑袋硬生生砸在砖壁上,直接倒翻回坐,柴英束缚乍松,人在地上扒拉了两下,直接冲跃向三角笼。
那三角笼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哪里能承下他这么大重量的冲击,刚被他双臂抱紧,绞索哐哐两声脱了勾,只听得唰唰的缆绳松响,整个笼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落下去,约莫只五六秒钟,洞内便传来巨大的落地声,跟着的,还有几丝青眼猴的啸叫。
顾弦望坐在地上,怔神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时候龙黎赶忙上前,跪在她身前上下查看,“碰到他了么?受伤没有?”
她仍心有余悸,大口喘息着,直看到了龙黎的脸才稍稍冷静一些,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生生死死,眨眼之间。
她咬了咬下唇,摇头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
龙黎一把揽过她搂在怀里,一手缚住她的眼,一手轻轻在她后脑的长发间轻捋,轻声道:“不怕,我在这里。”
顾弦望的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她本来真的没事,但她越哄,在黑暗中的自己越觉得委屈,可究竟为什么委屈,她说不出来,找不到缘由。
这委屈她不知道,龙黎却很清楚,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这样的搏杀,这一切本就不是顾弦望所熟知的生活,她是被迫来到此地的,即使她在强逼自己适应,令自己坚强起来,但说到底,她不该,也不必接受这样的生活本身,她应该觉得委屈,她不希望她适应死亡,一点也不。
只缓了两三秒,顾弦望蹭开她的手,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怕。”
龙黎稍稍后退些,瞧着她的眼,笑道:“是了,弦望天不怕地不怕,是我怕了,关心则乱。”
“那也…算不得乱。”顾弦望撇开眼,怕再纠缠在这个话题里自己又要叫她绕进去,忙说:“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方才那伤员几乎是爆发了全部气力,正额又在砖壁上来了个狠撞,现在趴在地上,半天只见背部有点轻微起伏,人动静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龙黎走过去将人翻了个身,这厮方才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现在额头还有一片骇人的红痕,一般人这时候多少也有点脑震荡了,他还挺顽强,呛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
“你们……是谁?”
龙黎说:“我们是憋宝尚九爷的人。”
那人含混地咕哝声,稍微动了动手指,就当抱拳了,“我是…鲁班匠人,季鸢。”
龙黎:“你们其他的人还活着么?”
季鸢痛苦地阖了阖眼,艰难摇头:“没了。”
看他这样子,更重的话也不必问了。
顾弦望将夺下来的雷管收拾妥当,放回背包里,又拿了瓶水,稍微给他喂了几口,“现在三角笼掉下去了,我们怎么回到下层墓道还是个问题。”
龙黎在上升时曾预估过高度,她说:“下层墓道离这座明墓并不远,高度差大概只有三米左右,让金乌先试着下去探探,若是能打开下层墓道的开口,这个距离,我们还有办法可以爬下去。”
胖鸟显然知道自己是临危受命了,当下昂首挺胸,恍若雄鸡打鸣,可惜它再起范儿,也就啾啾两声,见两人看过来,歇了半天了,也该自己上场了,这会儿不墨迹了,直接顺着洞口飞下去,不一会儿,便听着洞内传出石块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