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黎将她拦在身后, 轻声说:“方才那些液体,应当是化骨水。”
顾弦望心漏一拍,尚不能细究化骨水三字意味着什么, 先前柴英扛负的男人现在伏倒一边, 在这个距离很清楚能发现他背部明显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口,照这样的伤势, 人还有没有气已经很难说了,这人穿着质朴,年纪并不太大,不似道门中人,与柴英气质也不相似,许是公输鲁班一门的余脉。
那柴英一刀未就, 下一刀立马扑来, 此时他汗湿的长发有些挡眼, 隐约间可见他左半张脸虽也有些变形,但眼睛却勉强还能看得清,既然能看, 却又撒狂般动武, 这意思根本不是骇着了,分明就是借势暴起, 意欲抢夺装备。
顾弦望手里也一样有刀,哪里怵他, 知道这是借故发狂便足够了。
当下掌背鼓筋, 也使出九成九的力气, 她使得是巧劲, 并不与那黑熊硬撞,照方才青眼猴与柴英斗勇的区域, 这一片三四平米的空间且算是安全区,她瞬步左移,右肩闪过刀锋,左肩贴近他胸膛,本想用刀柄撞击他下颌,这时候龙黎却突然从柴英身侧伸手推了她一把,将她搡到后侧。
交错间二人对了一眼,龙黎非快地摇摇头。
她的视线落在柴英胸膛前露出的那些浮涨的皮肤上,这些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浸了水的杂面馒头,感觉一搓就要从骨头上掉下来了,顾弦望当即意会,这人身上很可能还有残余的化骨水,一旦沾染很可能也会侵入她的皮肤。
退步瞬间,她矮身半跪,横刀在上又接一劈,这次是虎劲相撞,却没有她预想中那么吃力,无疑柴英一定是个悍勇的莽人,但此刻她有了禁婆骨的改造,真也有了力壮身不亏的体验,这种感觉非常新奇,难怪游戏里总能诱惑玩家去氪金,毫无疑问有buff加持,做什么都会容易许多,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直面危机时有了些许苏爽的感觉。
或许这便是龙黎的日常体验吧,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这柴英三刀吃瘪,整个人热血上头,就和疯了般,虎吼一声旋刀划开周遭钳制,他多半没料想到眼前这看来瘦弱的女人竟然能和他对刀对得难分伯仲,也不管龙黎如何,又一次举刀要与顾弦望对劈,非将这茬找补回来不可。
顾弦望看透了他的心思,趁他此刻势大力沉,本欲巧闪,但没想到这柴英仗着自己一身流毒,竟然跟堵墙样的猛扑过来,大有同归于尽誓不罢休的劲头。
这时候她身后本就没剩下多少空间,再往左侧闪避便要进了那化骨水的机关范围,她不能与他有身体接触,只能硬抗——
心下定论,手中挥刀而起,这瞬息龙黎鬼魅般的闪身晃进二人之间,电光石火踏足卡死了柴英的前奔落点,脚窝顶住他的前足,肩头向上顶撞,两指精巧有如神助,此刻她肩骨正格在了刀柄上,两指死死捏住刀刃两侧,这瞬间空气都似撞得砰然散扬,柴英砍刀前刃已经抵在了顾弦望的刀锋之上,整个人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龙黎冷声道:“柴当家,冷静些,看清楚对手是谁。”
她语气如瓢泼冰泉,兜头浇淋在柴大当家身上,柴英此刻脖筋尽起,半身都似煮熟的虾子,那股热血眼看着像是要从皮肤里渗出来似的,胸膛大起大落,满脸都似一股子疯癫劲儿。
听了这句话,人挤出个呲牙咧嘴的癫笑,浑浊的瞳子在发绺间挪了挪,片刻才缓缓站直收刀,不阴不阳地说:“噢,原来是你们,对不住了,老哥哥我这双招子遭了毒害,现在与个瞎子没什么区别,还以为是长毛猴子又来偷袭。”
龙黎退了一步,挡在顾弦望身前,极快回首在她身上瞟了眼,又正对柴英,手上还不放心,隐在身后将她从腕到指节顺下来拂了一溜,确定没有微痕,这才笑了声:“看来柴当家真是受苦了。”
柴英铿铛一声丢了刀,扑坐在墙根,喘了几口粗气,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说:“混江湖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什么苦不苦的。两位西南来的朋友,也让你们见笑了。有没有水和吃的?给老哥哥顶一口。”
妈的。顾弦望心里暗骂一声,她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装备包,食水连师父都还未能分上一口,就得先便宜装疯卖傻的这厮,这人现在都是个祸害,等到恢复些体力,还不知要翻出什么腥风。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手里掖着情报。
她凑近龙黎,在她背后的包里翻找,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巧克力,丢给柴英说:“食水不多了,我们都得省着用。”
顾弦望这么选有她的心机,现在柴英明显处在脱水的情况里,他暴躁神经质,身体机能也在下降,补充巧克力能很快提高他的血糖,但相对的也会让他更加缺水,如他这般壮硕的人对水的依赖性很高,再加上身上溶解性的伤口释放的组织液,只要把时间拖下去,他很快会再度衰弱。
眼下柴英没什么可挑剔的,他错过了最佳的反杀时间,只能先稳住局势。
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拿回那颗巧克力,嚼吧嚼吧咽了,笑声说:“不管怎么说,两个妹子救我一命,恩情我就记在心里了。”
龙黎小心地将地上那人翻过来,查看他的伤情,这人脸上蹭了一堆血灰,正面倒是没怎么受伤,只是背上的刀口较深,失血严重,他身上没有被化骨水喷到,看起来倒还不如柴英那么骇人,顾弦望将消毒水和伤粉递给龙黎,两人简单给他处了一下伤口,他脉搏挺弱的,呼吸特别浅,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柴英倚靠着墙面,双眼直盯着两人的举动:“你是怎么认出那是化骨水的?”
龙黎回头看向他方才说的’安全‘的甬道,淡声说:“化骨水只是书籍影视夸张出来的虚构之物罢了,这墓道里装置的是低浓度的氢氟酸,触身之后并不会有感觉,直到数个小时之后皮肤产生烧灼感,那便为时已晚。”
“这东西是小众的化工用品,想来一般常人并不认识。”她又瞥了眼柴英的半身,“一旦被氢氟酸浇淋,它便以极快的速度渗入人的组织内部,穿透皮肤,啃噬你的骨头,只要浸入的时间够久,也能与硫酸一般把人活活化成一滩液体。这种弱酸无药可医,唯一保命的办法便是截肢。”
在她们还在猜测疑冢设计者会如何布置的时候,那位隐秘的敌人已然毫不留情地展示出了自己极度狠辣而高效的一面,ta根本不管你是何门何派,又有什么功法傍身,饶你是何等机关大师,也无法在这种根本没有逻辑可言的化学杀阵里存活。
ta就是要你死。
当出现这种现代化机关的时候柴英一行人就已经发现了,他们踩的是个精心设置过的陷阱,无疑此地是一座真正的明朝墓,只是早就已经被人改造过了,这种改造超出了寻常盗墓贼的意识,贼偷是不会鸠占鹊巢的,这本身没有意义,除非那个人已经扎身此地很久很久,ta根本不为财,而是如同藏身黑暗的猎手,狞笑着等待猎物上门。
龙黎刻意将化骨水的真身描述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柴英,现在你已经无路可走,没想到这柴英听过后只是嗤笑声,说:“那看来留给我下去的时间不多了。”
下去?去地府么?
顾弦望皱眉问:“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执着于下墓?”
她这话说出来时已然自觉不妥,这是自己先行露怯了,好在柴英现在神智不清,反倒以为是她们从下面来,已经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笑容一敛,冷峻异常地说:“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龙黎冲顾弦望摇摇头,说:“我们与相灵一派走得是同一条路。”
“相灵?”柴英眼珠子一转,面上由不屑转到恼火,“那群泥腿子竟然猜对了正路?他们已经得手了?”
这话里全是不屑,明眼人便知道这支队伍是何成分了,顾弦望刻意又激他:“你手里拿着图,怎么还叫旁人争得先机。”
“你们西南的人也不用落井下石。”柴英啐了口唾沫,“龙家的人皮图怎么来的,你们和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次是我们抢占了先机不假,这是我们东北汉子有种,呵,当年一个龙家古寨,把你们吓得几十年龟缩在那老巢里战战兢兢,怎么?想要拿人参血,却连命都不敢豁。”
“等老子下去了,甭管什么相灵憋宝的,谁敢挡我我就杀谁,只要有药壤和人参血在手,这点伤算个屁。”
顾弦望听到这飞快与龙黎对了个眼神,看来从这厮嘴里抠情报没那么难,这药壤和人参血多次被提及,听起来很像是龙家人所藏的’不死药‘,他说得这么详细,难道说卸岭的人当真曾经见过真货?
龙黎顺势嗤笑道:“当年若没有西南一劫,你们连人参血是什么都不知道,有种?鲁莽罢了。真有这般大的本事,又何必去贴走鼠的冷脸,这张人皮图是个什么成分,的确我们都应该心知肚明,你喊来这么些帮手,不就是为了蹚路么?你们东北一支要真如口中说的那么硬朗,也不至于到嘴的鸭子都能飞。”
柴英闻言果然暴怒,喝道:“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们东北响马哪个爷们儿没种?先前敬你们都是横门中人,说话别太蹬鼻子上脸,西南的徒子徒孙也真他妈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往前数三四十年,你们爹妈在哪和泥巴玩儿都不知道,跟老子在这说劫道?那他妈是你们劫的吗?那他妈是马占彪那帮川南的袍老倌给劫的,那孙子拜了哥老会,就他妈鸡犬升天当上军爷了,一个小小的土鳖治安官,你们就忙不迭的去给人舔脚,都忘了是吧?”
“人家满肚子心眼儿,拿你们当枪使,当初整个西南分部,到底怎么灭的,自己不清楚吗?”
顾弦望心中大喜,有门啊,看来当年西南劫道一事果然是两支队伍干的事,真正抓住龙家人的,很可能根本不是卸岭的人,当年卸岭魁首献出龙家古寨地图始末,很可能根本不如传言中的那么简单。
正想乘势追问,却听那柴英话头一转,皱眉道:“等会儿。”
“西南明知道这张图是从哪里来的,现在怎么会就派两个女人过来?你们两个要真是心腹,怎么会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他左眼恶狠狠地盯着顾弦望,这人的把式不像是个正经的武路子出身,倒是和某个人很像。
“听说尚九那老东西有个藏在后院的宝贝嘎达,当年还为那女娃子和憋宝杨家干过一仗,你们从下面来,手上又没拿着人参血,他妈的,搁这儿框老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