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望!”
没等顾弦望回应, 姚错突然大喊一声,颤着醒来。
他满额的大汗,双目迷茫, 愣是盯着眼前的师妹看了许久, 喉结滚了滚,才问:“我们从蛇窝里爬出来了吗?你这手臂是怎么了?”
果然, 顾弦望拍了拍他:“师兄,没事了,你刚才看见的只是幻象。”
姚错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那…玉子呢?还有,那些人呢?”
顾弦望温声安抚下他,将现在他们的处境简单陈述了一遍,她知道姚错这时候一定很忌惮龙黎, 于是刻意强调了地宫的封闭性, 还有唯一装备的稀缺性, 好不容易让师兄接受了他们现在必须要一起行动找到出路,然后才将话题又转回到最初。
姚错用湿手搓了一把脸,算是提神, 自己捋过一遍来龙去脉, 在脑子里整理清楚了,这才将先前自己所见种种娓娓道来。
“我们进门之后, 不是一直在下洞窟么?这里的地势很奇怪,简直比四姑娘山的垭口还难爬, 后来前面的查克醒了, 闹出很大的动静, 连带着把老狗也拉下了崖壁。”
“好在运气好, 他们挂在一处平台上,平台里竟连通着一个黑蛇窝, 漫山遍野的黑蛇……我想拽着你跑,但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在被蛇群追上之前,我隐约间听见玉子在说话。”
龙黎问:“她说了什么?”
姚错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沉声道:“她说这是一次筛选,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够进入门。”
“门?”
姚错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也只记得这一点。”
龙黎:“你怕蛇么?”
“算是吧。”姚错别过眼,平直地说。
顾弦望猜她这么问应该还别有深意,便补充了句:“他怕得紧,有回练功被一截麻绳吓得差点蹿上房梁。”
“诶!”姚错脸一红,瞪起眼来,这亲师妹怎么还帮着外人抖自己老底?
龙黎嗯了声,说:“我想我们所眼见的幻境皆与自身恐惧之物有关。”
其实顾弦望先前已隐有猜测,但是这个判断如果成立的话,她自身的恐惧又是什么?
是人脸?是水面?亦或是…一个虚假的龙黎?
顾弦望忽然想到:“我和师兄有两点相同的地方,起码可以确定进入石门之后我们确实是在往下走,以及在中途查克确实醒过,并且造成了意外,最后他与老狗都摔了下去。”
“在这里我和师兄看见的高度差别很大,在我印象里老狗和查克应该是双双摔进了深渊,然后我脚下的石阶就塌了,并没有听见玉子的话。”
龙黎点头道:“幻境是逐步加深的,说明在我们行进过程里,那些致幻之物的浓度也在加重。”
说罢,她从背包里摸出一支备用强光手电,啪嗒一声,将四下照亮。
一片白光挤满暗室,顾弦望这才反应过来,蓦地觉得有些滑稽,先前只她们两个的时候,怎么也没人想着要打个光呢?
姚错环视两旁,撑着膝盖倚墙站起来,“我觉得这里不像是个用来储水的地方啊。”
三人先顺着石柱绕场一周,顾弦望问:“为什么?”
姚错笑眯了眼角,自己这师妹哪儿都好,就是少些烟火气,要么书文里夸人都比是天阙仙子,说白了不就是不接地气?要是能扑下身子沉浸生活,自然就能明白很多东西的逻辑了。
“你想啊,如果这里真的是地宫,那多半位于整座宫殿的底层对吗?底层用于储水的话,我们先不说对于古代建筑的地基会有什么影响,只说用处吧,第一可能是用来循环保持温度的,类似于原始的空调,第二就是作为一口人造水井。”
“如果是第一种,这里的水没有循环通道,谈不上恒温,第二种的话,你看这里的天顶,唯一的天窗还没有小孩的头大,如果要用水桶取水,那得费多大的功夫?”
顾弦望觉得既然龙黎说这里用于储水,那必然会有她的理由,便思忖道:“既然以地宫储水,那未必一定要给活人用罢?”
姚错一愣,看着那些四处乱窜的发光鱼,要么都说寒气从脚入,现在他就觉得整个人都冻得有些想颤,“我是怕了你了,这几天光是蛇虫鼠蚁我就见识了不知多少种,现在你可又要唬我水下还有别的活物?”
“只是猜测,”顾弦望找补一句,“我看这里的石柱分布得这么随性,应该不是出于功能性的考量,这里空间如此不规整,只能用来储物吧。”
地宫两面的石墙由整片的青砖铺嵌,砖面上不见繁复雕刻,照理说即便夜郎与巫族皆不重文字,起码也该留下一些叙事性的壁画,可这里留存之物可谓是简陋,若换个眼神普通的,怕是得上手去仔细摸索才能发现——呦,原来还刻了些点和线呐?
三人先从右手侧至底折返,从现在探索过的形制推算,整座地宫应该是个椭圆形,有点像是学校的操场,那些无序的石柱分布在中间的矩形框内,整体感觉就是游龙走凤的,像是工匠喝醉了酒随意排布出来的玩意。
尽头处的弧形墙面上虽然有砌砖的缝隙,但龙黎试了试,所有砖块都很瓷实,想从这里砸出去,起码需要借调一台推土机进来。
折回原点,现在已知的是后半段的地宫的确不存在出入口,甚至未设天窗,那就是说龙黎清醒时的位置应该是在前半段,以她的目力没有来得及先查探一遭,只能说明…也许她先看到的是自己?
顾弦望想到这,思绪徒然一乱,忙强押着注意力回归眼下:当时她的位置和师兄之间存在视觉死角,但距离并不远,估计龙黎多半也在这个范围内,想要搬动他们三个大活人,尤其是师兄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玉子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即便她能有帮手,这个进口也不会太远。
她凝目仔细地将两侧并天顶所有细节都查看了遍,确实不存在可能隐藏出口的缝隙,但人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吧?难道是地下?
在手电照射下,水底略显浑浊,面上这一层倒还算清,像是久不打磨的铜镜,照得人晃晃悠悠,顾弦望侧过头,借着那点折光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手顺到一半,她突然一怔:“你们有没有感觉水面高了一些?”
她记得醒来以后水面只高她脚踝约莫一指,但现在却几乎没进了小半腿肚。
姚错看看脚下:“有吗?我感觉好像差不多啊。”
“嗯。”龙黎将手电光从侧面打向水底的储水孔,通过光线照射,水流涌动的痕迹才清晰了些,“从我们离开中心点后,地宫底部的储水孔便开始进水了。”
从中心到折返,顾弦望心中默算,额间不由渗了汗:“这么算的话,如果这个地宫的储水孔没有停止线,那再过两三个小时,地宫里的水就能没过腰了。”
两三个小时才到腰,姚错拿游泳池的水深比较了一下,觉得问题还不算太严重,他使劲儿吸了两口气,说:“这个地宫不大,两个小时足够找好几个来回了,要是能出去肯定来得及,比起水,我觉得这里的空气质量好像问题更大,感觉吸不动似的。”
确实,这座地宫从建造就没留气孔,里头的空气不知道被封闭了多久,滞闷阴沉,带着一股死水潭子的腥味,吸得轻了就感觉进气还不如出气多,吸得重了脑仁儿又被熏得疼。
顾弦望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暗下判断,这里的水和空气都有问题,她小腿上的伤口被这池死水浸得像刀割般疼,空气里潮气又重,以她满身的伤口最怕便是在这种环境里久待。
“是,这里的空气吸久了也有问题,我们别耗时间了,得尽快找到出口。”
…
原以为最大的希望会在地宫另一侧的尽头。
可惜老天爷对她总是不留情面。
姚错不信邪地趴近了对着墙上每一条刻缝无比认真地抠了遍,这些门——这些看起来像是门的浮雕,线框虽有深度,但里侧依旧是和墙砖连为一体的。
太诡异了,这四扇浮雕门是整座地宫里唯一两两对称之物,每扇门都有两米高,门上雕刻着古怪的阵图,站在四扇门的中心点抬头,天顶正上方同样刻着一扇门,而正前方的石墙向内凹陷,像是原本在里面嵌着一具类似于人形的弧棺,非要说的话,很像是一台’铁娘子‘,只是现在铁框已经不见了。
这回从中心到左尽只用了约八分钟,顾弦望暗自读算着秒数,俯身用手指在水中比量了一下,无奈地宣布:“进水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现在的好消息是不需要两个小时就已经找遍了地宫,而坏消息则是,这个地宫真特么的没有设置出入口。
不论之前在溶洞亦或是天坑里见到的生物,总还有理论可以解释,但此刻眼前这座几乎是密室的地宫,已经开始动摇姚错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从外面进来的,对吧?”
顾弦望对上他的脸,蓦地将眼神偏开,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师兄自小便是个乐观豁达的人,练功时挨打挨罚总扯张嬉皮笑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混不吝,上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色,还是在他和初恋分手的时候,他灌了一整瓶的二锅头,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勉强扯出个笑:“对,这座地宫一共就这么大,我们还有时间,如果出口不在天顶也不在石壁上,或许会在我们脚下。”
其实他们都明白,出口绝不可能在脚下,既然储水孔是从下往上进水,那么脚下的地砖一定连通着地下水系,要想支撑起这么大一座石宫,下头绝不会是空心的。
即便是明知不可能,姚错仍然趴进水中,用手指探进储水孔,只可惜那水孔极深,中指进底也没摸到任何边缘,地砖因为常年蓄水积累了不少脏垢,相连的砖缝间摸起来滑腻一片,他憋足一口气试了半天,扑腾起身摇了摇头,“下面感觉不到有什么机关。”
不探不知道,姚错先前醒来时水只到他半截腿,现在蹲下来都能没过他的腰,新涌入的水还带着外部未及沉淀的细泥沙,将水下搅混得一片浑浊,就连萤鱼的光也几乎瞧不清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们不仅是面临会被淹死的可能,在水没过胸骨以后,整座地宫的空气也会被水给挤压殆尽,或许在淹死以前,他们就已经窒息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