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最重要是撑着一股士气, 一旦气散了,这事儿多半做不成,顾弦望与姚错面面相觑, 明显能感觉到气氛的低沉。
转过身, 龙黎正独立在门前,似对着阵图出神。
顾弦望走过去, 借着她的视角,用上了招子功。
“看出什么了么?”龙黎微侧过头,靠近她问。
说实话,没有,四扇门中间的阵图多为阴刻,刀法极其复杂, 而且全然不似中原的制式, 要不是溶洞天坑在前, 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地宫是后人仿造的四不像赝品,而且连抄都抄不明白,用的还是西方的印图底子。
顾弦望轻揉眉心, 招子功用得太频繁, 脑神经也鼓鼓地疼,这些图刻乍看起来虽然不明其意, 但不知怎的,下意识里她却隐约觉得自己曾经见过。
记忆这事儿, 越使劲便越想不起来, 顾弦望叹了口气:“没有, 我看不明白。”
龙黎换了几个不同方向, 用手电的强光模式聚焦同一中心点上,她看了看, 似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别急,你们退后一些。”
说着走近门雕,站在一侧对先前那中心点轻轻吹出一口气——只见白光照射下,成片晶莹的粉末随风散开,久久浮荡不落,轻盈极了。
顾弦望诧异道:“这是?”
粉末飘散后,阵图中心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圆盘,龙黎扇去眼前浮灰,解释道:“这是虚土,一种用晶矿研磨出的粉末,这种粉末有一定的析光作用,将它和周遭颜色相近的砖粉混合,再浸水覆盖,干透以后便能完美的虚盖住想要遮掩之处。”
姚错似懂非懂:“那别的门上难道也是?”
见龙黎点头,两人便依样画葫芦,将四扇门上阵图里的圆盘都吹了出来。
这时候只要有一点线索,就算是在他们必死的结局上凿坑,只要坑足够大,那说不定就能苟到逃出生天时。
姚错恨不得将眼珠子挤进圆盘空浮的窄缝里,隐约见着里头似乎是嵌着相连的机栝,这是一张用几厘米厚的石片打磨出的圆盘,中间空有五点,正好可以浅放进五个手指,他猜测:“这个圆盘好像可以转动,说不定转到某个正确的角度,就能触发出口的机关。”
顾弦望也听说过类似的机关:“这种设置通常会限定试错次数,如果它真的与出口机关相连的话,那么这四扇门四个圆盘,会有多少种组合,又有几次错误的机会?”
龙黎看着墙上那面凹坑,淡淡地说:“只有一次。”
顾弦望:……
姚错怔了怔,有些怀疑道:“你怎么知道?”
龙黎用食指在空气中照着那凹坑的外圈描摹出一个椭圆形,“你们觉得这个形状,与这座地宫的形制,像不像?”
顾弦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悚然回身看向黑暗之中,难怪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令人在意却又捕捉不到的怪异感,是这座地宫,因为他们身在其中所以很难跳脱出现有的视角,如果现在有人从上往下看的话,就会发现整座地宫其实就是一个石蛹的样子啊。
石蛹嵌套着墙上原本的那座弧形棺,就像是棺椁嵌套着棺材,所以她之前猜测这些水未必供给活人是正确的,这座地宫…很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大型的水棺。
顾弦望垂首盯着身下晃荡不定的浊水,那水面不知何时已然没过了她的膝盖,想通这个地宫的作用并没有让她产生半点兴奋,反倒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瓢冷水,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座水棺,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设置一个从内向外的出口开关?
既然是棺,那自然是…有进无处。
姚错认真道:“都是椭圆形?”
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分析:“古代建筑都讲究方正对称,像是这种椭圆形应该很忌讳吧?还有这些个石柱子,感觉像是一些别的文化建造出来的东西。”
经他提醒,顾弦望也意识到这个盲点:“石柱,这里的石柱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分布?”
龙黎略一思索,从背包侧面抽出一支百乐信号笔,在自己掌心处顺着掌纹落下数点,展与顾弦望:“你看,以虎口为四门所在,横向看去,这便是地宫中石柱的分布图。”
她右手拿笔,手电夹在尾指间,灯光随落笔而动,顾弦望自然地从她指间抽出手电,白光撒在她掌心,那些血管与细纹纤毫毕现。
顾弦望知道自己是不该晃神的,但是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才第一次发现,原来龙黎的手是会留疤的,她虽然恢复力惊人,却不是真的壁虎,每一道伤口,一样会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瞧着半晌没有反应,龙黎便将视线侧了过来,“怎么了么?”
顾弦望鼻尖微痒,眼神像慌不择向的鹿:“没、这图,看起来好像是银河一样。”
这不着调的说辞,又比此地无银好在哪里?
龙黎的笑意很轻:“是,确实很像。道教认为北斗丛星中有三十六颗天罡星,不过这其实是黄帝战败蚩尤后为神州所划定的新城之数,真正的天罡星只有十七颗,其中以帝车北斗为重。”
她用笔尖指着自己食指中指下密集的黑点,“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斗身;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组成斗柄,这是北斗七星。”
姚错听她讲得煞有介事,便也凑过来站在两人身后一道听看。
顾弦望原以为龙黎是给她个台阶下,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
“古时北斗定天象,分四时,地位很高,而这斗柄三星,也被称为天牢星。”
姚错头一个想歪:“病关索杨雄啊?”
龙黎摇头道:“天罡镇邪,天牢缚鬼,古有奇门遁甲之学,本质上就是借天象八卦成阵,以星位为阵眼。”
顾弦望:“所以你认为这些石柱的排布,其实是借用星图的一种阵法?”
“能有这么邪门儿吗?都扯到奇门遁甲星图阵眼了,这不科学吧?”
姚错虽是顾弦望的师兄,但只拜在戏行,对憋宝行当的事,尚如昀从不与他提及,许多故事那都是从师妹那里骗来的,说白了,他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打心底里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想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
“是么?太阳黑子活跃时便影响地球磁场,从而引发气候异常,电子信号紊乱,而月亮的潮汐活动也无时不在影响这颗水球的动向,若说结阵之术全然属于迷信,也有些武断了。”
姚错:……
龙黎指向位于地宫中轴线上的凹槽:“我猜想,这座地宫是用来关锁一个人的。”
“起初,他们将TA用铁棺封进石墙中,并在地宫内用石柱代替木桩打下了天牢凶阵,再蓄满无根阴水,企图用这种方式制衡住那人身体中的某样东西。”
“我想下令之人与被封印者应当存在着一些牵连,对于被被封之人还存有侥幸之心,或许也是歉疚使然吧,最终建造者在这里留下了门,门里一定隐藏着只有被封之人清醒时才知晓的密码。”
“不过既然能狠心建造此处,想必那人身上的东西定是万分棘手,即便有再多恻隐之心,我想身为上位者,也不会为TA保留下第二次机会。”
龙黎的这段猜测其实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但莫名的,只是这么平铺直叙地听着便让人从骨缝里透出一丝冷来。
顾弦望:“这里没有铁棺,是因为那个人最后出去了?”
龙黎的视线擦过凹槽内部凹凸不平的岩面,并不乐观:“出去了,但或许并不是使用门出去的。”
姚错脑子里马上就有画面了,只觉得整座地宫都随着她淡淡的语调而变得鬼气森森,不由挪了挪步子,水声闷响,大腿上发沉的阻力感立刻拽响了他脑子里的警戒铃,甚至在意识到的同时,连呼吸都开始显得青黄不接。
“先别想这里有没有一个人了,这水上得太快了,别的不说,就这几个圆盘子,还能不能用?”
顾弦望其实腿都已经疼得麻木了,那种浑身都在疼的麻木让她反倒生出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发作。
突然她脑子里好像有几幅画面飞快地闪回,顾弦望微蹙着眉心,试图去捕捉:“门上这些,或许与《易经》有关。”
“你见过?”
顾弦望不敢确定,她隐约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家族的聚会中见过类似的图案,但毕竟过去很久了,里头的细节很难说准。
“只有一点印象了,但是这些圆盘的位置,不是这样的。”
似乎是发现了她腿上的异常,龙黎轻扶了顾弦望一把,将她往地势稍高处带了带,说:“嗯,是易经,不过是《归藏易》与《连山易》。”
“旧时萨满教占卜以壁上土来譬喻人的时运,人的生辰命格虽是天定,但却可以借灵物结印以引四象之气,从而达到辅运的作用。这四扇门上所绘的,便是结印阵,分别为丝咫、蛊羽、翰道、牂牃。”
姚错道:“你早知道?那还卖什么关子?”
龙黎叹息道:“只是识出结印阵并没什么用,此处为古巫之地,巫在前,萨满在后,不能从后人的东西推断前人的想法,易经中所记载的结印阵并不止这四个,为什么此处只摘选出四个阵,这才是问题所在。”
水位不断在上涨,空气愈来愈稀薄,不仅是姚错,顾弦望也感觉自己被紧张的情绪越绷越紧,几乎催着神智超负荷运转起来。
“你刚才说到命格和天象,这个地宫既然处处都和星图有关,会不会这四个阵也和某些星辰有关?这些阵图既然能出现在易经里,或者它也有可对应的原型呢?我们不能用后人的眼光去看前人,应该借用巫族人的逻辑。”
顾弦望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圆盘能转动,就像星辰随着时间活动,如果说四扇门上是留给被关押在这里那个人的密码,对于一个不常使用文字的远古氏族而言,最重要最贴身的信息是什么?”
“巫族…一个能下令建造地宫的上位者,一定是巫祝神官,与她相关联的人,也许也是呢?”
几乎是同时,龙黎与她说出了相同的答案:“生辰。”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眸色都闪着亮光,龙黎扬声道:“在四柱八字以前,真正的生辰定数为四神十二象,如楚帛书中所记载,’四神降,奠三天,维思敷,奠四亟‘,巫祝乃为天之使者,所以自身命格与天象自相对照。”
“丝咫、蛊羽、翰道、牂牃,这是四神星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