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是将假龙黎给打倒了, 怎么…又没入了水中?
淹没口鼻的瞬间,窒息感将她完全包裹住,顾弦望下意识伸手向上拉拽挣扎。
突然, 手心像是碰到了什么, 她越是使劲,越是难以抓住——很快, 她的手腕似是被人攥紧了,那人在她人中上轻轻一摁,她口中蓦地吸进了一口气,甜丝丝的,很清凉。
像是…新揉碎的薄荷叶。
“顾小姐。”
顾弦望又一次睁开眼。
这次没有石蛹,但周遭布局却与先前那段幻梦里见着的一般无二, 一样的地宫, 一样的石柱, 一样的死水,恍然间眼前那人好似遍体鳞伤,她的模样有些熟悉, 只是满脸的血, 顾弦望下意识想要替她擦去。
可再一凝眸,人影重叠, 先前朦胧的脸转瞬即逝,而眼前人, 却还不知是真是假。
龙黎的鼻尖有些红, 像是撞到了什么, 顾弦望的手腕还在她的手心里握着, 她低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没动。
这次,好像是真的。
“你…我昏迷了很久么?”
“你的表没电了,现下所在地宫没法估计时间,但我猜应当不算太久,我先你一步醒来,半身浸水,从此处温度来看,我的体温变化不大,所以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说罢,龙黎起身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
水花散落间,地宫中的荧光闪亮如星,顾弦望偷瞧了一眼龙黎,她和自己一样,半身几乎都浸了水,好在是两人身上都没伤筋动骨,而且那只装备包还在她身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不知道龙黎刚才,有没有做过如她一样的幻梦?
“你醒来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她拐弯抹角地问。
“嗯,做了一个梦。”她说着,卸下装备包,从里面拿了捆弹性绷带,比了比顾弦望的左肩,“之前与查克交手,吃亏了?”
顾弦望一时哑然,她这一路刻意没去理会左肩的伤,就是觉得那场架打得憋屈,“没,也不算是吃亏。”
龙黎微微扬唇,一手轻托着她的手肘,捏了捏她的肩关节,周围这一片明显已经浮肿起来了,还在这嘴硬呢,她比划了一下,大致将她的肩与肘用绷带缠系吊起固定住,说:“查克自幼在墨西哥的贫民区长大,打架如吃饭。”
她好像没有责备她冲动应战的意思,顾弦望抿着唇闷闷的,又听龙黎说:“万不得已,他的下盘比较弱。”
“什么?”
“查克的打法大开大合,是实战里磨出来的,因为他力量大,反而容易忽略重心。如果非要与他打,摔法与柔术,会更管用。”
顾弦望诧异地睁大眼,龙黎现在是在教她怎么和自己的下属搏击吗?
绑好肩,她嘱咐道:“尽量别动,虽然你也不会听,脱臼也是筋骨伤,你是梨园中人,定是清楚陈伤的麻烦。所以,得好生养着。”
她这么说,怎么显得她好像是个任性的孩子。
顾弦望低咳一声,说:“我醒来前好像也做了个梦,梦中也在这个地宫,还有一个假的你。”
龙黎偏头觑着她,眉尾稍扬,“挺巧,我也是。”
这一说真让人挠心挠肺,她也是,是什么?是梦到地宫,还是梦到顾弦望?
顾弦望偏又不敢深问,兀自走开些绕着那些石柱子说:“所以,你觉得我们自出岩洞后,可是中了某种迷幻剂?”
“嗯,倘若有,应当便隐藏于地道之中。”
“不是那支火把吗?”
“火把?”龙黎摇头道,“不会,火把燃烧后会放大气味,萨拉嗅觉灵敏,没有理由毫无觉察。”
经她一点,顾弦望恍然大悟。果然,那梦里的龙黎才真真是个大赝品,但是,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识出的?
是她的行为,语气,还是用词?
“在想什么?”
顾弦望回神道:“没什么,这座地宫……”
“应是做储水之用。我们脚下地砖中仍留有储水孔,天窗是封死的,恐怕没有进出口。”
顾弦望:……
龙黎领着她走向密集的一段石柱之后,“好在你师兄安然无事,不过他应当是入了魇,还是等他自己醒来好些。”
姚错在这里,确实让顾弦望放下心口一块大石,她蹲下来看了看,确定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这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他这身黑泥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反正他已经半身浸水里了,再多泼一些,应当也无妨吧?
但转念一想,这的水里不知是不是也飘着皮蜕,当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她蹲起之间,惊起些水花,荧光闪烁明灭,也点亮了龙黎的眼眸。
她说:“这是萤鱼,生活在无光之地,它们的眼睛是瞧不见的,只能微弱感光,它们的身体近乎于银白色,生着透明的背鳍,背鳍中藏着它们的发光器。因为弱小所以总是结群而动,但又因为眼盲,所以依赖于声响彼此辨认,你打响水花时会让它们误认成自己的朋友,它们点亮自己的背鳍,是想与你相认。”
不知怎的,听到龙黎的最后一句话,顾弦望莫名感到心口一悸,她现在问不出口了,她也许也没那么在意这些萤鱼到底是不是吃腐肉这样的问题了。
龙黎仍是那样看着她,她的眼神像是直射而来的秋光,很晒人,却不烈,拂过一层初冬的冷冽,又隐带着夏末的柔暖。
“你觉得我们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龙黎笑笑:“总得试一试,未尽人事,何辨天命?别担心。”
也许是出于某种礼尚往来,顾弦望又问了句:“不知道玉子把萨拉他们弄到哪去了。”
“有老狗在,我想应该还能应承一阵,我们落下蚂蟥坑,这里的山民多半会认定我们都死了,这反倒对叶蝉有利,她身上的神眼就是保命符,我猜想他们会将她带进祭坛。”
“而玉子未必没说实话,她在天坑中艰难求生,最终目的应当也在祭坛之中,不论是毁是盗,只要从这里出去,一定会有个分晓。”
虽然相隔并不久,但顾弦望忽然觉得很怀念这种与龙黎单独相处时的自在感,不论她们身边多了哪一方的人,好像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那一层名为身份立场的东西。
顾弦望默了默,决定单刀直入:“你知不知道在髓蜂林子里的那声枪响,并不是查克他们放的?”
龙黎从她神色里便知道她藏着一肚子疑问,慢慢答道:“起初不知道,因为我很确定发射子弹的枪膛与他在先前所用的那一杆相同。你师兄将你叫出去的时候我大致便猜到了问题所在,不过当时顾忌玉子在场,我并未明确与老狗确认过准确信息。”
“那你?”
“从活土林出来以后,我便发现了一些异常。如果查克当真先于我们路过此处,他绝不会放任铜釜吊在树上,他这人贪财盛欲,一定会拽下来瞧一瞧。但凡是他路经之处,不会这么干净,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搏斗痕迹。他的品性虽差,身手却很漂亮。”
“他手上没有祭坛的线索,没有理由会走到我们前面,他是莽夫,却也惜命,不会做蹚雷的事情。我心中有疑,所以当时用对讲机呼叫,我的首选是老狗。”
“这次出队,以我为队长,萨拉为副队,便是为了克制他任性而为的习惯。他之前在福建惹出了不小的麻烦,所以才会被调出国,也因为他之前的举动,引起了一些…外围的关注。”
“所以我们这次会以旅行团的形式出现,只是为了尽量避人耳目。”
顾弦望抿了抿唇,没想到她一句话能引出龙黎这么长的答案,可以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说了,这反倒衬得她有些像是扭捏小人了。
顾弦望道:“所以你也猜到在这里还有第三方存在?”
龙黎点头:“开枪的虽不是他们,但发射信号弹的的确是查克,那是他佩戴信号弹的顺序。我们去时髓蜂并未出巢,仅仅活土地丝与蛊鸟之流,还不至于能逼得他放下面子仓皇求援。”
顾弦望还想问她知不知道查克可能有她的坐标信息,但又觉得这样一问就好像默认了她觉得龙黎是个两面三刀的细作,于是她好生斟酌了一番,问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服过役?”
龙黎终于被问愣了,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与那组织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雇佣、隶属,或者...沾带着某种、忠诚?”
“如果我说是,你便准备即刻远离我么?”
顾弦望眼神一僵,眉头似蹙未蹙,半晌才说:“你我目的不同,我自然是不能完全信任你,但…现在四面楚歌,要是我们现在分道扬镳,双方或许都有危险。”
“尤其是你的队员现在下落不明,还有个能黑进你们对讲频道又很了解你们队员性格的第三方存在,我觉得现在抛下你的话,不是很地道。”
龙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表赞同:“嗯,确实如此。”
顾弦望说完那话,自己又有些别扭起来,一时气氛尴尬,两个人都没再续接,过了会儿,龙黎又开口道:“不过我与公司之间不存在所谓忠诚之说,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虽是这般说,但此一行毕竟我为队长,发生的一切事项应由我负责,所以在荒村时令你们陷入困境,我很抱歉。”
她这声歉倒得太过直白,未掺杂质,反倒让顾弦望面上一烧,“那你…下次注意。”
两人的声音很低,四周很快暗了下去,在不知何时会亮起荧光的黑暗里,顾弦望见龙黎正端直地瞧着自己,便是无光处似也透着清明,她弯了弯眼睛,轻声说:“我还想向你道一个歉。”
顾弦望疑惑道:“什么?”
“先前未经你允许,擅自窥视了你的过去,令你不适,实非友人所应为。”
“顾小姐,对不住。”
顾弦望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件事,更尴尬了,嗫嚅道:“谁…谁答应做你的朋友了?”
“况且,有人会管自己的朋友叫什么小姐么?”
她话音未落,姚错不知是被什么梦魇吓着了,腿一弯,猝不及防地蹬了道水花出去,这一下四周萤鱼同时呼应,哗哗水响之中,脉脉荧火染现,将顾弦望的脸照出个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顾弦望:……
很好,很及时,真是令人感动。
龙黎眸光溢彩,轻声说:“那,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