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眼皮像是有千钧重,他还想再躺一会,那砸门声却砰砰砰地震得脑门子疼,扰得人不得安宁。无奈之下,他才强打着精神坐起身,脸色有些臭。
拉开门时,便看到神色焦急的时素欢站在门外,脸色比他还要臭。
这么一看,此刻两人眉眼间倒显出几分相似来。
玉华将满肚子牢骚生生吞了回去,压着火气问:“怎么了?”
“我要找大夫。”时素欢没头没脑地丢下话来。
“大夫?你怎么了?”
时素欢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僵硬:“她病了。”顿了顿,又怕对方没反应过来是谁,补充道,“……东方染在我房间。”
陌生的名字从唇齿之间蹦出来,让她有些恍惚。
“东方?”玉华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来了?”
时素欢却不想解释,只催促道:“我离不开,你去帮我寻大夫,她烧得不轻。”
玉华望了一眼外边深得看不到五指的夜色,看起来不过是四更天,忍不住道:“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大夫?”
说话间,他无语地往外走,敲响了隔壁侍女的门,出声解释:“汉白懂通些医术,让她瞧一瞧罢。”
门很快拉了开,衣着穿戴整齐的侍女出现在视线里。
……
一刻钟后。
汉白从床榻边站起身来,柔声解释:“东方姑娘应该是近日劳累过度,又淋了雨,身体吃不消,才病倒了。我已经暂时喂了碧息丸,让京白去抓药了。”
玉华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些泪,抱怨道:“这不几个时辰前刚见过么,怎的非要大半夜不睡觉,冒雨过来私会。你俩……”
话语在时素欢的眼神里戛然而止。
“行行行,随你们折腾。”玉华难得服了软,转身往外走,“有事你找汉白京白罢,我得回去睡会,困死我了。”
时素欢无意挽留,只同侍女道了谢。
待两人离开,便又只剩下时素欢和拒霜两人。
房间里燃起了火盆。
热气很快涌动着,将微凉的夜色浸热。时素欢的半边脸被火光照亮,烫得惊人,黧黑的瞳孔也跃动着火焰的光芒,一眨不眨盯着床榻上昏迷的拒霜,没有作声。
一时之间,只有火盆里炭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
拒霜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身上盖了两层被子,整个人被厚实地包裹着,却还是散发着一丝寒气。
她湿透的外衫已经被褪去,随意丢在地上,额头上的雨滴也在热气下渐渐干了,只留下略有些凌乱的青丝。
时素欢沉默半晌,才探出手去,生怕惊醒对方一般,动作轻柔地捋去那缕青丝。
触手额头依旧冷得惊人,像是一块捂不化的冰。
她的指尖略微停顿了会,又下意识抚了抚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是想要将对方的忧愁尽自抚平。
待发应过来时,时素欢眼神一晃,做贼心虚般的收回了手。
床榻上的人并没有醒转的痕迹。
“为什么……”时素欢低声喃喃了一句,攥紧了手心,望得发了怔。
依旧是熟悉不过的容颜,却似乎是第一次这般脆弱的模样。以往即便毒发,这人也始终是隐藏得很好,只能从眼眸中瞥见几分痛楚。印象以来,不管是在坤龙府上以一敌百,还是玄剑派中力敌群雄,一人一剑,总是杀伐凌厉,让人望而生畏。
心底百感交集,久久无法平静。
再回过神来时,对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了开来,跌入那一池琥珀色的泉水之中。
拒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神色依旧有难掩的病弱疲倦,却无端生出一丝缱绻深情来。
时素欢却不敢回视,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我去给你倒茶。”
茶水是新添的,还有些烫。时素欢倒在杯子里,将热气吹散,才递了过去。
“谢谢。”拒霜开了口,话语有些沙哑,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时素欢硬着心肠,没有上前帮忙。
拒霜并不在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稳,接过了对方手里的茶杯,双手拢着低头抿水。
“你在外面立了多久?”时素欢忽然问。
拒霜神色淡淡,依旧垂着眸应:“两三个时辰罢,记不太清了。”
时素欢暗自攥紧了手,本就漆黑的瞳孔沉下来,半晌才径直挑破道:“你是不是故意为之?”
“嗯。”拒霜并不掩饰,轻轻点了点头,抬眼转过头来,望向时素欢,“自然是故意的。”
这般坦诚,反而让时素欢微微一怔。
“我只是想赌一赌,你还会不会心疼我。”拒霜的唇角往上扬了杨,苍白的脸上映着火光,仿佛添了几分暖意,“是不是很坏?”
特别坏。
时素欢的一颗心紧紧绷着,望着这张即便病着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本是这样的人。”拒霜轻笑起来,视线细细地打量着立在床榻边的时素欢,“便是此时来你这,也是居心不良,你可会厌我烦我?”
那话语落在尾音已是很轻,像是撩拨的余弦,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暧昧。
心里的酸涩再次涌上来。
在这人面前,似乎保持平静都是极难的事,总是一两句话就轻易将人的心湖扰了乱。
时素欢没有应话。
拒霜将杯中最后的热茶饮了尽,递过来。
时素欢下意识去接。
冰凉的手指缠过来的时候,她不曾料到,像是被刺到一般,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想要往回缩。
手指却已经被攥了住。
她自是可以用力挣脱,那手上此时并未着力,只是这般一扯,势必将对方整个人都从床榻上扯落下来。
不过一个犹豫间,手指已经被紧紧拉了住。
杯子落在床榻边,发出一声闷响,无人理睬,又紧接着摔落在地上,终于承不住破裂开来。
清脆的声响像是砸在心上,让时素欢的身体微微一颤。
“真暖啊。”拒霜低声感慨了一句,唇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松开。”时素欢从唇齿间生硬地蹦出话来。
拒霜听话地松了开。
手心里的冰冷一下子褪去,很快又重新热起来。时素欢心里却不知怎的愈发有些烦躁,俯身去捡摔坏的茶杯。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