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京白端着药送进来时,便看到拒霜半倚在床上,时素欢远远地坐在一旁饮茶。
床角火盆烧得正旺,时素欢一张脸热得通红,额头还有些许细密汗珠,倒是旁边的拒霜依旧白着一张脸,缩在厚实的被褥中毫无所觉。
“谢谢。”拒霜的声音依旧有些哑,发丝上的水滴已经干了,一头茂密青丝铺散在身后,眉眼间还有未褪的虚弱。她笑了笑,将京白手里的药碗接过来。
“小心烫。”京白嘱咐了一句,便走到桌旁,去替时素欢换已经有些凉下来的茶水。
一壶原本满满的茶,往手里一拎轻得很,竟空了大半。茶壶旁有一只残破的杯子,杯沿缺了口子,被放在托盘上。
两人之间的纠葛,她自是明白几分,识趣地没插什么话,正准备退下去,时素欢已经跟着站起身来:“我先出去了。”
京白下意识望了床榻上的拒霜一眼,她低头在喝药,并没有什么反应。
“好。”她低声应了,顺着对方的话道,“小姐劳累了一晚,也该好好休息了。东方姑娘这边,我伺候着便行。”
时素欢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看拒霜,垂着眸快步往外走。
京白上前去收喝空的药碗,直至此时拒霜才抬眸,望了一眼门口早已消失的身影方向,目光幽深,辨不出情绪。
不等京白开口,拒霜已经偏头望过来:“抱歉,叨扰了一晚。”
说话间,她直起身来,径直下了榻,取过在火盆旁已经烘干的衣衫。
京白略有些诧异:“姑娘要走了么?”
拒霜点了点头:“该说的也说了,再留着便惹人嫌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像是闲语一般,并不怨怼,也不忧愁,反倒有些自嘲模样。然而神色间却平静无波,让人探不出一丝心思。
墨色衣衫着身,即便是在病中,依旧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她随意将披散的头发往后捋去,高高束起来,去怀里取出同色发带系上,口中继续道:“她就暂时麻烦你们了。”
京白低下头去:“应该的。不过姑娘伤势未愈,不宜再奔波劳顿,伤了根基。”
拒霜却只是无谓地扬了扬唇角:“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二十年下来,根基早就损得差不离了。”顿了顿,“这话也就哄哄她了。”
言罢,喉咙一阵发痒,又掩嘴咳了几声。
“姑娘。”京白目光晃了晃。
拒霜抬了抬手,示意无碍,半晌才止住了咳嗽,笑道:“我离去的事,晚些再同她说罢。”
“是。”京白乖顺地应了,目送着拒霜推开窗户,动作轻巧地翻身跃出去,一抹黑影便消失在屋檐之下,只留下淡淡的芙蓉香气。
一个时辰后。
时素欢自是睡不着,在新的房间床榻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好不容易入睡没多久的玉华,房门又被敲了响,将他从梦境中震了出来。
玉华眼底挂着黑眼圈,眉间是抑制不住的怒意,愤愤地盯着房门大喊:“谁啊?”
“我。”
门外响起时素欢冰冷的声音。
玉华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
这哪里是妹妹,简直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魔童。
无可奈何,他还是起身去开门,因为困顿,眼皮都几乎睁不开:“又怎么了?”
“找你问些事。”时素欢倒是不见外,径直走进来在桌旁坐下来。
玉华打着哈欠走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嘴里嘟囔道:“你一晚上没睡,都不困的么?”
“不困。”
时素欢丢下话来,望向玉华,细细打量着,望得玉华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时素欢皱了皱眉:“我与你怎么看,都不觉得像。”
“我也没觉得哪里像。”玉华摸了摸下颌,“许是像你爹更多些,他是江湖中人,一手长枪使得极好。我倒是不太记得姑父的长相了,只听爹提到过,生得剑眉星目的,颇有几分正气。”说话间,瞥了她一眼,“要不然姑姑想必也看不上。”
“是么?”时素欢垂下眸去,“我一点也没印象了。”
闻言,玉华哂笑:“你那会才刚几个月啊,当然没印象了,倒是东方比我年长几岁,素来记性极好,可以问问。”说着,像是想起来,“她怎么样了?”
“应当是好些了。”时素欢神色有些恍惚,“你幼时与她熟么?”
“怎么可能。”玉华撇了撇嘴,“你是不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又比她小几岁,自是看不上我,不爱搭理人。她自幼聪慧,两家又是姻亲,反正我爹以前天天拿我与她比。直到后来东方家出了事,才再也不提了。”说着,似觉得唏嘘,叹了口气。
“其实……”玉华还要说几句,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纷乱,紧接着,一个身影倒飞过来撞在门上,将客栈的房门撞得倾倒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倒地的汉白唇角沾了些血,一旁京白飞奔而来,连忙伸手来扶她。
时素欢和玉华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门外灰尘散去,露出一个墨青色的挺拔身影。
“对不起,公子,奴婢没能拦下他。”汉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愧疚地低下头去。
玉华自然不会怪责侍女,望向门口,厉声呵斥:“相延锋!你来这里发什么疯?”
相延锋神色冰冷地扫了一眼玉华,并不理睬,目光落在身旁的时素欢身上,话语压得极低:“她来找你了?”
时素欢眉头紧蹙,并不应话。
倒是玉华忍不住道:“腿长在她身上,爱去哪去哪,你管的着么?”他冷笑,“还真当东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了?”
相延锋唇角抿得极紧:“以后自然会是。”
玉华嗤笑:“做得哪门子春秋大梦。”
相延锋却只是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时素欢,沉声道:“至少我不会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雪上加霜。”顿了顿,“这几日我千百般呵护着,用了多少珍稀药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现在倒好,你满意了?你伤她的还不够么?”
时素欢的脸色在对方的话语里一点点阴沉下去。
“今日只是一个警告。”相延锋举起了手里的刀,直指时素欢,目光凌厉,“她以往不过是利用你,别真当回事了。”
时素欢终于开了口:“你呢?当真以为自己不是被利用的么?”
“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相延锋抬了抬下颌,话语沉凝,“我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