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又细又密,打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落珠声。

  月色隐在阴沉的雨夜里,瞧不分明。

  时素欢一路都没有说话,婉拒了想要替她撑伞的京白,自己执着伞走在前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心微热,出来时,已经有丫鬟过来替拒霜燃了火盆。时素欢素来怕热,没多会额头便烘出解几分薄汗,一颗心却又凉又惊。

  她想起早春时候,初遇拒霜时,这般寒凉的日子,都只着了一身轻薄绯衣。如今天气渐暖,反而添了衣裳,还置备了火盆。说话的时候,那手也始终没离开过倒了热茶的水杯。

  回想起来,那人身上的寒气,的确是重了不少。彼时不知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兀自沉浸在痛苦里,不曾发觉。

  “没办法调理么?”时素欢忽然没头没脑地丢下话来。

  玉华怔了怔,片刻才回过神来:“也许有罢,但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顿了顿,“其实光是残留的毒素还不至于如此,主要是她习练的剑术功法杀气重,尤其是那柄星秋剑,属性极寒。所以当时蓬莱山庄虽坐拥宝剑,却不曾多使,便是顾及身体。”

  有些事他虽不曾说明,时素欢却也想得更多。

  当时自己在荣雪宫时,那人执剑上山,本就身体初愈,又强行以剑御敌,身体吃不消也是正常。这星秋剑本是邪剑,自是不好驾驭。

  心尖像是被什么噬咬着,又疼又酸。

  “你为何不说?”她的话语里带了几分置气。

  这些那人许是顾虑道她的身份,并不曾提及。若非今日改了主意来寻她,怕是一直蒙在鼓里。

  玉华的目光晃了晃:“她不与你说,自是有她的道理。尽管屠玄剑之事她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到底是负了你。你既是我的妹妹,我如今当护着你,让她吃些苦头也无妨。”

  这是他的真心话。

  这些事,若是有心总会发现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时素欢的愁绪罢了。

  时素欢知晓自己怪不了玉华,只是咬着唇,一颗心百转千回,空空不知落处。

  明明一切早该结束了。

  然而命里却有什么还在深处纠缠着,无法抽身。

  一夜无眠。

  时素欢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直挥散不去那张脸,索性起了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在窗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早就凉了,入喉有些清苦。

  雨小了些,只有隐约的灯火在远处明灭,寂静里,只有雨声潺潺,将一腔心事尽诸打乱。

  时素欢眉头紧锁,闷着几乎喝了半壶冷茶。

  她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谁?”时素欢神色瞬间绷了紧,猛地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那里漆黑一片。

  静默片刻,方才有一声轻笑落下:“你功力愈发精进了。”

  时素欢的目光猛地一曳,随即便看到熟悉的身影翻窗轻巧得跳了进来,宛如翩跹蝴蝶。

  望着突然出现的拒霜,时素欢有瞬间的愣怔。

  眼前女子穿了一身墨,衬得一张脸愈发白得惊人,脸上沾了些水珠,唇色褪尽,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时素欢想到了之前的事,眉间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来了?”

  拒霜刚要开口,便掩嘴轻咳了几声。

  有风拂进来,风里有微微的酒气。

  时素欢连忙探出身子,将窗户掩了紧,脸色愈发难看。

  “想你了。”拒霜轻飘飘的一句话,倏地让时素欢尚未出口的斥责消散了干净。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琥珀色的眼睛在烛光下有些柔软,丝毫不觉得这些亲昵的话有哪里不对:“想你了,便来看看。”

  时素欢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猛地掐了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拒霜上前一步,走到了时素欢身前,那酒气便愈发浓郁起来。她轻轻笑着,如同以往一般:“你怎么也没睡?”

  那目光,直直望进她的心里去,像是要将那一腔心事全部看穿。

  “我……”时素欢喉头发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喝茶喝多了,没什么睡意。”

  拒霜隔着两步的距离,打量着时素欢,望得她脸颊生了窘迫,慌乱开了口:“你不该来的,身上衣衫都湿了。”

  “嗯。”拒霜点了点头,应道,“有些冷。”

  时素欢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她很想说一句活该,然而对着这张脸,这些恶言恶语像是被生生堵了住,语气生硬道:“莫要在我这里着了凉,若是有事,明日派下人寻我过去青凌堡,何必跑这一趟。”

  “我等不到明日了。”拒霜落下话来,每一句都将时素欢堵得心跳失序。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些话语,往日她也曾说过,当时每一句她都奉若圭臬。

  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拒霜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一定在想,我这样很可笑罢?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如今却还有脸说这种话。”

  时素欢偏过头去,鼻间微微一酸,没有接话。

  拒霜又咳了几声,肩膀微微颤着,半晌才压下咳嗽,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我知晓我不该来的,但是忍不住。”

  时素欢的指尖抖了抖。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幕。

  拒霜又上前一步,再一步,在对方还没来得及退的时候已经逼到眼前,俯下身来,那混着酒香的寒意如此明显。

  她的眼底却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即便你不单是为我而来,我依旧很高兴。”她说。

  那话语轻柔,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脸上还有未褪的雨滴,将那额前发丝濡了湿,却不显狼狈,反而生出几分别样的楚楚来。

  时素欢只觉得有什么攥紧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曳去。

  窗外夜色正浓,屋里只有飘荡的烛火,将两人的侧脸映照出来,拖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看起来挨得极近。

  不等时素欢说话,身前的人忽然晃了晃,便往自己身边倒下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住。

  直到落入怀里,才惊觉那寒意下,触手身体竟是滚烫异常。

  时素欢当即变了脸,想也不想地脱口喊出了那个在心中百转千回的名字:“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