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素欢面上并无表情,只是望了玉华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玉瑞么……”她的唇动了动,念了一遍这个无比陌生的名字。

  拒霜垂眸望着她,又道:“玄剑派于你,也是杀母之仇,”顿了顿,“你当如何?”

  “我又能如何?”时素欢终于抬起头来,直视拒霜,黧黑的瞳孔幽深,不起波澜,“天下人皆负我,过往一切如梦,在你眼里,在其他人眼里,我是谁,又有甚区别?”

  拒霜的眉头动了动,默然半晌,才道:“你只是你。”

  时素欢没有应话,转过身环顾了一圈周围。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此刻仿佛也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每个人都带着不敢置信的复杂神色打量着她。

  她又何尝是他们曾熟知的那个人?

  满地的血,顺着青石板往下淌,有些许漫过乌靴边缘。

  时素欢眨了眨眼。

  眼睛干涩得难受,一生的泪都像是要在今日流干了。

  她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折返了身子,往叶震方向走去。

  叶震怀里的丁棠已经死透了,脸色灰败,染了他一身血。直到头顶的光线被遮挡了住,他才缓缓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时素欢。

  叶震唇边的胡子颤了颤,低声道:“当真是造化弄人……”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指尖滚烫的血已经变得冰凉,记忆里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厮杀当中。

  二十年前,他是玄剑派大弟子,二十年后,他是玄剑派掌门。

  时素欢垂眸望着叶震,头痛得愈发厉害,只是强撑着道:“今日,我最后再唤你一声掌门。你平日里教导我们的,都是骗人的吗?江湖道义,在你心里,到底为何物?”

  叶震的神色微微动了动。

  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眉间是深锁的皱纹,视线却并不退让半分,带着一丝偏执:“你懂什么?只有足够强大,才能立足江湖谈道义。人若如蚍蜉,所谓的道义也不过是他人的道义,不是你的。当年掌门也是为了整个玄剑派,才铤而走险。我们本不欲杀人,是东方冶迟迟不肯交出剑谱和宝剑,又试图反抗,最后才到了那步田地。”说话间,他望了一眼拒霜,“她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今日又怎会以道义相挟,逼迫玄剑派至此?”

  时素欢的呼吸重了些:“你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我怎么想的,此刻还重要吗?”叶震低下头去,将丁棠脸上的血渍细细擦去,又温柔地放在地上,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忽的笑了笑,像是失了心一般,“只是没想到我那个傻弟弟这二十年来竟将毒蛇养在身边,最后反遭蛇咬。”

  最后那句话落下时,他的身体猛地动了。

  时素欢只觉得眼前黑暗压下来,下一刻,脆弱的脖颈已经被扼了住。

  “不过也好。”叶震的胸膛微微震动,声音沧桑,“有了你,说不定玄剑派还有一线生机。”他说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拒霜,“若再敢动玄剑派一人,我要她性命!”

  拒霜的眸色边缘在夕阳的光泽下微微被染了红,神色波澜不惊:“她死不死,与我何干?她姓玉,又不是姓东方,最多不过是沾了点姻亲罢了。”

  叶震收拢了手,迫得时素欢扬起了脖颈。她似是觉得痛苦,紧紧闭上了眼,睫毛颤得厉害,狰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方才的泪痕。

  “爹!”叶如笙低低惊叫一声,倏地睁大了眼,仿佛不认识叶震一般,“那是素欢啊……”

  叶震皱着眉望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女儿,声音嘶哑:“要不是她,你娘怎么会被害死?她擅自盗取蛟火珠,已是欺师灭祖之罪,玄剑派如何能容她?”

  冷笑声响起来。

  “欺师灭祖……欺得何师,灭得何祖?”拒霜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叶震,“还真是好大的脸。”

  “也好过你们两个女子通奸。”叶震脸上闪过一丝嫌恶,“早知是这般身世,玄剑派又怎会容得下她?难怪……难怪会做出这种龌龊事来。”

  “你什么意思?”一旁的玉华听不下去,脸色微微变了。

  叶震并不理会玉华,只沉然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虽表现得满不在乎,实则也很担心罢?所以一开始才故意拦着她,不让她回来玄剑派,既怕动摇了自己复仇的信念,也怕她接受不了崩溃。”

  拒霜的眉梢动了动。

  她的视线扫过一动不动的时素欢。

  因为被扼住了脖颈,对方原本苍白的脸色涌上一丝血色,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着。

  “听到了吗?”她开了口,声音散在微凉的晚风里,“你所心心念念的门派掌门,不过视你为刍狗。而你这些所谓的同门师兄弟,又有谁为你说半句话?他们只晓得保全自己,保全玄剑派,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错的。”

  闻言,玄剑派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复杂神色,却无人开口反驳。

  叶震却并不在意,厉声喝道:“废话少说!把星秋剑丢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宝剑上。

  时日过去,毒素在一点点褪去,只要他有了星秋剑,那么就还有一丝回旋余地。

  拒霜如何不知对方想法,暗自握紧了手里的剑。

  不等她应对,一道寒光已经在如血的夕阳里晃过。

  叶震的眼睛倏地睁了大,随即闷哼一声,手无力地垂下来。他下意识探出另一只手,想要去阻拦逼迫而来的利刃。

  那利刃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鲜血从同样的地方喷涌出来,将脖颈染成一片血红。

  “掌门——”

  众人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惊呼出声。

  时素欢趔趄着站稳了身体,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起来。那些血溅到了她的身上,很快,咳嗽变成了干呕,几乎恨不得将身体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她指尖的残剑碎片掉落,上面还染着意思血,在夕阳下晃动。

  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旧剑残骸。

  身后的人轰然倒地,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只剩下惶然睁大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天空似血残阳。

  时素欢还在呕。

  她用力抠着喉咙,脸涨得通红,泪水从眼角沁出来吗,身体颤得如风中残叶。

  拒霜上前一步,在对方倒下的前一刻,伸手扶住了她。

  入怀的身体冰得惊人。

  不过分别才十余日,竟是瘦了许多,指尖能触碰到对方硌手的肋骨。

  时素欢却伸手推开了拒霜,兀自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拒霜的眸色晃了晃,抿紧了苍白的唇。

  时素欢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咳嗽,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落在拒霜身上、:“人,我已经杀了。”

  那声音哑得几乎要听不清。

  “所有参与蓬莱山庄之事的人已经都死了。剩下这些人,手上并不沾你亲人的血腥,可否废其武功,留人一命,”时素欢偏过头去,一字一句道,“江湖当再无玄剑派。”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想起了很多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即便他们什么都不曾为你做?”拒霜开了口。

  时素欢轻轻点头:“即便他们什么都不曾为我做。”顿了顿,她的声音低下去,“世上无道义,道义在我心。”

  身前的人有片刻的沉默。

  时素欢抬头望向拒霜,两人的视线对在一处。

  半月不见,已恍如隔世。

  她看到对方的唇动了动,耳边已经落了低沉的话语:“我知道了,依你。”

  这几天的高能桥段写得我心弦紧绷。

  可算是虐完了……好累……

  我也想写糖……什么时候可以发糖……(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