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延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时素欢却已然没了胃口。
她低头饮酒，空荡荡的腹中烧起来，像是要烧尽满头愁绪。
拒霜夹了一筷菜递过来：“空腹饮酒伤身。”
时素欢抬眸，去看拒霜，见她神色如常，唇动了动，才道：“你怎的认识青凌堡的人？”
拒霜淡淡笑了笑，托着腮目不转睛地凝视时素欢，那视线落在脸上，有些痒。
“巧合罢了。有一日他被仇家暗算，以一敌十受了重伤，我撞见便将他藏在欢凤楼里，算是救了他一命。”
“为何帮他？”时素欢眉头紧蹙，“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他咎由自取。”
“要听真话？”拒霜的指尖在桌上轻叩，唇角似有笑意。
见对方点头，她才眨了眨眼，坦然说：“他衣着华贵，虎口是常年习武的厚茧，非寻常之人，救下来说不定日后有用。”
时素欢的手颤了颤，杯中酒液往外溅出两滴，正好落在虎口处，那里刚结了新的痂。
拒霜轻叩的指尖顿了顿，啧了一声：“很失望吗？”
时素欢捏紧了酒杯，目光微沉，摇了摇头。
她知道，对方孤身一人身处这险恶江湖，自是要考虑量多。若没这点心思，这美貌早就成了祸水，被不知多少人迫害。
“他喜欢你。”时素欢的视线瞥了一眼相延锋，忽道，“你既要寻求庇护，当初为何不选他？”对方后来应该知道是青凌堡的人，这般身份放在江湖里也算是大靠山了。
拒霜闻言轻笑：“你希望我选他？”
时素欢知道对方又在故意闹自己，略有些烦躁地低头饮酒，不曾搭话。
“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拒霜的指尖在木质的桌面划过，画了一个小圈，“何况青凌堡虽行事乖张，但也不会允许堂堂大公子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他有足够的野心，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眼看时素欢没有说话，拒霜微微倾过身来，捏着酒杯轻轻碰她手里的杯子，话语如诉：“若换成素欢，会如何？”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心底的层层浓雾。
时素欢忽然想到自己曾同风潇说过的话。
“纵是配得上，这世间男子又有几人敢娶？不都如你这般，个个都说自己不配，却又口口声声说着爱慕的话。这爱慕来爱慕去，又不肯光明正大将人娶回家，这些爱慕又有何用？”
而当时风潇也是这么反问她：“那素欢你呢？你若是男子，你可敢娶？”
时素欢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里微微颤了颤。
拒霜似乎并不是想要个答案，只是笑着将杯中酒饮尽。有一滴酒液顺着她光洁修长的脖颈淌下来，有种酣畅的性感。
不少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她似是早就习惯了，不曾在意分毫。
那唇角笑容落在眼底，隐隐有几分嘲弄。
嘲弄世间儿郎，不过如此。
“我敢。”
耳边忽的落下话来，拒霜手中动作顿了顿，望过来。
时素欢屏息，耳根烧了红，话语在喉咙滚了滚，又道：“有何不敢？”
拒霜笑了，笑得肩头乱颤，俯下身去。
时素欢目光认真地望着拒霜，直到后者渐渐停了笑，直起身望向她。
“还真是个小情种呐……”拒霜低声喃喃。
时素欢低下头，借以掩盖慌乱的目光。
吃完晚饭时辰尚早，拒霜第一次来白岩镇，提议去外面晃晃。
离开客栈的时候，时素欢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相延锋望着拒霜背影的目光，专注中隐含一丝深情。
“别看了。”拒霜抬手，将时素欢的头扭回来，笑道，“有甚好看的？”
时素欢偏了偏头，从对方掌间挣脱过去，低低哼了一声：“玄剑派怎的请了他来。”
“听闻青凌堡堡主身体有恙，估计无法前往，便由他来了。”
时素欢撇了撇唇，想到到时候回门派还要看到这人，愈发无语。
这白岩镇虽小，也算五脏俱全，如今临近碧渊论剑，青石板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多出不少。最高兴的无意是商贩们，路边不少临时卖货郎，穿街走巷地叫卖。
拒霜没戴斗笠，在街上引来不少目光，许多人驻足停下来看她，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见状，时素欢又有些不乐意起来，在一处货架前停下脚步。上面摆放着一些孩童的玩具，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样，默然不语地取下。
是一个般若面具。
拒霜笑起来，美目流动，熠熠生辉。
“太丑了。”拒霜话虽这么说，却任由时素欢将面具安在她脸上。
拒霜的眉尖挑了挑，也摘了个面具塞过去。
是一个丑角面具。
时素欢只觉得眼前一暗，抿了抿唇，面具下的脸有些热。
“这样公平了。”拒霜满意地打量了一圈，眼底笑意更浓。
时素欢没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
虽然戴着面具也受到不少奇奇怪怪的注视，但比方才好多了。时素欢在心里暗道，这红颜祸水当真一点不假，简直是寸步难行。
垂在身侧的指尖触碰到一点微凉。
时素欢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蜷，依旧低着头，没看拒霜，假装没有注意。
对方索性顺着杆子往上爬，轻轻捏住了她的指尖。
酥麻感顺着指尖窜上来，整个背后都一片麻意。时素欢一颗心都跳到了喉咙，面具下的平静再也绷不住，一寸寸破裂开来。
所幸有面具遮挡。
拒霜没有说话，宽大的衣袖遮掩下，两人的手指一点点缠绕在一起，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视线里，晕黄的夕阳落在身上，早春的寒意已经逐渐褪去，显得温煦怡人。
耳边是热热闹闹的嘈杂声，红尘纷扰，两人漫步其中，一切显得分外安详。
有那么一瞬间，时素欢恍恍惚惚地想，这条路不要停。那些积压在心头的重量，便也仿佛消弭了去。
正出神间，耳边响起一声压抑的轻咳。
时素欢感觉到指尖的手微微攥了紧，下意识转头望去，正对上一片深如海般的痛楚目光。
“无事。”拒霜轻声道，尾音有些颤，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
时素欢的一颗心却战栗起来，倏地伸手去揭对方的面具。
拒霜想躲，却只躲开些许，下颌处还是被揭了开，露出一晃而过的，被鲜血染透的殷红薄唇。
时素欢脸上血色刹那间褪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