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离碧渊城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也就四五日光景。
两人不急着赶路,尤其是时素欢,心底虽不曾明言,却有些故意拖延的想法。毕竟等自己回了门派,无法再和某人这么朝夕相处了。
人生际遇变幻莫测,明明当初和师姐分别之日尚在眼前,盼着早些解决就能回去,如今归程近在咫尺,却又不舍踏入。
那日在玉府那场无疾而终的谈话,像是心底的一根刺。时素欢不愿多问多想,生怕又是一场镜花水月。她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爱而不得,自是不敢奢望。
如今这样的相处已是难得。
想到拒霜身上的毒,这一路行来又是沉重不少。
眼看夕阳西下,两人方将赶到白岩镇。再往后,便是碧渊城了。
白岩镇是依附于碧渊城的一个小镇,民风淳朴。时素欢拉下缰绳,转头同拒霜道:“天色已晚,今日便在此休憩一晚,明天在启程罢。”
拒霜颔首,下了马,将缰绳握在手心,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会连夜赶往碧渊城。”
一阵风吹过,将她头上斗笠的帘子微微拂起,露出一点下颌。
时素欢总觉得对方在笑,偏开视线,兀自拉着马走到附近的客栈。
“客官,只剩一间房拉。”伙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然两位姑娘挤一挤?”
时素欢一噎,正要离开,伙计已经接着说:“马上就到碧渊论剑的时候了,镇里的客栈几乎都人满了。”顿了顿,“两位也是过来观战了吗?”
时素欢这才想起来此事。
玄剑派的碧渊论剑每隔四年才举行一次,许多江湖人士都会前来,每到这时候不止碧渊城,连附近的镇上都挤满了人。
“就这里罢。”拒霜已经率先开了口,从怀里掏出银两丢在柜台上,随即觑着时素欢,“反正也不是头回了。”
时素欢将唇抿了紧,没有反驳。
想那时自己只有满心戒备,如今别有心思,自是另当别论。
然而既如此,再说什么其他别扭的话,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时素欢也没多说,只同伙计道:“烦请添一床被褥。”
反正打地铺也不是头回了。
伙计欢快地接过银两应了,将两人引到楼上,又匆匆跑下去安顿马匹。这小客栈人手不足,到了这特殊时候,一个人要当两个人用,忙碌得停不下来。
客栈是小客栈,布置尚算干净。两人放好包裹,便相伴着下了楼,准备先用晚膳。
堂里坐了不少人,若是仔细看,几乎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偶尔能听到私语声,也是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碧渊论剑。
拒霜在房间摘了斗笠,刚在楼梯露了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望过来。
两人在仅剩的一张桌边刚坐下,就有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凑过来问:“两位姑娘,方便拼一拼么?”
“不方便。”时素欢头也不回地丢下话来。
男子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气馁,搓着手笑了笑:“实在是没有位置了,麻烦行个方便。”
时素欢皱眉,视线在大堂扫了一圈,随即指向不远处的位置:“那桌只有一个人。”
果然,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里,只有靠窗的那个位置,空落落地坐着个身穿青墨色衣袍的男子,显得很是突兀。
见状,年轻男子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姑娘是新来的罢……那人的桌我可不敢拼。”
“此话怎讲?”
“就在白天,有个不识趣的老大哥过去,屁股还没沾到座位呢,凳子就被震了散。”男子的声音更低,生怕对方听到一般,“老大哥当众出丑,自然暴跳如雷,怎料手还没握到兵器,谁也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的手,刀光一闪,一双眼睛就没了。那血喷的啊……”
说到这,他突然噎了住。
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
男子连忙讪笑,也不再提拼桌的事,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时素欢暗道,不过是拼桌罢了,即便不愿意说就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出手如此狠毒,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人。正这么想,就看到对方的目光落在拒霜脸上。
那人忽然起身,往两人的座位走来。
男子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不到,长相普通,脸上神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她心底正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就看到对方在桌前站定,然后一撩衣袍,竟也不询不问,坐了下来。
时素欢眉尖跳了跳,下意识去摸腰上的剑,却摸了个空,神色微微一怔。
还不等时素欢发怒,拒霜脸上已经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真巧。”
两人认识?
男子颔首,面无表情地盯着拒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声音有些耳熟。
拒霜低头饮酒,这客栈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入口辛辣,她的眼角飘起些许红晕,见时素欢神色有些迷惑,低声笑道:“想不起来了?”
男子的目光顺势轻飘飘从时素欢脸上掠过,并无任何示意,看起来着实冷淡得很。
这目光隐隐含着压迫,时素欢脑海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终于认了出来!
是青凌堡相延锋!对方易容了!
想到对方的身份,时素欢目光一晃,顿时戒备起来。
相延锋只从鼻间发出一声低哼,没有理会时素欢,继续道:“你是来看碧渊论剑?”
“算是吧。”拒霜托着腮,目光流转,“玄剑派邀你过来的?”
相延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时素欢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在旁边饮酒,心底泛起一丝烦躁。
她不喜欢青凌堡。更不喜欢这个相延锋。
然而两人似乎交情不浅,自从上次的冲突中,她甚至能明显察觉出相延锋对拒霜不一样的态度,心里的酸意忍不住往上涌。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了出来。”相延锋忽然开口。
拒霜语气一如既往地调侃:“相公子这般独特气质,怕是江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何况我刚还听旁人说起白日的纷争,能将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又不喜外人的,认识的人里也只有相公子了。”
相延锋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不以为然:“没长眼睛,留下何用?”
话音刚落,脚下的凳子就被踢了一脚。
相延锋反应极快,稳稳地保持着坐的姿势,身下的凳子已经四裂开来,彻底报废。
“我瞧你也没长眼睛。”时素欢冷笑。
相延锋缓缓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时素欢。
拒霜依旧笑着,端着酒杯微微抬眼:“看来你是真的不太受欢迎。”
相延锋难得没有动手,瞥了时素欢一眼,目光沉郁,片刻才转而望向拒霜:“有空再叙。”说着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目睹了这一切的周围看客隐隐倒抽了口凉气,客栈里不知何时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