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等到魔法师的回答。

  灵魂脱离身体时始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体忽然轻了一下,再睁眼已经飘在半空中。

  像是被风托举的蒲公英,轻轻松松与太阳并肩。始祖浑身轻松,穿过一片又一片云层,不知疲倦、不问目的,无忧无虑一身轻。

  始祖独自飘荡了很久,看过山和海,朝霞落日,雪山熔岩,这世上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路过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山林他都要驻足片刻,虽然记不清目的,但他冥冥之中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东西,时刻关注每一个异常。

  起初,他落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别墅中,飘在枝头看院子里。他在那里看到一个刻苦练剑的少女。

  有仆从说:“梅莱芙小姐,您该回屋了。”

  “这就来。”梅莱芙拿起骑士佩剑,身影英姿飒爽,“姐姐呢,回房休息了?”

  “是的,她邀请您共进晚餐,准备了您最爱的鹅肝。”

  “把我房中果汁拿来给姐姐共饮!”

  “是。”

  始祖觉得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便飘走了。

  后来,他飘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狼狈的身影。

  “基尔索罗城养的都是这么些没教养的东西吗?我要他给我舔鞋!他一个下人还敢顶撞我?”

  “别吵了!莫里甘你给大人好好道个歉,让大人宽恕你这次的罪行,不然就把你赶出去!”

  “行了,我也不是不大度的人,让他在地上狗爬两圈就原谅他!”

  莫里甘被踩在脚下,抓着地面手指几乎被生生掰断:“等我往上爬,我第一个杀了你们这群贱人!”

  始祖看了没一会儿又飘走了,房中鲜血淋漓,没什么好看的。

  他飘啊飘,不知飘了多久,飘到一栋纯白建筑中。他第一眼看到那个被成为圣殿最美的圣子大人,只是圣子后背衣袍被血打湿,被鞭子抽得没一块好肉。

  “主教简直欺人太甚!明明不是您的错,他居然将锅全推到您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圣子说:“无碍,他借鉴几次没占到便宜一定要怀疑到我身上,不如给他一个破绽,让他放心下来。”

  “可他下手也太狠了!从来没人被打成这样!”

  “我不要紧。”

  始祖觉得他长得好好看,不自觉多看了会儿,一不留神错过最佳离开时间,圣殿中戒备森严,进来以后居然出不去了!

  他着急得很,胡乱窜着不知不觉到了圣殿深处,护卫重重的藏宝室中,他看到一朵晶莹剔透的琉璃花,立刻被那绚丽的色彩晃花了眼。

  他没忍住抬手碰了下,灵魂忽然被猛地吸入其中,一阵猛烈的晃荡和数不尽的黑暗以后,始祖记忆全部丢失。

  他凭借生的本能,努力求生。

  “老公,我肚子好疼,好害怕!”

  “别怕老婆,你放心进去,我一定在产房外面第一个等你出来!”

  ……

  “产妇没力气了!快拿点吃的过来!”

  “大出血!大出血!”

  ……

  “……明明是死胎,为什么突然活了?孕妇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实在是幸运啊,哪有恢复这么快的?”

  “婴儿心脏都停了这么久了……医学奇迹都解释不通吧?”

  ……

  一声啼哭在病房中响起。

  “母子平安!恭喜啊!”

  “辛苦了我的老婆,你脸色都难看成这样了。”

  “也没有,不知道什么情况,生到一半的时候我都累昏过去了,结果忽然觉得身上充满了力气,配合着医生一鼓作气就生下来了,后半段轻松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是走马观花一样的经历,跟同龄人一起长大,牙牙学语,上花花幼儿园,这时的始祖也懵懵懂懂分不清是非,总觉得自己身边的同龄人幼稚天真蠢得可怜,不愿意跟同龄人玩,被全班小朋友孤立单独找了家长。妈妈拉着他小手语重心长地劝他合群,不忍心让妈妈担心,始祖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后来,妈妈温柔地挽着长发教他识字:“你姓江,叫江屿白。来跟我读一遍,江屿白。”

  始祖也跟着张口:“江——屿——白!”

  妈妈摸着他的小脑袋:“真乖,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江屿白!”

  再后来,学生时期顺利读完全部学业的始祖考了个不错的分数,上了所厉害的大学,和所有普通学生一样,他向上求学,遵纪守法,抱有普通人的是非观,善恶趋于平衡。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他或许会在未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买一套合适的房子,也许会相亲,会失业,会迷茫徘徊,会重振旗鼓。

  而不是看了一本小说就穿进那个世界中。

  时隔许久,江屿白才明白一切是如此的机缘巧合。

  该回家了。

  梦境又一次濒临崩塌,而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周围一切渐渐消失他甚至眼神都没变过,直到黑暗笼罩而来。

  江屿白睁开眼,面前那朵琉璃花仍旧璀璨夺目,冰晶一样的花瓣凝成一团,周围已经起了冰雾。他长久落在琉璃花上的手指已经僵了,他的身体素质都能直接冻僵,甚至有了层薄薄的冰。

  他掐住琉璃花,目光沉沉,几乎难以相信他在梦境中看到的一切。

  他就是始祖?开什么玩笑?

  “你终于醒了。”

  江屿白猛地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魔法师已经来到他房中,坐在他对面,不知看了多久。

  黑纹仍旧爬满他的皮肤,密密麻麻,缠绕不止,和梦境中被诅咒缠身的魔法师一模一样,几乎分不清区别。

  “你不能因为我如今容颜毁了便找一个替代品,阿白,这对我不公平。”

  江屿白死死盯着他,问出了在梦境中那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你是谁?”

  魔法师缓缓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阿斯塔莱。”

  江屿白猛地一顿。

  “你忘了,都忘了吗?”魔法师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怜悯,“也是,几百年过去了,记忆不知道丢了多少轮。”

  江屿白脱口而出失声质问:“可那明明是我的名字!”

  魔法师目光幽幽:“那真是你的名字吗,阿白?”

  江屿白嘴唇一颤。

  魔法师不疾不徐地开口:“自从圣战结束,我身负重伤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被污蔑泼脏水,受尽辱骂与冷眼,是你想帮扶我洗脱冤屈,将刻意散布谣言辱骂我的人杀了个干净,所以唯一知道真相的那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与阿斯塔莱这个名字绑定在一起,不知那个糊涂的家伙猜测阿斯塔莱与你是同一人,以讹传讹,才造成如今这种情况。”

  江屿白指甲掐入掌心,仍旧难以置信:“那为什么一念这个名字就会有诅咒产生?”

  “所有人都觉得结束圣战的那位末代始祖名字带着诅咒,是因为他曾身居高位,拥有平定一切战争的实力,所以连称呼他的名字都成了一种冒犯,可这说不通。”魔法师嘲讽一笑,“我记得那位爱美的公爵就时常向莉莉丝这位初代始祖祈祷祝福与力量,直呼名字也没受到诅咒,难不成是莉莉丝独独偏爱她,所以不降下诅咒?”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里,只有跟在我身边的瓦尔斯特能扛过诅咒?”

  江屿白一直盯着他,直到此刻身形微微一晃,尽管努力维持冷静坐在原地,颤抖着的睫毛却暴露出他的不安。

  他脑子里很乱,如果是以前,不论多么危险的情况他都能保持镇定寻找突破口,可这一次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记忆与对白相互配合无懈可击,魔法师的语气、神态和行为他看不出半点破绽,甚至于自己的身世——本以为是穿进一本毫无营养的小说里,结果是无意间丢失记忆进入异世界当了足足二十年的普通人。

  难怪他会觉得学习这个世界的魔法很容易,几乎在阁楼和书房看两眼文字就能学会,他还以为是自己占用了始祖身体才天赋异禀,甚至能操纵古堡里的各个魔法阵……

  如果他就是几百年前陷入沉睡的始祖,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如果他就是几百年前的始祖,面对面前约定契约的魔法师他又该怎么办?

  魔法师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低头轻声说:“事到如今,所有你想知道的、没想起来的真相都已经展现在你面前,选择权一直在你手上,我能理解你会喜欢上跟曾经的我有八分相似的维达尔,那种恰到好处出现的人比只会让你苦等的我好太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江屿白缓慢眨眼,鼻尖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松开发麻的手才发现掌心已经被自己掐出血来,整整齐齐四个印子,伤痕处发紫。

  “你想说什么。”

  才一开口他就发觉自己嗓音干涩得要命,像含着沙子,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如果你选择维达尔,那你一定要跟我解开契约,你能重新回到世上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死亡也被迫失去生命。”

  魔法师垂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像在自嘲,像在安慰:“好在你已经不爱我了。”

  江屿白陷入沉默,他另一只手拇指用力按住伤口,任由伤口崩坏血越流越多,越疼越清醒。

  他盯着流血的地方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黑暗魔法的?”

  魔法师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江屿白立刻否认:“不,我只是……有些意外。”

  魔法师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在用黑暗元素,只有它对我有亲和力,其余所有元素都抛弃了我。你不喜欢我用吗?”

  江屿白揉了揉眉心:“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