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迎天放弃了下去巢穴击杀魔王的想法,继续着手魔族和正道开战的各种细节。两人之间像是存在了什么无形的默契,各忙各的事情,互不打扰。

  但秦迎天确实是有些小情绪,莫说她的低气压,让一同共事的伏慕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连一直沉浸在修炼中的莫青溪,偶尔也能感受到她低沉的情绪。

  还有半个月时间。

  莫青溪这段日子里,没再像之前一样,单纯沉浸在修炼中无法自拔。

  封印的最后部分太过顽固,她固然可以靠着慢慢消耗的办法腐蚀封印,这个过程不在一朝一夕之功,可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发现自己的尝试无法奏效,她反倒从先前那种时刻紧绷、分毫不敢放松的态度中缓和下来。

  秦迎天忙得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几次时近午夜,她踩着一地黑暗,披星戴月回来,宫殿内也见不到莫青溪的踪迹。

  殿门敞开,空旷黑暗的内里没有半点人气。她伫立在漆黑的大殿门口,半边身躯没入深沉的夜色中,迟迟没有往里踏入,神情无端端显出几分落寞。

  守在门口的魔侍仔细提起灯笼,为她照明。战战兢兢许久,见她没有动弹的意思,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要属下去寻圣女大人回来?”

  这么多日下来,就连殿里守着的这群魔侍,都或多或少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们私下里的揣测无人知晓,当着太女和圣女的面,更是一句也不敢道出。

  旁观者清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魔侍们心如明镜,一见秦迎天明显心情不佳,自然明白过来她因何不悦。

  上头的人一直低气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便想借此竭力讨好取悦她。

  秦迎天淡淡道:“不用。”

  魔族的夜视能力很好,到了秦迎天这样的境界,更是不需要烛火的照明,单单放出魔识一扫,整个宫殿内的情况尽数收入眼帘。

  魔侍提着灯笼,恭敬弯腰,秦迎天往里面走了一步,突然又转头问他:“她去哪儿了?”

  这不是莫青溪头一次深夜不归,却是秦迎天头一次主动开口发问。

  魔侍不免一愣,下意识抬头想看太女此刻的表情,可当目光触及她紧绷的下颚,又猛然一个激灵,缓过神来。

  他将脑袋埋得更低,视线只敢落在秦迎天的靴面上。小心斟酌着言语,恭敬答道:“圣女大人还是在大狱中。”

  秦迎天身形微微一顿,没再发问,也不再停留,转身往殿内走去:“我知道了。”

  那股压抑到窒息的强大压迫感逐渐原地,魔侍不知何时浑身紧绷,背后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可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他却突然鬼使神差的,莫名补了一句:“圣女大人这几日,一直在大狱中,与那个叫邵光宇的正道魁首亲密接触。”

  秦迎天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冰凉的视线陡然压在魔侍肩头。如有实质般的强大压力将他笼罩在内,像一道沉重的山峰骤然砸了下来,压得他动弹不得。

  魔侍恍惚的心神瞬间重回清醒,浑身简直抖成了筛糠。双腿软到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噗通一声朝秦迎天跪了下去:“属下多嘴!属下多嘴!”

  他悔到肠子都快青了,若时光能够倒流,甚至想回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前一刻,把自己的嘴巴彻底划烂!免得自己这幅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的混账模样,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疯狂祈祷秦迎天赶紧离开,就此放过他的一时失言。

  从前他们还在想尽千方百计,在同伴间争得头破血流,就为获得一个能够进入上位者们眼中的资格。

  如今当上位者真的纡尊降贵垂首,注意到他了这个再卑微不过的小人物时,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太女殿下轻飘飘的视线压爆了。

  他只是一滩地上的烂泥,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压力,更不足以让高高在上的太女殿下,为他投来浅淡的一瞥。

  秦迎天向来不喜欢外人打扰她的生活,所住的宫殿内,只有寥寥无几的魔侍。就连这些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她身旁侍候。

  秦迎天对魔侍并不看重,真要论起来,她的魔力可比魔侍们好用得多。殿内侍候的这几个魔侍,只有在她需要人差遣传话的时候,才会偶尔用到他们。

  在宫殿外面守着的,通常情况下,也就只有这一个魔侍罢了。

  秦迎天晃动的衣角逐渐近了,魔侍忐忑难安,口中分泌出大量唾沫,情不自禁吞咽了口口水。手脚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眼睁睁看着她衣摆上绣着的那条生动鲜活的小蛇,目光随之移动。很快转到他的方向,森冷狰狞的竖瞳对上他的视线。

  恍惚中,他甚至看到一道蛇形暗影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他猛然扑下,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今日,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魔侍猛地一颤,秦迎天不紧不慢的嗓音仿若一道钩子,卡住他的脖颈,将他从逼真的濒死幻境中硬生生捞出。他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衫和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身上,狼狈至极。

  他试图开口回话,或许是因为过度惊惧,喉间彻底失了声音,几次三番竭力尝试,都只发出一点不成语调的破碎音节。

  他急到眼球暴凸,双眼满是血丝,狠狠按住自己喉咙。拼命咳了半天,几乎快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却还是无法吐出就在喉间辗转的三个字。

  秦迎天似乎觉得他的反应还挺有趣,对他的冒犯举动不以为忤,目光在可怜的蝼蚁身上稍作停顿,饶有兴致道:“不用开口,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

  魔侍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喉头肿胀,将嗓子眼堵得严严实实,就连一句痛苦的□□都发不出来。

  听了秦迎天这话,他甚至顾不上缺氧窒息的痛苦,疯狂点头。

  “今天还有别人来过吗?”

  秦迎天的嗓音很冷很淡,可却像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带着石破惊天之势,直直插入魔侍混沌的脑海中。其威势不可挡,劈散了他识海内蔓延的大片大片迷雾。

  魔侍先前总是迷迷蒙蒙的思维拨云见日,记忆中蒙上的那层黯淡的阴霾被锋利的剑光斩开。直到这会儿,他才陡然惊觉自己先前状态的不对,后怕使他浑身发抖,又惊又惧,不自觉呜咽起来。

  秦迎天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模样,脸上带着轻柔笑意,语气却极为漠然:“点头,摇头。”

  魔侍用力掐住自己的脖颈,试图制止自己控制不住的呻/吟。与此同时,他猛烈点起头来。

  秦迎天问:“老三和老四来了?”

  魔侍紧缩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有片刻的收紧扩散。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紧跟着,五官突然扭曲起来,神情狰狞至极。仿佛仅存的理智,正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做起斗争。

  秦迎天淡淡一笑,魔气漫不经心逸散到他周身。她的魔气似乎也随了主人的性子,一开始懒懒散散提不起半点兴致。

  等在魔侍周身环绕一圈后,好似突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一改先前百无聊赖的模样,猛地窜了上去。

  黑色的雾气顺着魔侍的口鼻钻入,魔侍本身的魔气完全抵抗不了秦迎天的强大,一个照面便节节败退,甚至不敢与它作对,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而另一股魔力与秦迎天的魔力对上时,看似平和的两股魔气,仿佛热锅中突然倒入冷水,伴随着滋滋的腐蚀声,热烈沸腾起来。

  一山不容二虎,两股魔力水火不相容,在魔侍的身体内展开了激烈碰撞。可怜的魔侍,身体彻底成了两股力量的战场,本身修炼的魔力别说参与进去,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护住自己脆弱的心脉。

  可毫无疑问,以秦迎天的实力而言,她必然会成为这场无形的斗争的胜利者。

  狂暴的魔气将魔侍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吞噬地干干净净,甚至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小蛇般蜿蜒的黑雾,又凑到魔侍本身的魔力面前,短暂停顿,审视般打量片刻。似乎觉得这股力量不怎么好玩,便不感兴趣地抽身离去了。

  魔侍脑袋中蒙着的那层阴翳,总算被彻底清除。先前没有觉察,这会儿体会到神智清醒的感觉,才陡然发觉,之前自己的大脑早就浑浑噩噩,早已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秦迎天视线中的压力收了回去,魔侍脑袋重重磕了下去,又羞又愧。他身为秦迎天的人,没想到居然轻易着了别人的道,险些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柄刀。

  他脑袋磕得血肉模糊,不敢为自己求饶,剧烈喘了口粗气,声音嘶哑难听,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速道:“今日二殿下先来了一趟,属下遵从您的命令,将她劝回去了。紧跟着,三殿下和四殿下携手同来。”

  “三殿下性情火爆,不满属下阻拦,险些起了冲突。四殿下安慰她的间歇,扭头与属下说了句什么,之后的事情,属下都不记得了。”

  老二都死心了,老四到现在,还要给她整出些幺蛾子来。

  秦迎天眼神冰凉,眉间覆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她本就情绪不好,老四的试探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将她对几位王女本就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

  魔侍心惊胆战垂首,浑身止不住发抖,秦迎天却没有立刻责罚她的意思,轻柔道:“漫漫长夜,总归闲着也是闲着,既然这几位这么有闲情逸致,手脚动到我这里来。”

  她漫不经心一甩袖袍,径直踏出宫殿内。只留下一句冰凉如水的话,自冷风中徐徐消散:“传召诸位王女即刻前来,令魔卫封死魔宫,不许任何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