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迎天慢慢抿紧唇,滚烫的热意从面颊一直烧到心窝。

  莫青溪等了须臾,很快便丧失耐心。按在秦迎天后脑上的手指稍一用力。秦迎天瞬间绷不住了:“妹妹,别这样!我说!”

  莫青溪动作停顿住,歪着脑袋看她,笑道:“姐姐,你不会是为了躲避惩罚,故意编造谎言来骗我吧?”

  她的攻击性和侵/略性越发强劲,秦迎天招架不住,一退再退,声音近乎哀求:“妹妹,不要这样。”

  亲密应该是美好的事情,不能被杂质和肮脏所玷污。秦迎天心里沉甸甸的,遵从自己的本心而言,她不愿在这种时候和莫青溪进行任何深入交流。

  莫青溪静静望了她片刻,主动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尽可能降低自己对秦迎天的压迫感:“你说吧,我听着。”

  这个答案似乎很难出口,至少秦迎天一再纠结犹豫的态度,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代表了这个答案存在问题。

  但又与其他事情不同,莫青溪似乎莫名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受另外的力量的限制,是她当下能够知晓的真相。秦迎天虽不明白她的这份笃信从何而来,却不得不赞叹她敏锐的洞察力。

  秦迎天仔细斟酌言语,视线先是一瞬不瞬望着莫青溪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眸,随即,仿佛不敢再看,脑袋一点点坠了下去,目光顺势凝固在两人身前的地面上:“其实我不确定,这个答案是真是假。”

  莫青溪问:“还是那个梦吗?”

  秦迎天禁不住苦笑一声,任何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出口之前,总觉得这辈子都可能无力将其道出。但真开了这个头后,就会发现说出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艰难。

  她轻轻点头,艰涩道:“是那个梦。”

  梦是什么时候做的,秦迎天已经记不清楚了。仿佛从她有记忆时起,就一直在被这个噩梦纠缠。

  光怪陆离的梦境内容变幻莫测,很多时候她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其实身处梦境。梦境中的一切,真实到似乎那才是她们生存的世界。

  那些五光十色的幻影,刻骨铭心的情绪,深入骨髓的寒意,痛彻心扉的遗憾。万般激烈情绪,是少时的秦迎天从未体会过的热烈场景。

  她苍白的匮乏的世界,好似陡然爆开一团热烈的焰火。缤纷的色彩鲜艳夺目,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情绪有好有坏,无论欣悦抑或极致的遗憾,皆如销魂蚀骨,令她心驰神往,久久不能忘怀。

  可是醒来之后,只有无尽的空虚无聊。秦迎天睁眼看到的,还是这个肮脏腐朽的世界。

  处处都是被欲望吞噬、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眼里只有吊在自己眼前晃荡,仿佛下一秒就能张口咬住,却始终望尘莫及的腐烂肉块。

  对比梦中的一切激烈的情感、轻易勾动人心弦的热烈色彩,无趣的现实世界犹如一杯白水下肚,索然无味。哪怕痛入骨髓的负面情绪,都比这样一潭死水般沉寂的世界好得多。

  她越想寻找刺激,就越寻不到自己想要的刺激。快乐的阈值被不断拔高,玩弄人心,血腥杀戮,只能短暂引起她的一时兴趣,随之便是更深的空虚寂寞,任何乐趣都无法吸引她长久的注意。

  秦迎天清醒的陷入疯魔,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拼命得到。可内心深处的渴求与绝望交织,她想要,却又清楚知道,以自己的心性,可能穷尽一生也追逐不到自己想要的热烈。

  强行压抑着的失望绝望不断积蓄,如火山喷发前的短暂沉默。甚至在某些时候,她绝望疯狂到想要主动摧毁这个无趣的世界。

  起初是生来背负着的对族群的责任感,勉强束缚了秦迎天的自毁倾向。在还没能成功为魔族物色到一个合适的领头者时,她无法放心撒手不管。

  之后,是莫青溪系在她脖颈上的链子,拴住了这头一心奔向毁灭与自由的凶兽。

  莫青溪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或者从秦迎天深沉的噩梦中,穿透时间和空间的屏障,轻柔钻进她的耳中:“是梦魇花的作用,让你想起来的吗?”

  秦迎天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耳旁的声音逐渐与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同样温柔如水的嗓音,似山间流水潺潺,灵动平和。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最无情不过。

  梦境里,她对她说:“乖,不要心软。”

  一遍遍告诫:“不听话的小狗,可无法讨得主人的欢心。”

  她是乖小狗,秦迎天眸子渗出血丝,止不住地想,莫青溪可得好好瞧瞧,她多乖呀。

  她低低笑了出来,意味不明的笑声听得莫青溪心中一悸,本能去查看秦迎天体内的魔气波动。

  或许是因为秦迎天知道她的能力,体内的魔力除了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外,看不出任何紊乱的迹象。

  虽然这点差别,与她令人莫名脊背发寒的情绪完全不相符就是了。奈何她真将自己的魔力波动控制得极好,莫青溪看不出来其他异常。

  “是因为梦魇花。”秦迎天的嗓音极为平静,其下的波涛汹涌和疯狂被完美封存。

  她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莫青溪近在咫尺的面容,这个瞬间,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浓烈占有欲,足以令看到的任何人心惊胆寒。

  莫青溪感知力极为敏锐,只是她的眼睛看不见,秦迎天又有了蒙蔽她精神力感知的办法,一时半会儿,她觉察不出明显的异样,却并不代表她感觉不到秦迎天的奇怪。

  秦迎天忽而凑近她的脸颊,轻嗅她发丝的清香。莫青溪平静望着她的方向,不曾因身体本能叫嚣的危险,情不自禁做出躲避动作:“妹妹,你说,我们会分开吗?”

  莫青溪没想到她酝酿了这么久,一开口的,居然是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

  她淡淡道:“你觉得我的意见重要吗?你想与陛下对战这样的大事儿,都不曾告诉过我只言片语。就算哪天突然听到你的死讯,恐怕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秦迎天仿佛听不到她夹棍带棒的话,撩起她颊边一缕发丝,珍之重之捏在手里,自顾自道:“我也不想。”

  她又笑了起来:“封印如果解开,你可以重见光明,重新修炼,被封存的精神力重回你的识海。想来届时,你的实力提升远超常人想象,恐怕足以与我正面一战。”

  魔王的实力在五位巅峰大能中,可不是垫底的存在。秦迎天想要杀他,自认正面对敌也有七成把握。她惯来谨慎,不是个会空口无凭说大话的性子。以她的性格而言,七成把握,已经是按照最稳妥的程度来进行的估算。

  若莫青溪体内的封印完全解开,她甚至有与秦迎天匹敌的实力。到了那时,她便当真登上两界最巅峰的高度,人人避让敬畏。

  实力才是复仇的底气,莫青溪恨魔族,当然更恨正道。正道那些巅峰大能,从前距离她太过遥远。她想要成功复仇,除了借助秦迎天和魔族的势力外,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但眼前封印的破除,给了她一线希望。况且,还有她梦寐以求的光明。

  莫青溪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急促跳动的心脏差点就能撞出胸腔。她慢慢吐出一口闷气,强行压下躁动的心绪,知道秦迎天的话还没有结束。

  果不其然,秦迎天停顿片刻,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才往下接道:“可是,只要你的封印解除,我们的关系也就到此结束。”

  莫青溪的思维有些凝滞住了,一字一句反问道:“什么叫,我们的关系就到此结束?”

  秦迎天的体温一直是滚烫炙热的,像一团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烈火。莫青溪每次靠近她时,都会不自觉生出自己整个身体被她点燃的错觉。

  今日这团烈火失去了灼热温度,蔫头蔫脑耷拉着。火焰深处似乎突然多出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贪婪汲取走了火焰的全部热量。

  秦迎天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声音很轻,话却像是恶狠狠从牙缝中挤出:“妹妹,就是字面意思,如果你体内的封印解除,一切就结束了。我们之间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也会迎来彻底的终结。”

  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剧痛摧毁理智,于濒死的绝望中,一步步迎来毁灭。癫狂与强硬交织,冰冷的强势不容置疑:“你不能离开我,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按在肩上的手掌用力,箍得莫青溪身体生疼。她冥冥之中似乎觉察到一点顿悟,甚至隐约中感受到命运的指引。

  秦迎天拼命想要杀死魔王,想要阻止世界的毁灭,她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是在阻止最后这场终结。

  可是能阻止吗?人力真的可以扭转世界的毁灭进度吗?所谓的天命之子,像是正道大能在绝望至极时,病急乱投医中得出的自欺欺人的结果。邵光宇的能力不足以匹配如此重担,秦迎天就行吗?

  莫青溪挣不开她的钳制,只是问:“你不想与我分开,可你今日的决定,难道不同样是想主动离开我吗?我为了解除封印做出的事情,与你今日想做的事情,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似乎明白秦迎天话中的意思,但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对是错,需要秦迎天清楚道出,才能进行判断。又像是似懂非懂,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需要她再次对此做出解释。

  秦迎天的喘息声很重,眸中弥漫出一片血色,模样看着十分骇人。小蛇的蛇头从莫青溪袖口钻出,警惕地紧紧盯视着自己的主人。

  但她没有伤害莫青溪的意思,低声的喃喃自语如同呓语:“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莫青溪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禁不住叹了口气。心底的疑问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她却妥协般选择了放弃追问。

  她主动勾住秦迎天的脖颈,在她唇上温柔落下一吻。紧跟着贴上她的脸颊,语调温软,撒娇似的:“姐姐,别去挑战魔王了,好不好?”

  她明明知道秦迎天的想法,却还是如此残忍,逼迫她面对事实。甚至不愿主动权一直掌控在秦迎天手中,想从她手里抢过来。

  她如此温情,体贴,又残忍无情到了极致。

  莫青溪的红唇温热,这点弥足珍贵的热意暖和了秦迎天冷到僵硬的思绪。她紧紧盯着莫青溪,音调带了几分颤抖:“妹妹,你不想让我去,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莫青溪平静道:“是。”

  说谎。

  秦迎天忍不住阖了阖眼眸,即使如此,心底剧烈翻腾的痛楚中,却蓦然生出一丝浅浅的甜意。

  珍贵的甜意瞬间融入无边苦海中,消弭于无形。只是甜蜜残留的余味久久难散,痛苦和满□□加,想要更多的渴望挣扎着冒出头来。

  秦迎天发抖的嗓音逐渐平静下来,如同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将快要发狂的思绪,一并压抑深埋到了心底。

  她轻声问:“妹妹,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呢?”

  莫青溪轻柔蹭了蹭她的脖颈,毫不犹豫答道:“你是我的无价之宝呀。”

  说谎。

  秦迎天搂紧她,却轻轻笑了出来,

  但至少,莫青溪还愿意敷衍她,还愿意花费精力欺骗她。

  哪怕只是虚情假意。

  “我不去了,”她做出了自己的妥协退让,小狗向自己的主人献出自己的主动权。

  没办法,谁让小狗珍爱自己的主人。哪怕......

  矛盾至极,她既痛又欢愉。

  秦迎天已经做出决定,只是终究不忿,怨气冒出头来,忍不住多问一句:“所以,你还需要拖延多少时间?”

  莫青溪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眸子微阖,神情平静漠然。停顿片刻,才轻轻道:“再忍忍,姐姐,再坚持半个月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伏笔,再忍忍,马上就揭开了,不要急,不要催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