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01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我很累,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我好像去到了很多地方,从一朵炸开在夜空中的紫色烟花开始——

  像是磁带倒带般的,我又走了一遍来时的路。我回到了港口,又登上了舰船。舰船带我回到了常暗岛,我再次躺回到了那升腾着血腥气的焦土之上,极光就覆盖到了我的身上。

  我听到有人说:“这里竟然还有个落单的士兵吗?”

  再然后,我就对上了一双宛若宝石般漂亮的透紫色眼睛。那双眼睛却突然和烟花重合了起来,炸开成了星星点点的光。那光由中心往外散逸开,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我吸了进去。

  一阵猛烈的头晕。

  我睁开了眼睛。

  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窜入了我的鼻腔。我躺在一张铺有洁白床单的单人床上,阳光就透过木色的窗柩投射进来。这是一间并不算大的屋子,屋内的家居装饰很少,一览无余,角角落落却都透出了满满的生活气息。

  又是这样柔软的床铺,又是这样温暖的阳光,又是这样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房间。好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在我的身上重演了。

  我又被救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糟糕的回忆顿时涌进了我的大脑。腹部好像又疼了起来,被尖刀扎破皮肉般的疼痛,穿透时间再次席卷到了我的全身。

  我踉踉跄跄的起身,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打开门就跑了出去。我要在有人来到这间屋子之前逃出去,我不要再见任何人。我不想和他们说话,不想承担他们无端的善意和恶意。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窄楼梯。这是一栋建筑的二楼。

  我站在楼梯上,正要向下跑去,就听到了楼下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

  我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脱力的靠在了墙上。手也不自觉的握住了楼梯扶手,我在努力用全部意志去克服我对陌生人的恐惧。

  “小爱丽丝——穿一下这件裙子嘛,就穿一次好不好?这娇艳又活泼的红色,还有上面的蕾丝蝴蝶结,小爱丽丝穿上一定也会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样漂亮啦。”

  很久违的声音,那种醇厚声线和独特的咬字发音的方式……

  “变态林太郎,我才不想穿。”娇气的幼女声音响了起来。

  同样是熟悉的声音。只是这道声音已经不似以往的冰冷机械感,反而充满了幼女的娇憨。

  “可是这条漂亮裙子是花了医馆半个月的收入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小爱丽丝真的忍心浪费掉我这半个月的辛苦付出吗?”

  “那还不是林太郎自己没用?”

  “小爱丽丝这么说我好伤心,原来我在爱丽丝心中就是一个没用的穷医生。”

  “所以林太郎为什么会有钱买裙子,却没有钱买奶油蛋糕?”

  “哇——小爱丽丝这么聪明的吗?连这点都想到了。”

  很日常也很无聊的对话。

  可是当我听到耳朵里之后,身体却止不住的再次颤抖起来。

  我下意识地咬住了胳膊,不让自己自己尖叫出声。在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想要尖叫的欲望之后,我才发现胳膊早已被我咬出了血。

  我一点都不在意手臂的疼痛。极致的愉悦在我的内心发酵着,发酵成了眼泪,又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从离开常暗岛的那一刻开始算起,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太久了。

  森医生曾无数次来到了我的梦里,曾无数次陪伴着我度过了每一个难熬的夜晚。可是只有今天,他的声音才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我有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我跌跌撞撞的爬下了楼梯,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一扇挂着[诊疗室]牌子的门。

  映入我眼帘的,是蹲在地上向金发幼女展示红色洋裙的医生。金发的幼女就背着我,站在他面前。

  他好像变了许多。穿着宽松的白大褂,半长的头发没有束起,就很自由的垂着。下巴处的胡茬也冒出了许多,看起来颇为潦草。当他蹲下身向幼女展示裙子的时候,脸上溢出的就是讨好的笑容。

  他的肩膀微塌,脊背也不曾挺直,看起来放松极了。

  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曾经在常暗岛时期作为军医的影子,就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好脾气的落魄医生。

  “诶?风间君?你醒了啊——”森医生突然侧身,就看到了被爱丽丝挡在身后的我,“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检查了一下你的身体,就是营养不良……”

  见到我来,他就若无其事的收起了洋裙,嘴里叨叨着我的身体情况就要起身。

  可是在听到[风间君]的音节从他的口中被念出来的时候,我只是突然有种很强烈的念头。我想朝他扑过去,我想要抱着他,我想向他诉说一路找到横滨的委屈。

  我不想思考如果我抱住他的话他会不会拒绝我,我也不想思考我和他之间有没有亲近到可以拥抱的地步。我甚至忘了一贯以来想在他面前保持的体面。

  事实上,我这么做了。

  就在他呼唤我的名字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飞快的越过了金发幼女,扑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抱住。

  他刚起身还没有站稳,被我狠狠的一撞,后背就直接贴到了墙上。我用手臂紧紧的箍着他的腰,脸就埋进了他的胸膛处。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鲜活。

  我以为我可以向他诉说委屈,可当我真正感受到他的体温的那一刻,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喉咙里就像堵着一块棉花一样,有一种吞咽不动的窒息感。可是此刻又是那么幸福,幸福到让我甘愿溺毙其中。

  “呃……风间君,你还好吗?”我听到他这样问我,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无奈。

  我摇了摇头,倔强的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他伸手推了推我的肩膀,试图把我推开,而我只是更紧的箍住了他的腰。

  见我这样,他只能无奈的把双手举了起来。

  “啊——是狩君啊,狩君这么大了还要哭吗?”爱丽丝的声音也从我的身后响了起来。

  我依旧没有在意。

  “森医生……”我委屈说着,声音就闷闷的,“我……我好痛啊。”

  我好痛啊。

  从常暗岛出来之后,我经历了太多太多,也承受了太多太多。我甚至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不成人样。但是当我想向森医生倾诉这一路的艰辛与痛苦的时候,我却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好痛啊。

  “不过,我们可以先起来说话吗?这个姿势嗯……实在是不太方便。”森医生又催了我一次。只是他的声音太过柔和,让我平白又大了胆子。

  这是一个和军医一点都不一样的森医生。我不想松开他,我只想把这段旅程的所有委屈都发泄给他。

  我得寸进尺:“森医生,抱抱我,可以吗?”

  “什么?”

  “可以,抱抱我吗?”我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从之前到现在,森医生都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请求。所以在我提了这个请求之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双臂就慢慢环了起来。他轻轻的把我拢到了他的怀里,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终于松开了他的腰,直起了身。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似乎已经没有了曾经被战争洗礼过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柔和。

  虽然那只是一层完美的伪装,在他的眼底深处依旧隐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可我依旧为此感到开心。

  我就这样在森医生的医馆里住了下来。其实医馆并不算大,有上下二层楼。不过包括我在内,一共也才三个人。(如果爱丽丝也算一个人的话)

  森医生对我的到来并没有疑议,也没有问过我将身体养好之后想要去往何处。他就默认将我放置在了医馆里。

  医馆的位置其实很偏僻,平时来看病的人很少。由于靠近擂钵街,反而是来医馆里治伤的人比较多。我不知道为什么森医生会想要将医馆开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忍受医馆的门随时都会被踹开的,以及随时会爆发的混乱枪战。

  森医生日常其实算得上清闲。配一配药,看看病,给病患处理一下外伤,有时候遇到重伤人员还会做一台简陋的手术。

  当然了,除此之外,他也会在不忙的时候缠着爱丽丝,乐此不疲的和她玩换装游戏。也会在爱丽丝不高兴的时候,用奶油蛋糕哄她。他换了一个名字,就是爱丽丝总会叫他的那个名字——森林太郎。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曾经,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曾经,他只是小医馆里那个邋遢又落魄的外科医生。偶尔,还会兼职一下地下情报贩子,在有危险伴随的同时,也能收获高价的利益。

  在擂钵街这种逃犯和恶人聚集的贫民窟里,他混的如鱼得水。他仿佛天生就适合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一点都看不出曾经作为军人的影子。

  我也会帮他,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不想和陌生人相处的。但是如果有奇怪组织的人来医馆找事的话,我就会用在常暗岛锻炼出的杀人技巧,干脆利落的帮他震慑住那些人。

  这时候,森医生就会拍拍我的肩膀,并且毫不吝啬的夸奖我一句,做的好。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想我会非常乐意。

  不要在意,森先生只是换人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