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75章 悲智双运福垂祥 猫鼠同穴党投奸

  第一百二十八回 悲智双运介福垂祥 猫鼠同穴党豺投奸

  “打,接着打,打死这个臭玩艺儿!”

  犬扼说你叫声爷爷就放了你,但无须始终不屈。小茅君痛心道弟弟快央两句,你这样是要吃亏折在这了!犬扼暴性孳生,当心踹他一脚,小茅君在尘埃里滚了几圈,腿蹬了几蹬,再没声气。

  犬扼又呼人换最厉害的家伙事上来——那刑杖上有一颗颗大似栗子、鸡蛋的冰粒雹子。

  无须是自己封闭了周身大穴,不让法力外泄,叫人看出端倪,所以才挨两下,雪白的小脸就变得老姜一样黄中带紫。

  “堂堂万火之主连这点冰碴子都怕么?”犬扼更冷笑道,“接着打!别说是纯阳真君,今天就是你主子来了也不济事!”

  又整只鞋子压在无须腿上,把他鸭青的崭新裤子滚满脏泥鞋印,犬扼道:“说我是条狗?我倒看看你龙子凤孙的骨头有多重?膝盖有多硬?”

  咔嚓一下,是胫骨开裂的声音。

  这时时辰已到,出发向虞渊的军号吹响,犬扼没时间继续拷打折磨。但又远远不解气、不尽兴,便把无须的手脚反捆起来,用杠子抬,绑在马后拖走了。

  檀弓望气回来之时,已是三个整日之后。

  这虞渊外面的界域看似是一片原始森林,在其中一切神仙手段都会失了八分威力,可是比遭遇魔兽更可怕的,是各种法域、结界错位,根本无规律可寻,不留神踩到一根树枝都是一个传送阵,是一座会吃人的巨型迷宫。

  故而根据观气所见,他尽详绘制了一张舆图,图上一共有湖泊三百二十处,山隘五百三十九处,山岭、森林上千片。纸上的方格,每方折以百里,陡崖画了鱼鳞符号,瀑布则制波浪纹,支流的水系轮廓也都标明。

  图上归出两条行进路线,蜿蜒似盘蛇,每条路上各四个拐点,拐点都有一道路障关卡。

  檀弓根据古籍所载,结合这几日测见,判断左边的路应当是“悲”境,前面各有:山魈精魅黄泉、摄天魔酆泉、贪酷者衙泉、江湖水怪寒泉;右边则是“智”境:血食邪神阴泉、山林毒恶幽泉、古伏尸下泉、刑亡横死溟泉。但是两条路最终汇成一线,到达虞渊前的最后一关是为:无情不似苦泉。

  此外,他还看见这虞渊一团金城汤池的魔障之下,居然也有甚为浓郁的道炁,分布形兆当中。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上古时期,意气用事的天神彼此之间常常打斗,甚至演变成流血的惨剧。虞渊便有不少这样的遗迹和战骸。另一方面,自古天界虽有男女,但无淫佚,男从父腋而生,女从母腋而化。而也有苟合诞子的,这种神仙后裔自知绝不为上三天所容,也逃来此地群居。

  檀弓召唤无须,一直没有回应,已遣了伏柔和伏烈去找。

  他拨弦三下,玉音振发,将香尘贴于掌中,以火薰其上,祝祷于天。然后便踏进入口,只身没入一片比夜更幽沉的、浓紫色的阴雾当中。倏忽之间,寂无遗响。

  然而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玉清真王府碧霄上梵炁中,无数座雷部天宫巍峨壮观,高穷万兆丈,横贯上三天,顶大罗天而立。

  五条三彩琉璃飞龙环绕城宇,各名为:轰雷、啸风、嘘雪、灵雨、耀电。宫殿群像一面展开的巨扇,坐落着雷部三十六内院中司、四府六院及诸各司,以及数不尽的东西华台,玄馆妙阁。其中四府为:九霄玉清府、东极青玄府、九天应元府、洞渊玉府;六院为:太一内院、玉枢院、五雷院、斗枢院、氏阳院、仙都火雷院;诸有司为:天部廷司、蓬莱都水司、太乙雷霆四司北帝雷霆司、北斗征伐司、北斗防卫司、玉府雷霆九司及诸曹院子司。每个子司中,又都有玉府左玄、右玄、金阀侍中、仆射、上相真仙、真伯、卿监、恃宸、仙郎、玉郎、玉童、玉女左右,司麾诸部雷神、官吏、将吏。若要严格来算,北极驱邪院都是雷部的辖属机构。

  犬扼夺了无须的红玉坠之后,马上托掌恶簿功曹带回去,向雷祖献宝邀功。功曹自知芝麻小吏,不可能得雷祖本尊赐见,把这玉坠交上去层层传递,不定到哪个关节就被中饱私囊了,是一个零星好处也捞不到,便一直不情愿办这差。

  但是可巧,撞上这日可韩司丈人大帝打南边来,看方向是往雷祖那去。功曹是个极会钻营的人,想祖上十八辈子都没有这样展头露角的机会,把脸憋得红中透紫,鼓足胆子,奔到可韩的仪仗前头扑通一跪,双手一举献出玉坠,兴奋得言语颠倒。

  侍从拔刀相向,就要将这拦路圣驾的狂徒拖下去。可韩司丈人大帝面容清癯,耳郭低垂颀长,乃是个文霭和典的中年样貌,额佩一粒花生大小的金葫芦。他坐玄鸾车中,掀眼乍看那红玉,只觉寒吝。只道今日权放了,下不为例罢了,挥手让随从把东西收过来。

  功曹被架起胳膊就要抬走,逢此青云路上千载难逢机会,只想让上神大人印象深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忙大嚷:“帝主大人大意不得!这、这可是纯阳真君的宝贝!”

  侍从只当这人发癫了,把他两手两脚都捆了带走。

  却听可韩道一句慢着,下轿接过红玉——透过清透的玉质,一个“卍”字闪着耀目光芒。

  可韩脸色一变,微笑蔼言:“如此说大有来历。且起身来。”

  功曹激动得热泪流下两腮,连连把头碰地。可韩说雷祖今日不在主殿,同我来,到演妙堂等候一时。另外一面,让人去密请九天采访真君。然后屏退众人,只带功曹一同走了。

  在这穷奢极侈的神雷玉府当中,演妙堂是一处十分不谐的简淡存在。只见香雾飘飘,清幽雅静,大有钟声隐隐出玄关。左右各有“金光”、“紫气”两个门,中间还有一道窄门仅容一人通过。内室香案上有屏风、净瓶、灯台和香炉供器等,匾额上写“慈云普覆”。璨烂圆光中,斗姆元尊的宝相设中央,金童玉女各二十个,配祀两边,九条玄鸟飞舞楹柱之间。

  他们甫一进门,天穹突然金灿电光,虚空生白。滚滚雷电降下,狂风压境,威风戛地,世界扬砂。

  须臾之顷,天垂紫云,地起轻雾。云雾交合,唯闻天乐,渐渐高远。

  诸圣众翘仰云路,只见云上来一九尺英隽天神,骑八足墨麒麟,穿九蟒五爪簇新火红战袍,发色如丹,双目似镜。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真王大帝,传说他千五百劫之先,为斗姆元尊化生天脊膂中,位正真,权大化。生乎阳而居于天,其健而刚。运雷以节暴,暴人威福,则雷电杀人。发号疾如风火,不顺化作微尘。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大帝”这句圣号,甚至被称为“十字天经”,修持者灵应非常,虔诚诵念,大小诸厄,同时解脱。

  九,即阳数之极;天,即阳炁之积,“九天”说明至高至上,难得尊贵。应者,无物不承天命而生也。元者,至大也。又曰万善之长也,乃四时之首也,五行之先也。应物应人乃至应元,从一大而已。雷者,乃天令也,掌生生杀杀之权,动静人莫可测,万神之奉行也。声者,生也,万物得雷震声而萌也。普者,上天下地,四维八荒,无形有形也。化者,天道阴阳,运行则为化。又自无而有,自有而无,则为化,万物生息则为化。大帝者,至大至贵之称也。

  万骑如云威九玄,直到应元落足平地,依然是六丁六甲左右随,八煞将军前后卫,金华玉童、绣衣使者跪道手捧其身。山呼海拥的队伍,在演妙堂前才停下。

  应元还没进祠堂,就将披风扯了随处一抛,落到一棵寿松枝干上。

  他是大马金刀目不见人,都没第一时间发现有人。可韩起身道:“恭喜殿下。”

  应元把紧待待的衣袍领袖都扯松了,舒散筋骨,才撘眼一瞭:“哦,丈公啊。”

  “本神喜从何来?”对着同为雷霆九宸高真的可韩,他也不是有意这样轻蔑地笑笑,是不恭惯了,北帝以下都不算作个人。

  可韩司丈人大帝也是上三天的大司慧。《列海诛仙传》中说他阅宝笈,考琼录,博洽智术,淡泊不冀名利,克臻清静之风。凝神焕照宫中,终日半思半寐书中过。可实际上,他是神雷玉府的常客。

  太习惯与可韩同处一帐之下,所以应元无所谓他在这,都没问缘故。应元刚刚从四梵天回来,热得懒洋洋的,嫌磕头声吵,把靴面垫住功曹的额头,挑眉问道:“找本神?”

  可韩笑道:“此人说三日之前驻军虞渊,似乎见过无化丹殿里的那一位。”

  应元为了迎接斗姆元尊圣驾,已经连续数月斋戒不见血秽,兼之一日三次沐浴进香,不胜烦恶。心火消不下去,也就休息不好,夜夜躺在床上翻烧饼,脾气差上加差。听这种故弄玄虚的话就更来气,什么都没想,冷声道:“哪一位在哪挺尸干本神哪事?”

  可韩对地上的功曹道:“抬起头来。”

  他是让功曹自己说明白情况。可功曹此时才回过神来,方才不得已急中生智,说见过纯阳真君,可不是欺蔑君父要株连九族么!二则见今得显赫大神器重,过来的路上,可韩待他很是亲厚,说了几句寒暄和慰勉的话,还赐一盏香茶,此乃非常之恩遇也。当下觉得胸中酸热,又是畏惧、又是忏谢,又隐约感觉这顺竿子爬得未免太离奇了,反正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应元却没有这个耐心。他刚刚放下茶盅,就把右掌一翻,虚空中便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功曹的脖颈将他提至中空。

  但见九天雷祖的眉心授印是一枝紫珠洋金,似一垂纤结条蔓,屈曲有若雷龙出没于云涛间。这神花蕊中射出金光,似一道电划长空,宇间通明雪亮。

  一枚金色光点飞入功曹的祖窍之中,再回到应元指中之时,他已将此人前世今生的所见所闻尽数取读了。

  这神雷玉府一墙一瓦尽皆纯金打造,故而这一片常见“雷火炼殿”奇观。风向混乱,大量云层摩擦,时不时自动电闪雷鸣。应元下手没留意轻重,此时屋外一个突然的明闪照在身上,功曹已是毙了。

  可韩扬手把尸体化灰扬了,抚掌笑道:“殿下现下可知喜了?”

  应元猛地起身,双手一咔,把护手上的雷珠扳得连连作响,双睛掣电:“好你个小老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九,是在无量福地之时,太微通行玉令上的序号。

  可韩慢慢用碗盖撇了撇茶沫,道:“殿下可笃定?”

  他只是听功曹口述过,心道犬扼那白狗畜生道不通人智,现在又是戴罪之身,急功好利,或有夸饰谎报也未可知。所以只是将人带到雷祖面前,自己是一句实的也没有说。可能的所有责任,都先卸得干干净净。

  笃定指的是两件事,一是那小孩便是纯阳真君,二是说檀弓也去了虞渊,故而无须才会跟随。

  应元把牙咬得格格作响:“化成灰本神都错认不了!”

  可韩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当然逮了上斩仙台,贬下凡间弃市,弃市!”是不记得把披风丢哪里去了,影响了出门速度。心火蹭蹭往上蹿,热得端起供台上的净茶枣汤,咕噜一口喝了。

  在斗姆的神像前谋划这些,总是不大放得开。应元便呼可韩一起到外厅去,走到一半按捺不住,继续道:“按天律要凌迟处死,母神到时一定要说什么‘其情可悯,其志可宥’……既然斗姆娘娘怜恤,那就免了,改为处以绞决……”

  他明知不可能,但说了图个痛快,快活大笑起来。

  可韩看他架势,问道:“殿下这是要亲自前往一探虚实?”

  “不然呢?他这回栽本神手里不枉罢!”因念可韩这小老头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有货,每每发些老成之言,倒也惯来有益,应元沉声道,“丈公不会不敢同往吧?”

  “虞渊乃祖魔洞天,若说一丝不惧,也太托大了些。”在应元的脸完全黑掉之前,可韩笑说,“但若是在那里建一座九天雷祖庙祀,有殿下的福气盖着,焉再生畏心。”

  “这还像个话。”应元听了,阴沉的脸才稍稍舒展开来,不过说,“那倒罢了,母神的也还没有起。”

  可韩把手笼在袖中,顾虑道:“那纯阳真君那边,殿下看……”

  “我看是教训得痛快,早该整治整治了,该欠几箩的火灰粪沤淋淋头!咱们就当不知道!” 应元打断他。因见可韩总是拂他意思,似乎在此事上面目不清,便很不愉,“丈公是担心打坏了那小嗷嗷娃娃真君,本神担不起这个责?”

  可韩失笑摇头,应元又道:“还是觉得本神认不出老九的生面孔,揪他不出么?”

  太微下凡之事,应元听斗姆说了,也只予可韩知道过。他自觉不可能认不得檀弓,那种毫无表情的面孔,一尊石刻似的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走来的蠢神情,八百辈子都不会变。

  可韩笑道:“九帝香欺兰麝,奇不可纪,哪里用着神通去寻。”

  这八个字本来没有问题,但搁在盛德巍巍的玄天上帝身上,就充满了亵渎之意,好似把他当个供人采补的柳怪花妖,暗寓讽刺极了。

  应元听了与可韩齐声大笑,气氛轻松了许多,也忘记了刚才那点不快。渐渐把心定了下来:“那听你意思,更有别的良策么?”

  可韩笑了一笑:“殿下宰御三界,圣政大明,是可谓至皇至道。吾遍阅旧史,这人间的帝王权术,对殿下来说不过是小儿把戏。但有四个字最是极不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是为‘作壁上观’。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殿下万世之尊。”

  “什么意思,本神不去,那还由他胡作非为?”应元听糊涂了,但是不住点头,寻思一阵,也觉自己太果躁了,“请丈公批讲清楚。”

  可韩道:“且不说九帝去往虞渊是何目的,也尚不论此行能否擒他破包露馅。只请殿下忆上一忆,九帝从前往过多少鬼魔妖祟聚居之禁地,不要说舍身其中,吊死问疾、救病扶伤都是筐箧中物,不知凡几,殿下听过什么叫‘无量道浮乐耶’罢?故而殿下拿得住真就能以此定罪?最后十中有八九,吾看是落得个‘纯阳真君昏幼无知,大天帝操妇人之仁’,事事便归美于慈悲两字,削剥几千年功力耳。”

  他私下一向称檀弓为九帝,应元听来,是合了“小老九”的蔑称,很是顺意。即便隔墙有耳,九也是大天帝某个道号的头字,总之两头都顾着了。

  应元一向知道可韩多谋善断,但若总是一口赞成,也就显得自己无能,但他讲得实在是理,不能反驳,便转头发泄情绪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又如何不恨!但又如何能忍?丈公可听说了?母神还要给他赐寿礼,一口德赞紫宸功扶道极十方赦苦上方宝剑,光数数这是多少字?昨日远远见了,真亮坏本神的眼睛。”

  “唉!”应元把手往腿上一拍,刚吃了一口的瓜掼在地上,“他有多少能耐?我看是在母神跟前摇尾巴的本事!说甚‘愿力无边,神功第一’,本神还比他不上了?”

  可韩道:“谬哉谬哉!仙凡异质,诤秽志殊,哪里能够并论!”

  应元哼了一声道:“他天天有闲有心情十个地方去赦人家的苦,我看因为自个没吃过苦……”

  可韩听罢,笑道:“殿下颖思,苦头这可不就来了么?”

  应元挑个眼色,算是追问。

  “明的是没有了,暗的倒很难讲。”可韩道。

  “怎么个暗法?”应元看他似有真章,刚刚平静一点的心情,又起大波澜,忙道,“有何妙法,赶紧赐示一二!”

  “难倒也不难,尽在殿下机断之权罢了。”可韩道,“恐泄天机,深为不便。”

  附耳过去,应元才听两句,心中猛地一悸,越听越惊,几次都坐不住。但是大半柱香之后,只见他狼鹰似得眼睛射出精光,惊喜揖道:“丈公真乃我再造之师也!一场及时雨浇头,丈公提点的甚是,一场好戏几乎给我砸了。”

  他长天白日的守着戒律,已是没劲极,逢此巨大乐事,端起酒杯来“咣”一声咽了。开了怀便毫无节制,一霎功夫几坛都喝光了,因邀可韩道:“丈公也快进些,权是给小老九发喜丧了。”

  “待到大鱼咬钩,时机成熟之时,殿下若再往之,便一是支应公事,是乃天命有德,天讨有罪,建立馘毒伐恶之功;二则奉扬正化,博施济众,敷恩泽以无私,为盛治之极致,岂不伟哉,必传万载千秋美谈。”心知话已点到穴位,可韩笑着替他续上酒。

  几盅上脸之后,可韩也渐尔露骨言语:“如此这般,只怜那九帝一股春梦做到如今,还不晓得此行好则成了无巢之鸟,坏则变为刀下之鬼。这一趟‘十方赦苦’,怕是有进无出,有去无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