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27章 拙学语玄谈通慧 负邪志虚意度人

  “嗡阿弥…德瓦阿!钵喇婆喝罗闍也…?”

  “嗡阿弥。德瓦阿。钵喇婆喝罗闍也。”

  他听了檀弓的复述,一手遮住了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如我们明日再学。你虽然进步神速,但一日也吃不消这许多。”

  檀弓听了,微微蹙眉,问:“请君依实相告。”

  为利熙熙,为利攘攘的道理,在魔界更是如此。一听说黄夋遭遇非难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下面的人群龙无首,几个大长老就携了部众投奔别的界域去了。

  他们已将黄夋的魔窟翻了一遍,哪有无须的形影。檀弓也只能跟着这大移民的方向来,没有任何线索,这多少有点撞大运的成分在。

  至于卫玠,只说自己也有事情,檀弓无拒绝同行之理。

  可是他们现在正在的母驮喃洲,是上古就有的天魔居所,居民构成远没有不骄乐和无量寿洲复杂。半数以上的听不懂人话,大家都是以正统的魔语交流。檀弓会说妖语,却对真正的魔语一窍不通,谁料卫玠能说得一口流利地道的本地话。

  檀弓遂请他赐教。两个人在城郊寻了一处寂静所在。本以为檀弓好学,卫玠敏博,短短几日不辍,檀弓就可以出师了,谁料到刚教了两句,卫玠就面露难色。

  卫玠思考了一会,才把盖脸的手打开了,坐起身来,看着檀弓认真注视自己的样子,失笑:“是:嗡阿弥…德瓦阿,钵喇婆喝罗闍也…?”

  他说魔语之时,神情语态无不优雅,这声音微含一点沙哑,像是情人耳畔的低喃,听了犹如让人一足踏入月老泡的美酒中,就此相醉不醒。

  “嗡阿弥。德瓦阿。钵喇婆喝罗闍也。”檀弓重复,思忖片刻,不解问,“何处有误?”

  “没有一丁点儿误,你读的字都是对的,可是偏生读得太对了,总少了些情感。真正的魔道是不会像这样说话的。”

  卫玠没多做解释,踮脚踩绳,飞身跃走。那条彩绳还没晃停下来的时候,卫玠已经“请”回来了一个长着一对羊角的魔人。

  这种典当铺的老板,最善察人观色了。可是还没等檀弓开口,他看见檀弓坐姿神态,就立马对他一拜再拜,切了人话出来:“大神上仙大人饶命!”

  他分明是更怕“请”他来的卫玠的,却扭头称的是“三菩陀”,是魔语中“大人”的意思。

  卫玠推了一股力,将那魔人“送”走,半靠着树干,笑着给了檀弓了一个“你看看”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一时半会的改不过来,强学反而让人听了更起疑。罢啦!你…”是

  时静夜星希,月辉被垂丝海棠的花瓣切成了一缕缕的白雪,投在卫玠的脸上,他忽说:“你从来也都是这样。”

  下一瞬间,卫玠就恢复了寻常神色:“时间紧迫,既然找那位无须小朋友是头等大事,就顾不得这许多了。索性我们先进城去打探消息。可是这城里全是魔族,你要千万小心。凡事最好都要入乡随俗,莫要给人发现人道身份。”

  檀弓称善。话音刚落,只听见支呀支呀的车轮碾过之声。只见十几个魔人护着两队囚车,里面传来许多小孩哭叫之声,在旷野中听来异乎凄厉。卫玠急速了扑灭篝火,又对檀弓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那些魔人也就没有发现二人,朝着城口的方向进去了。

  卫玠往脸上抹了三道猫须儿似得黑痕,敷衍地做了点魔道样子,又劝檀弓往脸上贴了两块红斑:“那里头估计没有。无须本事不错,不见得会为魔人所捕。”

  檀弓摇头说:“无须为净灵雨水扑伤,情势未卜。”他心里忧急,也没第一时间回去找滕玄等人,说罢,已经跟上了队伍的末尾。

  可是那两队牢车,甫一进城,便消失无踪了。魔界里多的是这样无质无形的结界,不知道把人传送到哪里去了。

  时深夜,街上只有一家酒馆还亮着灯笼。卫玠带着檀弓进去,想着打听点可靠消息。

  里头热闹得很,七八桌聚满了正在拼酒的魔人,地上也东倒西歪横躺数十。

  卫玠把檀弓置在一处相对清净少人的角落,自己趟过众人,径直跨坐在长凳上,独叫了几坛酒,一碟生肉。

  那些魔人起初十分排斥一个外客,可是不知道他都聊了什么,一盅还没喝完呢,就见他和所有人玩成一气,那些魔族少年争先和他勾肩搭背,划拳比酒,大堂里的魔族少女更是争逐他的面具,嬉笑跑闹中,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和亮晶晶的大腿,脚上的铃铛齐鸣,吵得睡倒的醉汉都醒了,一伸手便揽了一个,做起那没羞没臊的事来。一时间人人似乎都找了个伴,相拥滚在一起。

  还有不少只想和卫玠欢好,可惜他一个也不要,眯着一双醉眼,自觉把消息听全了,便起身要走。

  好容易突出重围,却发现檀弓不见了。

  他紧锁眉头拨开众人,只见一个魔人正在邀檀弓的酒。这魔人衣着繁华,手臂上有倒五角星的刺青图腾,想必是哪个部族的长老,有些身份。他虽比寻常魔族自持些,但也为这里的热辣春情所染,看檀弓生得白净,又孤身一人,十分安静乖巧,便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荤话。

  所幸檀弓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浑身腥臭的酒气,可是檀弓连避都不避,所以还以为他也乐意呢。那魔人笑得浑身乱颤,酒都抖洒了,硬生生将酒杯塞到檀弓手里,下一步就是把自己往前相送了。

  可是面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魔人以为夺爱,犹自痴缠。只见是卫玠背对着众人,忽地一边抢过檀弓手里的酒杯摔在了一旁的地上,一边贴着面颊吻了下去。

  在剩下众人轰天价的叫好中,他对着檀弓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便见他揽着腰,自然而然把檀弓往门口带了出去。

  刚离了众人的视线,卫玠便放开了檀弓:“得罪了。”

  他只是做了几个假动作迷人眼睛,连碰檀弓都用的是一段虚力。

  卫玠回望着酒馆的方向,脸色却如遭霜袭,好像被得罪的是他一样。这时路过两队夜巡的魔兵,幸好方才没有打草惊蛇。

  卫玠犹豫了片刻,微低下头,贴近檀弓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一段雾蓝色的冰絮钻进耳孔,檀弓顿觉头脑清凉,四周嗡嗡的杂音都明晰了起来。一息过后,他竟然都能听懂那些魔兵在说什么了:

  “好家伙,这可怎么办?明天就是‘射猎大典’啦,咱们毗舍浮长老还在这里吃酒,想必是帐下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勇士,在这里借酒浇愁罢!”

  “嗐!那咱们就买大势至长老胜!”

  “我买韦驮长老胜!”

  “看你们这点点出息!你们怎么不亲自上阵呢,只要拿了五个人头,少说也能晋一个士兵长!”

  “他妈的说的比放屁还轻巧!你没有见过咱们的小将军么?莫说拿人头了,你要是进了林子,小将军说不定都能把你‘射猎’了呢!”

  “小将军‘射猎’我做什么?放着咱们那么漂亮的女王陛下不‘射猎’么?”

  “哈哈哈哈!”

  “……”

  檀弓问:“何为‘射猎大会’?”

  顶上明月如轮,缓缓转动,卫玠把寒重的脸色一收,对着檀弓换上一副笑眼:“明日你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毗舍浮的死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大势至脸色阴沉,转动着手上的珊瑚珠串,韦驮已经从座位上跃了起来:“你们的脑袋上顶的是个夜壶么?堂堂的一族长老就这么被人杀了,你们却连一个可疑人名都报不出来!是怎么当的差!”

  韦驮浓眉大眼,看起来好像一副忠厚老实相,忽然一脚踹倒众人。

  大势至是白面吊眉,身体如同橘子皮一般,整个人又干又瘦,总体看上去有种古怪的威严。他拦住韦驮,指着倒地兵说:“二长老先冷静一些。你们再详说一遍细节。”

  “是…就是毗舍浮长老昨夜吃多了酒,今天早上怎么都喊不醒了。”魔兵见两位长老不语,还以为是要他仔细描述死状,“毗舍浮长老嘴里荷荷两声之后, 胸口凹陷,肚子忽地涨破了,红的白的都喷出来,肠子都断得碎碎的,被绞过一样,骨头内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韦驮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下定结论,以防他再说出更可怕的话:“是下毒!肯定有人在酒里下了毒!”

  大势至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想了一下,说:“昨夜三更,忽然下起了拳头大的冰雹,我们母驮喃洲何时出现过此等异象?也许和此事有大关系。”

  韦驮立刻抛弃了自己原先的猜测,顿悟道:“是净灵雨!是净灵雨!”

  大势至看他这样咋咋唬唬的,有些无奈说:“不是这样的,这月的净灵雨已下完了。”

  韦驮恨恨地说:“天庭那帮臭道士狗秃驴,见下雨不成,就改下冰雹了!要把咱们的脑瓜子砸个稀巴烂!今天是毗舍浮,明天就是你和我啦!”说着便拔出侍卫佩刀,哇呀呀地大喊一声,不知道打算冲到哪里去。

  可是刚走没两步,就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白龙脑香,然后是串串金铃摇动的声音。只见数十个打扮妖异的男子,抬着一顶凤辇翩跹而来。

  二人马上掀衣下跪,左手握拳放在胸前,右手并五指张掌收在背后,这是天魔族的最高礼节——

  他们正在城郊之外的一片开阔草原,聚集了几十名魔族兵士,分列两边站着。可是若要和人族士兵比起来,这些魔人长得凶神恶煞,高矮胖瘦也不齐,乍一看,多少还有些散漫。

  “女王大人千秋常春!女王大人万代长存!”

  可是众人肃立了许久,都不见轿辇内有任何动静。直到一个人跑上来通报:“女王大人说小将军早上吃坏了东西,正在闹肚子。说是让几位长老先观礼,他们过一会就来。”

  大势至听了,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看来女王光顾着宠爱小将军,并没有空来查毗舍浮的死因,自然也就没空追究他们的失察之责了。众将士也都暗喜,那神武的小将军不进林子,他们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鼓槌锤了三声,便有十几名大力士拖上来许多囚车,里面关押的正是昨夜见到的小孩子。

  所谓一年一度的“射猎大典”,射猎,顾名思义就是射杀猎物,可这猎物并不是寻常虎狼豺豹之属,竟然是这些小孩子们。他们最大的不满十五岁,最小的只是皮肤红皱的婴儿,没了衣物,吹几阵风,晒几下太阳就死了。其中人族孩童居多,妖族和鬼族又各占一成,还有十多个是魔族孤儿。

  他们脖子上都拴了狗牌,这种狗牌是一种后天灵石打造,一离开原主,便会凝结成一颗宝珠。三炷香的时间,谁收集的宝珠最多,便可获胜。那头名的状元,加官晋爵还是小的,最重要的是能得到女王大人的垂青。听说当年的大势至是杀了一百三十二号人,摘得头甲,所以又叫“百珠长老”。

  大势至抚摸着他那藏着无数杀戮,饮过一百三十二条人命的鲜血的手串,传了一声“开始”。

  牢门被打开,将士们挥动旌旗,执鞭驱赶,几百个孩童便如一群小猴子似的四处冲窜。等到小孩们都逃入树林,不见形影了,一声令下,众魔人奋起直追。

  这是东方刚显露鱼肚白的时候,几百匹马儿把响鼻打得震天,在浓重的早露中撒开来奔跑,不一会,“哒哒”的马蹄声就变成了“啪嗒啪嗒”。

  小孩们有的逃到了树上,有的藏在洞穴里,还有的在水下憋气,只听得马身飞过水面的声音,然后是兵刃相交之声,更不敢把头露出去吸气。自觉头脑昏沉,快厥死过去之时,却忽然被人捞了出来。

  他被水雾迷了眼睛,可是擦干之时,眼前的这个大哥哥当真是十二分的耀眼炫目,让人呆呆地移不开眼睛,连畏惧都忘了。天上星宿下凡,什么危机都放佛就是场幻觉。还没等看清,他就戴上了面具,对着旁边另外一个白衣服的哥哥眨眼笑了一下。

  卫玠将这小孩送上马背,把鞭子迎空一甩,同时驱了三匹马,共送了八个小孩往那最远的西方奔去。他说在那边有友人接应,可以将这些孩子妥善安置。

  卫玠翻身上马,边将马头拨转,往那更深的树林里行进,一面说:“这是多少个了?”

  檀弓也骑着一匹白马,按辔跟在后面:“二十有五。”

  “无须!无须小友……”卫玠在林中遥遥喊道,可是只有空谷回响,摇头说,“虽已经找过一次,没找到无须,可是说不定是我夜里眼昏。”

  卫玠昨夜潜入牢房,不仅去找了一通无须,还往那些狗牌上都贴了一道冰符,令寻常兵刃不能近身。

  檀弓从树上抱下来一个小孩,注视着卫玠的动作,然后是他的眼睛,最后点首说:“多谢。”

  卫玠接过来,露出一个明亮笑容,浑不在意地说:“何谢之有?就是不为了无须小友,在下也是学仙求道之人,这些事也是原也是分内的。”他将小孩护在身前,把披风的铜扣达的一声解了,裹住那小孩冰凉的身子,还呵了一口气,将他的小脸搓捂暖了。

  卫玠勒马缓行,竖箫于唇,吹了几声,檀弓骑行在前,确认方位。卫玠便心领神会,他戴着金丝手套,兀地举起长弓,拔箭,搭箭,引弓,放箭,八支连珠箭连发,动作极快极密,一气呵成。胯下之马疾奔不歇,其动作还能这般平稳,起落如飞间还能做到张力如此饱满,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卫二公子操弦控马之技,当真是举世无双。

  卫玠伸手一摄,几个呼吸过后,手上就多了一把染血断箭。一阵空灵平静的箫声中,他策马扬鞭,凌波飞渡,又是数条黑色长龙倏地射出,过了几片松树林,看见几个魔人被长箭洞穿胸脯,伤势不浅,救下来的小孩子惊惶至极,吓昏原地。

  若是这几十魔人聚在一起,倒是有些难对付,可是他们现在几乎都是独行,落单处理易如反掌。

  如此这般,卫玠箭无虚发,短短一个时辰,手腕便足足有了五缠的珠子。掐指一算,觉得差不多了,便将珠串扯断,给自己和檀弓各留五颗,剩下了一些在那些半死不死的魔人身边,又洒了不少在林间和水中。

  卫玠极其漂亮地下了马,将最后一个小孩送走。

  进林子的魔人差不多处理干净了,马匹也所剩无多。檀弓有意下马相让,可是卫玠却拒谢了,说:“你手伤好没有?”

  他徒步走了一会,至于一条小溪旁,呼哨一声。光是听这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便知定是一匹不世出的神驹。

  果不其然,它深红色的皮毛里没有一根杂毛,身形健硕,品相极为上佳,毛色更是特特鲜亮。马鞍边上镶嵌了无数珍玩宝石,柔软的银色流苏坠到地上,可是蹄奔如飞之间,竟是一点儿尘土都没有沾上。

  卫玠笑了笑,仿佛还在记仇呢:“栾道友差点不记得在下,总不会也忘记了它罢?”

  “赤菟。”

  “正是。天京城一别,于今已有数月了。”

  这匹赤菟见到檀弓,自是兴奋,在原地高兴地又是打转,又是跃起,又是去蹭檀弓的手。

  卫玠像是恼怒地轻抽了一鞭子,说:“饶我心里甚是不平,这孩子平常跟我劣性难驯,见到了这另一个主人,倒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了。”

  檀弓所胯之马仿佛对赤莬畏惧得很,不断地往旁边靠,却被檀弓慢慢拨了回来。

  卫玠见状,问道:“栾道友现在听得懂许多语言,可也瞧瞧赤莬在说什么么?”

  卫玠着力一提马颈皮绳,赤菟便短短一声嘶鸣,垂下双耳,安静下来了。

  “我猜猜,它在说……”卫玠鲜衣怒马,动作之中又自有一段天然睥睨之态,可是此时垂下双眼,说出的话却是无限柔蜜的浓情,“他想说…良夜月下闻琴,一心已为君折。天京别后,梦为君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