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28章 天机玄妙在自解 美人深恩背主雠

  大势至和韦驮等了两个时辰,没候到女王和小将军不说,竟是一个归营的魔人也没有。

  再过了一会,魔兵来报说:林中魔族死伤惨重,似有内斗发生。两位长老迅速亲自前往,见到尸横遍野,树枝上溪水里都有不少散落的宝珠。

  韦驮跳脚,可是大势至却沉默了:若真是内斗,怎会连一个小孩的尸体都见不到?他揩了一点血迹,根本没有人血的鲜甜味,一下子满脸沉重恐惧,压得腰都快弯了,却没有说出口,只问:“女王陛下到哪里了?”

  “女王陛下说小将军闹肚子累坏了,前几日天短,不敢让小将军睡中觉,今天好容易哄睡下了,也不敢离,要守到小将军醒呢。”

  大势至正不知如何与女王交代,如此一听,心下大松,立刻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准声张。自己细思如何说辞,打算傍晚再去同女王谋商。韦驮不知就里,还在那批评手下。众人在林中收拾现场,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鸣金离去了。

  可是谁都没瞧见,卫玠正坐在高高的树梢之上,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

  他很快纵身跃走,落地时候,见到赤莬正在低头饮水,檀弓坐在它旁边的溪岸之上。

  微风拂过,黄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将这静谧的秋日照出一种诗般的浪漫。卫玠自然而然露出笑容,顺手拿荷叶编了一只茶杯,藏在身后,正要唤一声,给他一个惊喜,可是这美好下一秒便被打破了,他向左首一看,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白鹿儿手持一截削尖了的甘蔗,煞有其事地在叉鱼,滕玄怕他又闯祸惹事,在后面跟着。可是他下身是蛇尾,在沙石上行路甚是不方便,白鹿儿连蹦带跳,他只能十分迟缓地在后面喊:“白鹿儿!”

  白鹿儿终于扎到了一只倒霉的鱼,手捧着竟然要喂给赤莬,可是那鱼尚有一丝力争上游的志气,一个打挺,如龙摆尾,挣跳到了滕玄的脸上。滕玄措手不及,直接被打倒在地。

  陈天瑜一个淡花瘦玉般的女子,这时安静地在旁边洗剑,默默的样子不是那么可厌。可是仔细一瞧,她洗的分明是檀弓的随身佩剑!

  卫玠眼神幽暗,正要走近,却看见宝相扑抱檀弓:“哥哥,你当真是没有哪里受伤吗?宝相好担心你,他们说歇一歇,我都不肯,找不到哥哥哪里敢歇?”

  可是却见他忽的停住了,搂着檀弓脖子的手十分僵硬地撤了,放回哪里都极不自然:“你…这位…是?”

  众人与檀弓重逢,自是欣喜,方才又都沉浸在自己事中,不曾注意到卫玠来了。这时都没说话,只有白鹿儿把鱼按在地下,没有看清来人长相,粗粗一认,便说:“是那个卫哥哥回来啦!”

  卫玠听了,眼底更加阴云密布,却还是笑着说:“让这位小友失望了,不才是你那卫哥哥的愚兄。”

  陈天瑜也反应过来了,把手擦干,和卫玠互施一礼,滕玄见是檀弓熟悉之人,摁着白鹿儿的头见礼。

  众人寒暄一阵。卫玠言谈俊雅,又极擅活络气氛,不到一会,滕玄见他十分知礼,便增添不少好感,陈天瑜听他博识广闻,也心下生出敬重,白鹿儿更是拍肩喊“卫大哥”,要卫玠带他抓鱼去。卫玠说抓鱼算什么乐事,要抓也要抓北极大帝座下的雪花白龙神,听说它光掉下一片鳞片来,就能砸穿九天雷祖的脚底板。听得白鹿儿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刻同卫大哥仗剑天涯征服三界。

  又一炷香过后,檀弓终于说话了。

  地下放的是那张域外地图,上面是檀弓的朱笔批重。

  母驮喃洲在不骄乐和无量寿洲的上方,之所以名字中带一个“母”字,一是因为其形状如同一条河流,横于二洲之上,如同一条滋养下方子民的母亲河。二是因为其主为六欲堕魔出云宓儿,是域外四魔之中唯一的女身。

  只见地图上面,不骄乐和无量寿洲一东一西,各有蒲扇大小,可是母驮喃洲却只有一指细长。檀弓在那形状上轻一横划,两指一撑,忽见那地图上如同活了一般,母驮喃洲如同干毫喝饱了墨水,滴在纸上晕开数倍,不到一息就涨成了手掌大小。上面还新显了魅魔的批注:“卿卿聪明!北斗星数难不倒你罢?”

  见到如此神奇景象,滕玄说:“魅魔此意…是在提醒吾等这母驮喃洲别有隐秘洞天?”

  檀弓点头肯定。

  卫玠说:“大抵就是如此了。我听说母驮喃洲视自己为三界之中,最后一块天魔族的桃花源,最恶外人闯入。所以在国界边线上种植了许多食人花木,诸位且看这条护国的‘尼苛罗尼’河,魔语中,‘尼苛’是毒的意思,‘罗尼’呢,代表的是臭字。这条毒臭之河,据说是天魔族抽干了海水,搜集了六道最为霸道的四十九种毒液重新灌注而成。天魔族如此煞费苦心,难道诸位就这般误打误撞地安全进来了么?”

  陈天瑜也接口说:“那卫道友的意思,是说我们其实只进入了名义上的母驮喃洲,却对暗里真正的母驮喃洲从未涉足?”

  檀弓注解得很清楚,这母驮喃洲原来会根据天上星位排布改变格局,净灵大雨下过之后,夜朗无月,星象繁多之时,母驮喃洲的具体方位就愈发变幻莫测了。昨夜的那些魔人能利用传送阵回到大本营,想必就是触动了某些星象。

  陈天瑜忖思说:“类似这样的山河迷阵,我也见过一处。北奎岛上的星河交征百花阵,诸位可曾有所耳闻过?”

  檀弓注画的动作突然停了,卫玠笑说:“哦?你说的是三弟当年闯的那块么?”

  陈天瑜说:“正是。卫道友璇玑当年与其小师弟檀弓为歹人所缚,丢进百花阵中,可是卫道友机敏妙算,于乱局之中堪破星河迷图,五洲传为天才佳话。”

  人人皆说卫璇当年是单枪匹马独破迷阵,却忽略了在场的檀弓,就是这一个小孩子说出戊日星官值日失序,指挥行非常步,这才最终逃出生天。

  陈天瑜说起卫璇,心中为他叹惋。果见卫玠脸上也有追思之色,他说:“在下只是有些微道法傍身而已,观乾之术更是没有三弟精深,却还是愿意一试。听说出云宓儿喜食人子,平生最痛恶小孩,所以才有了这一年一度的射猎大会。虽然今天这批小孩里没有,可是保不齐无须小友已经被送到了她跟前。所以无论如何凶险,这六欲堕魔,我们都是要去会一会了。”

  夜刚刚来,众人便启程了。果然见到远处多了两座大山,而身前的小溪位移了不少,现在他们是处于溪水的下游。檀弓在地上画了两个八卦,上下组合而成伏羲六十四卦。此时月光浸水水浸天,北斗七星斗柄西指,两颗暗星在其后方,一颗名曰“玄戈”,一颗曰“招摇”。这九颗星星所在的拱极区,正是上三天的北斗魁之所在,有“斗为帝车,运于中央”的说法。

  乾始于西北,坤尽于东南。其阳在北,其阴在南。檀弓步踏罡斗,观想:“阴阳对待之数。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者动而为天,方者静而为地者也。”

  几乎在卫玠指挥的同一瞬间,他堪踏方位。众人依此行了半里,又听卫玠指示向“未济位”走。

  “未济”夹于“困”位和“解”位中间,白鹿儿走了一会,看见景色眼熟,忙说:“走错啦!这不是又走了回去么?”

  可是又走了几步,来时路上忽泛起浓浓的红烟紫雾,现出一群仙鹿。为首的马身大小,高声长唳,立在原地唤他归来,白鹿儿眼泛泪光:“爷爷!”便要扑去,滕玄却拉住了他。才发现方才若是再前行一步,就是踏入毒潭了。

  卫玠说:“看来我们走的方向没有错。这就是‘尼苛罗尼’河上方飘来的魔烟了。”

  众人陷入自己欲念所织就的幻网中,皆止步不前。

  耳畔传来一阵仙音,是檀弓念道:“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道法浩荡古朴,至大至深,好像天降甘霖,浇淋在灵魂之上,众人眼前的幻景立时破灭。继续向前行进,回头一看,宝相不知去哪里了。

  宝相倒在一棵大树之下,脸色被烟雾熏得又青又紫,任再多清心咒的道种文字飞入他的双耳,也破除不了他浓重的欲念。

  他目眦裂血,高声尖叫:“北极大帝!我要你和你的子民堕入十八层地狱,让你也尝尝为三界唾弃的滋味!”

  他举起短剑,在梦中刺向的是紫微的胸膛,可是现实里看上去他正是要自绝。噗呲的一声下去,梦中的紫微没有受伤,而自己更没有半分半毫的疼痛之感。目光清明不少,向下一看,竟然是檀弓右手捂住了他的胸膛,被他的短剑刺穿了虎口,大拇指几乎和整个手掌分离了

  檀弓将宝相扶出迷雾之时,胸前已被他抓出十几道血痕。宝相恢复神智,看见自己所做,极为罕见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檀弓遮了伤势,众人便只以为他们在里头耽搁了些许时辰而已。

  迷雾散去之时,眼前是一片红枫林。魔气腥秽,大家只得掩鼻前进。不多时,见到一队车马,为首的三个魔人,囚着七八个小孩子。

  卫玠听其说话,这为首的是南方的一个小长老,前来给堕魔女王进贡的。简直正中下怀。当下立时敲昏诸魔,放了小孩子走,又摸走了魔人身上的文牒牙牌等物,为诸人变化容颜。

  滕玄为檀弓牵马,白鹿儿和陈天瑜皆骑行于前,给宝相留了一顶空车。

  宝相怀疑自己方才的话为檀弓所听,心中忌惮,便去试探他,但见檀弓不愿与他同骑。立时就慌了,忙小声说:“天帝哥,是我错了!你是不是还痛得厉害?”

  檀弓却说:“前路亦有魔烟。”原来根本没有生他的气,只是让他远离危险罢了。

  宝相悻悻然地回到马车里,却听马蹄达达声近在左侧。掀开车帷,果然见到卫玠按辔缓行,落在众人远远之后。

  卫玠目视前方,没有看宝相,可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胆战心惊:“哦?让我看看你是哪只手碰了他。想来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宝相大惊,但还是咬着牙说:“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从血湖放出来的!”

  卫玠扭头,这回倒是正视他了,可是眼底凉凉的笑意更让人胆寒:“所以呢?你现在要回去告禀北帝?还来得及,快去,我在原地恭候他来,就不送你了。”

  他鼓励似得拍了拍宝相的肩膀,策鞭长笑而去。那一掌之力在四肢百骸中漫延开来,宝相周身关节之声如爆炒豆般密集,三个呼吸的功夫,半边身子都被卫玠卸了,整个人砰然倒下。肋骨碎成一截一截,走路都能感觉异物在腹腔晃动。可是偏偏一处伤痕都没有留下,滕玄问起,宝相只说方才在林中吸入了毒气。

  众人行至天微微明时,终于行到了堕魔女王的宫殿之前。他们易容精致,身上的文书一件不少,本来可以轻而易举通过城关。可是却忽见洋洋洒洒的魔军乘黑云撒落,竟然是那位堕魔女王跟前的红人——小将军出城夜训检视了。

  小将军凌空飞起,袖中自动伸出一条红绸,向前一抛,用力一收,轻而易举就割落了几个消极怠工的魔兵首级。滕玄见多识广,可是从未见过能将软兵器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瞬不瞬地盯着小将军的身手,目中满是戒惧之色。

  红绸到了小将军的手上,不仅变活了,还像长了自己的眼睛。分明像是一条女子的腰带,可是他使出来如此刚猛勇武,招式简洁地舞了几下,竟显出大劈大砍的气势来,哪有半分阴柔之气?

  白鹿儿没见过许多法门,目力也十分窄小,凭着直觉说:“好厉害的鞭法!”

  鞭法?

  众人同时回眸,却见檀弓已然跃空,长剑将红绸挑落在地,双眉蹙疑:“无须。”

  无须身披金红重铠,眼射五昧火光:“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