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不羡仙【完结】>第126章 将军不孝泣鬼神 仙母沉沦惯苦海

  圣女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心中大喜,可是又是极愧疚,站起身来十分无措。细看沈并一眼,只觉他与沈郎年轻时的眉眼一模一样,当下又惹下伤心泪来。

  见到沈并后头还跟着一个黑衣的女子,便忙上去拉住了手:“这,若是一起来,怎么不告诉我呢?娘亲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

  王思捷忙说:“圣女娘娘误会了!”

  沈并虽然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王思捷和他是一前一后进来的,王思捷也一直垂头敛眉,姿态卑微。

  其实圣女并不见得真的是误解了他们的关系,而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随便说些什么掩盖窘境罢了。

  被王思捷这样斩钉截铁地否认,圣女接下来又不知怎么办了。沈并本来就不是什么热络性子,见到生母,只是微微动容,半天才说:“你受苦了。”

  天河圣女因为思凡获罪,被关在岱俞山中受尽天雷摧折九百年。沈徽为其堕入魔道,逆天而行劈山救妻。诞下沈并,圣女却产厄而亡。沈徽将妻子遗体存在冰棺之中,可以万年不腐。可是圣女醒来的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沈徽已然溘然病死,第二件事则是其子沈并早已修成魔种,甚至与血魔黄夋称起了兄弟。

  盍思此生,何其凄苦,心中无尽悲酸,可是听得沈并说的这四个字,忽觉从前的苦楚,受得全都值当了,也觉得忽的勇敢起来,就算背弃了天道,只要他们孤儿寡母依偎相扶,就是天大的难事,也算不得甚么。就算沈并哪日触怒天庭,要为他再受天雷轰上九百年,也甘之若饴。

  这一句话听完,圣女便将所有顾虑都抛下了,抚着沈并的脸颊,痛声说:“我的儿!”晶莹泪珠滚滚而下。

  黄夋跺脚说:“我的圣女娘娘,这大好的日子,怎么又哭了!黄河决了堤,还止不住了!”

  王思捷也说:“圣女娘娘,母子重逢是大喜事,您如此这般,倒也要牵动少宗主的愁肠了。”

  圣女听见,强行止住了,忙站起来说:“并儿,你喜欢吃什么?为娘这就去给你做。”

  “圣女娘娘竟和少谷主想到了一处。”王思捷把带来的食盒揭开,里面是一碗莼菜羹,莼菜如同莲叶漂浮,上面还托了一颗枣泥雕的红梅,看上去颇费了心思。

  圣女心中更是酸涩,可是沈并的举动更让她感动,他拿起羹勺:“我来吧。”

  可圣女常年隐居在这冰晶水宫里,体温低于常人,这样一口温热的羹汤,对她来说其实是滚沸的。圣女呀一声,羹汤浇湿了衣襟,忙说:“并儿少坐片刻,娘亲这就去换身方便衣服。”

  她转身进了暗阁,将门轻轻关上。

  卫玠还以为她真要换衣服,非礼勿视,便将棺口的那道缝隙合上。

  他本来撑着棺盖的手,现在是无处施放。水晶棺的空间原就十分狭窄,这样一来,就更逼仄了。一片昏黑里,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卫玠吸气的时候,两人胸膛轻轻撞着贴在了一起。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卫玠把声音压在灵境台,打岔问说:“天河圣女是什么故典,你听说过么?”

  檀弓没有正面回答:“天河圣女、九天玄女、白水素女、普济神女,皆斗姆元君之昆裔。”看来那剩下四座女神像,都有了归属。

  檀弓呼吸起伏不大,但若静心去听,也能听到他咚咚心跳声。

  他本就身上寒凉,刚才又在冰水中泡了许久,刚才在外面还感觉不到,这时在封闭的空间里,气温陡然升高,檀弓在侧,如抱冰鉴,他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卫玠脸上的绒毛都被他吹出了冰渣。顷刻间融化了,不到一会,卫玠脸上身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水珠。

  外面是大敌临头,危情迫在眉睫,可卫玠却很懂得苦中作乐的道理,笑着问:“斗姆的后裔?有多后那种?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外孙女那种么?”

  檀弓竟然还想了一想,可能是数了他说了几个曾字,才说:“差可拟。”

  卫玠听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越想越觉得好玩,自顾自笑了出声。他是闷声低笑,低头的时候撞到了檀弓的额头,小声哎哟,说:“我被你撞疼了,要怎样赔我?”

  可是这时却听外面一声闷响,卫玠抬开一道缝隙,看见圣女跪在斗姆的神像面前,虔诚无比。

  “信女…不,罪女琼曦叩见斗姆天尊。”圣女换了一件素服,大抵是在悼念亡夫。

  “罪女琼曦,本为三十三重天天河圣女,司赤明和阳、清明河童、元明文举三天施云降雪之职。因九百年前,偶见一书生负箧曳屣行于深雪之中,他心地纯善,将身上棉袄干粮尽数舍济旁人,可是自己眼看就要冻死在那冰天雪地之中。罪女心存不忍,将那日的雪花从六瓣改成五瓣,雪篮从八寸宽改成七寸。那书生捡回一命,罪女也从此大动凡心。”

  “罪女不但与彼屡屡私会,还诞下一个祸根孽胎。令天庭颜面大扫,甚至让整个三十三重天为罪女蒙羞。罪女自知祸恶滔天,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罪女一人所起,沈郎已经离罪女而去,罪女不再肖想,只求天尊让他纳入轮回,重新做一回人罢!至于并儿,只求北斗魁将他的所有之过,记在罪女一人名下……人人都您是三界六道最慈悲的母神,罪女怜子之心,求您怜惜!”

  她说得句句动情,抛下泪来。

  只听这时有叩门声,是沈并催了一声:“母亲。”卫玠大吸一口新鲜空气,将缝隙又合上了。

  圣女开门迎他进来,想要遮掩之时,已是迟了。她瘦弱的身形,哪里挡得住这五座神像,沈并果然微露不悦之容:“母亲为何还要在此供奉九天诸神?”

  圣女慌了神,忙说:“并儿,是娘亲的不对。你不喜欢,就,就从此撤了吧!”

  沈并却说:“不必了。”

  圣女小心翼翼:“我看你来得匆忙,衣服上的尘土还没有掸。若是还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吧。娘亲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你,你要是得了空,偶来回家看看就好。”

  圣女怎么舍得沈并走,但还是将眼光从他身上别了过去。可是沈并却坐了下来,与她对视,目泛寒光,问:“母亲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么?”

  圣女不知他如何发问这个,但只要沈并肯和她多说一句话,她都是不胜欢喜的,忙接上话:“是一只考灵神龟救了我。”

  王思捷说:“不错。那日凤凰苏醒,那只考灵神龟,也就是凤皇的龟相也离了东芦鲛洲。东洲地陷,正是我们大军当日败归之由。可是福祸相依,圣女娘娘从前与龟相有恩,他偶然潜到域外,遇见了圣女娘娘,便倾力救活了娘娘,是也不是这样?”

  圣女更为谨慎,问:“是这样的。并儿,怎么了?”

  沈并直截了当:“龟珠在安?”灵龟是长寿之属,寿命比凤皇还要长,那颗龟珠,少说也有十几万年了。其中灵力何其磅礴,一下子就冲开了圣女闭锁的经脉。

  看圣女惊讶的模样,沈并又说:“因为那根本不是一枚龟珠妖丹,而是上古九约中的第一约:天之刻印。母亲从前常常聆教于斗姆元君,应当不会从来没有听过罢?”

  圣女一颗心一下子如坠暗井冰窖,警察地站了起来:“并儿,你怎么会知道这般秘辛?”

  却见到黄夋也进来了,哈哈笑说:“都是歃血结了义了,小老儿这点事情还不告诉我的好兄弟么?”

  圣女原本以为沈并最多只是想征服这第九重天赤明和阳,却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一时间呆在原地,冷汗直滚,却没料到下一息脖颈一凉,竟然是沈并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到了半空中。圣女失色,怎么也不愿相信儿子为了夺宝,居然对自己如此这般。

  可是下一句话让她的心和血都寒了,沈并头稍稍一偏,显出一种孩童般天真的残忍来:“你今日不告诉我,我便挖了你的心。”

  圣女挣扎说:“并儿…天庭没有追求你人神之子的事,已经是极大的宽勉了…你,莫要再闯下弥天大祸…咳。”

  沈并不想和她多废话,把手一甩,轻而易举就将她横掼在地。看她态度,自觉十分无望,便摆摆手,打算把人移交王思捷审问处置。王思捷顾念沈并与圣女到底是血亲,也不敢下什么狠手,万一沈并日后反悔了呢?黄夋也没动。僵持了一会,终究是沈并哐当一声,把那金剪刀撂在地下,说:“不想说?那就永远当哑巴吧。”

  沈并耐心等了她一会,不解地问:“母亲不是刚刚要自绝么?怎么现在反而不动了?”

  圣女听了这话,指甲攥入肉中亦不自知,呕出一口鲜血,头脑也混沌起来。忽地明白了那碗羹汤为何那般灼热,恐怕里面加了什么蛊惑心智的魔药,能让人梦中吐实,也明白了沈并为何要小心亲喂。

  沈并却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知道圣女根深蒂固的所谓正道信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变易。只见他拔剑出鞘,霍然朝圣女刺去!

  可是却听拍拍两响,棺板震碎,檀弓护在了圣女身前,而卫玠剑指沈并胸膛。王思捷和黄夋也迅速反应,一个拔刀,一个张爪,皆对卫玠。檀弓在圣女眉心点了一下,她便秀闭目紧闭,云髻逶垂,半是药劲上来了,半是过于悲痛,已经昏了过去。

  “放下。”沈并却沉静得很,对卫玠道,“阁下何人。”

  卫玠戴着面具,而檀弓他也未曾谋面几回,至于圣女,她深居简出多年,不曾听闻结交了什么好友。这两人此时此刻跳出来,沈并自然不解。

  黄夋说:“沈老弟,你怕不是结了哪门子的仇家,自己都不记得罢?”

  可是卫玠却笑着摇头:“我只是来好意提点少君,你杀害生母,这般沦丧人性,难道就不怕被哪个人瞧见了么?”

  黄夋大笑:“什么狗屁东西!这是在老子的地盘,沈老弟想杀哪个,想吃哪个,老子同意就行!还管谁看见么?”

  王思捷也说:“你是什么东西?戴个面具的缩首小人,在这里吓唬谁?”

  可是沈并却声色更沉:“阁下何意。”这个面具下的人笑意盈盈,看上去心机深沉,十分不善,与他想象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见沈并莫名犹豫了,王思捷当即出手, “夺!”的一声,一把闪着青光的利刀就朝卫玠劈去!这把刀刃长且特别宽大厚重,只要这一刀砍到肉了,不是斩断四肢就是取下首级。

  可是刀还劈下,便凝住不能动弹了。卫玠周身飘着许多冰絮,粘到刀身上,立刻就将它冻住了。

  王思捷还欲催功融冰,可是只是没有及时抽手,那寒气便顺着刀身爬上了她的手臂,一瞬之间,半边身子都被冻住了。旁边的黄夋也感到瑟瑟寒意,不敢贸然出手。王思捷见卫玠如斯强悍,便去欺拿檀弓。

  但见檀弓左手大指掐中指中节中文,看似是个很简单的法诀,但其实是代表元始天尊的“玉清诀”,其威势比无须十条破衍鞭加起来还要重,如此招式,从未见他使过。

  王思捷躲闪不及,幸而被沈并以长剑弹了开,拍到了冰壁之上。可是只见她的脸已是大大地破了相,嘴巴烧烂,再不能言语了。

  卫玠眼神渐冷,如镜般的剑身映出了王思捷惨白的脸:“沈少君,你的属下未免也太果躁了些。拿我就是,伤他,我可就要恼了。”

  话音一落,卫玠打了一个响指。王思捷那冻住的刀刃应声啪一声,尽碎齑粉,而她的手臂也纷纷皮肉剥离,血都没见。王思捷头一歪,半死过去了。

  耳边又听得呼呼风声,黄夋叫喝一声,猱身扑来,他双手指甲异常犀利,皆长三寸至四寸,只要触及皮肤,便会射入数股毒液。

  卫玠回身,不紧不慢、极为漂亮地挑了一个剑花,朝其抛去。沈并浑身迸发青紫色的电光,收在掌中,凝成一颗硕大雷球,默念法诀,从中抽出一柄玄黑长剑,朝卫玠刺去。只见那长剑所至之处,雷电自结成紧密罗网。

  卫玠腹背受敌,一个不意之间,袖口被雷光烧得焦黑。但见他忽地腾空跃起,在空中飞移若蛟龙入海般轻巧敏捷,数十道虚影千变万化,一时哪里能够分清哪个才是实形?

  果不其然,黄夋一式黑虎掏心就扑了个空。三人缠斗了十几个回合,但见卫玠忽地没了影子,却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不错不错,咱们再玩一会罢。”

  竟然是卫玠半躺在斗姆元尊的头顶上,一手还在挥着折扇,那模样好像午后小憩一般。

  沈并长剑一吼,没伤着卫玠,却将斗姆元尊的三只手臂一齐斩落。

  卫玠变化鬼魅身形,此时四周八角都同时有成十上百个他的分身。

  黄夋好勇且鲁,眼见连个人形都摸不到,更是恼怒,可越是恼就越摸不到,一时情急,撞到了卫玠所设的冰壁上,眼冒金星。

  沈并却忽地不动了,驭使四周的雷电气场,闭目细心感受卫玠的方位。终于,这一剑刺到了实物,可是卫玠藏在斗姆神像之后,只听霍的一声,斗姆又少了一块肩膀。

  卫玠于千百虚影当中,换到檀弓近处,冲他眨了一下眼。他们打斗之时,檀弓一直在向圣女源源不断地输送神力,可是圣女心痛过甚,已经伤及五脏,生息微弱。

  檀弓将她扶了起来,黄夋大叫:“不好!他们要逃!”说着一把揪过圣女的胳膊,他人高马大,身材极壮,一个小手腕倒比圣女的脖子还粗,只要再用点力,圣女的身子都要被撕开了。

  沈并忙要动作,可是却被卫玠困在一阵冰砾化的沙尘里。

  也许是黄夋撕扯得太用力了,圣女忽地醒了过来,痛道:“并儿!”她看到眼前景,还以为是哪里的仇家来寻沈并了,吓得魂不着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伟力,一把将檀弓和黄夋都推了开,兀自去那冰尘里寻沈并。

  卫玠皱眉收手,冰沙褪去之时,但见沈并一手扣住了圣女的脖子,圣女犹然不信沈并是当真要她性命:“你越错越深了!”

  可是沈并面露魔光,说:“第一约到底在哪,你说是不说?”

  他神情这般果决,正要收紧手劲,掐下去时,却忽觉手上一痛,是顶上滴下了水珠,正是那残破的斗姆神像的脸上,忽滚下的一滴晶莹泪珠。而后是轰轰巨响,顷刻之间,颠风暴雨电雷狂, 晴被阴暗, 月夺日光。

  卫玠急速飞至檀弓身边,想带他速速离开此地,可却见沈并一点没有阻拦的动作,僵立不动,长剑脱手,圣女也如同一朵轻盈的云彩一般,滑落在地。

  檀弓的衣服本来就被林中树枝划得残破不堪,飓风当中,上面缠裹的纱布也飞了起来,隐约露出小半肩膀——

  沈并眼神巨震,只因见到檀弓的右肩膀上,有一块酷似胎记的红印子。那是幼时檀弓不小心撞到了滚烫的丹炉上,被上面阳刻的文字烙出的痕迹。现在他渐渐长开了,那四枚文字也模糊不清,但那一团红印的位置和形状,沈并决计不会错认。

  “少爷……!”

  从斗姆神像中引发的风雷之力,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响彻天地的哭泣声,随着神像崩塌,整座冰牢也巍巍撼动。

  沈并刚走了一步,一块冰柱便砸了下来,彻底隔断了二人。

  卫玠见机,把圣女捞了起来,留意了一下檀弓的位置,确认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才压低嗓音,把声音压抑在魔台境,念道:“魔王束手,凶秽消散。”所有人立时兵甲卸地。

  黄夋大惊失色——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念诵如此功力深湛的神祝?既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刚才那样躲躲闪闪又是何故?还当真是陪他们玩玩了!

  沈并不是天生魔类,这神祝对他的威慑远没有黄夋那般大,正要夺过檀弓。

  可是卫玠却将冰尘扬得越来越大,让他看不清檀弓在哪里,在一片混沌之中,沈并心神凝定,只听霍得一声,只见卫玠被他从中央劈成两瓣,若是换了寻常人早滩成肉酱了,可是卫玠又念:“乾罗答那,洞罡阿密达。”

  这可是正正宗宗的天魔巫祝,须知天魔为群魔之最崇尊,这九个字一出来,沈并脸色大变,体内的雷霆之力竟然被区区一句话牵动地胡闯乱撞,竟是什么功力也使不出来。

  只见卫玠伤口迅速弥合,顷刻之间,连疤痕都没留,横剑一斩,将剩下四尊女神像从腰砍倒,在一片烟雾当中,破开一方最为薄脆的冰壁,冲了出去。

  不知飞行了多远,见檀弓刚刚启唇,卫玠好像洞知他的心思,便说:“大概是追不上了,那就歇一歇吧。我来吧,你手有伤。”因接过圣女,御剑降落在一处溪流上游。

  圣女慢启双目,她的眼泪已流干了,一片心死如湿灰,喉头颤抖,连一句哽咽之辞都说不出来。如同一朵萎谢了的枯花,再经不起任何雨打风摇了。

  檀弓缓缓道:“琼曦。”

  圣女惊然回眸,可她是这样的疲惫虚弱,连震惊都只是微微地睁圆眼睛,再无多别的动作。她并不惊诧檀弓知道她的名字,因为方才檀弓就已经输送给她许多先天神气。

  而是那种淡漠而坚定的口吻,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过去听到过。经脉中流淌的神力无比醇厚,而这个声音又是这样的高不可及,以至于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檀弓却对她无声地摇了摇头,让她不必行礼了。

  卫玠见状,便说自己累了,迈过半人高的芦苇,不知哪里去休息了。

  圣女见他走远了,才说:“罪女琼曦,无颜面圣…”

  檀弓望着初升的太阳,却说:“圣女琼曦,与吾同归。”

  圣女听见这般言辞,更加确信了檀弓的身份。她虽听出了这话中的宽罪之意,但是要让她再回去那绝情的九天牢笼中去,是决计不能的了。

  圣女悲至心灵:“大天帝,斗姆先尊曾说你仁爱无量,乃是九天三千神仙当中,最为能明知了断、发大慈悲愿力之人。所以,罪女恳请你一件事,若你真的要赦琼曦无罪,就赦琼曦到黄泉地下和沈郎长相厮守,做一对永永远远、无人打扰的鬼夫妻罢!”

  檀弓眼波一澜,默然无语。

  思及自己一生际遇,当她还是那个明丽张扬的少女之时,缕缕青春便在十万道雷劫中流逝,后来嫁做人妇,便与丈夫鹊桥两隔,人鬼殊途,好容易盼得母子团圆,满心欢喜,却谁知他要手刃亲母。桩桩件件,无不令人肠断。而这一切凄迷悲剧的源头,只因为自己身为神仙!

  圣女的目中泛起一片粉烟蓝雾似得幽怨,白玉般的脸颊上腻涨红波,她那被沈并一句话点燃的勇气,这时尽数抛了出来,那潜藏已久、山崩海啸般的悲意终于喷薄而出:“我也不知道我这一生…到底有何罪过?”

  面对着眼前这个地位尊崇,几乎代表着九天所有威严的人,她道出了至刚至烈的一句话:“想来我最大的罪过,莫过于生在了神仙家罢!”

  檀弓闭目太息。可是忽觉手上多了沉甸甸的一包手帕,然后是一阵黏稠之感——

  是圣女的胸口霍然流血。忽听铛的一声,那把金剪刀掉在了石滩里,折射迫人的寒光。

  现在是东曦已驾,可是水岸上的岩石又高又大,将初阳仅有的光热也遮了去。只余下一点淡金色的光辉,悄悄镀在了她明亮又枯竭的脸庞上。

  水面慢慢回归平静,清楚照出她象牙似的颈项,还有一条红绸潺潺淌走。在对岸飘来的鹁鸪英温煦的柔绒里,这位圣女闭上了那双永远被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