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 气温升得很高,很热。

  江雀子就更加贪凉了,蚕丝小毯被堆到了一边, 他懒洋洋的看书, 看睡着了, 本子盖在脸蛋上,摇摇躺椅还在一晃一晃。

  玄野做好午饭出来,看见的就是江雀子穿着不长不短的中袖中裤定制素色绸缎衣裳,露出白嫩嫩, 长了肉, 软乎乎的手和脚踝, 睡得像个不认真上课的小孩儿。

  院子的大树上, 知了在聒噪。

  早晨的凉风变成了暖风。

  江雀子动了动,脸上盖着的书“啪哒”一下, 滑落,掉到了他的脖颈边。

  玄野半跪在摇椅旁, 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 眼底溺人炙热的情绪翻涌。

  半晌,他小心翼翼伸手, 滚烫的拇指腹轻轻蹭过江雀子的唇角。

  玄野喉结上下一滚。

  “唔……”

  江雀子迷迷糊糊的动了动,惬懒的攥住他宽厚的大手, 睡眼惺忪道:“哥哥……好香呀……”

  空气中弥漫着炖白酒酱油鸡的诱人香味。

  玄野:“……”

  玄野慌忙撇开头,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唔,哥哥……”

  江雀子揉揉眼睛, 撑着身子坐起来, 眼底还有些许茫然道:“我们,是不是该吃午饭了呀, 哥哥……”

  玄野干咳一声,低哑道:“是,饿了吗?”

  “没饿……”

  江雀子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弯了眉眼,道:“但是哥哥做的饭好香呀,想吃。”

  玄野失笑,俯身,大手穿过他的腋下,一把将他抱起来,道:“那就尝尝哥哥的手艺。”

  玄野托着他的屁屁,走向餐桌。

  “哎呀。”

  江雀子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环抱紧他的脖颈,胡乱晃脚丫子,着急道:“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哥哥,我没有穿鞋子呀。”

  “待会儿哥哥再给你拿过来。”

  玄野把他放到餐桌前的椅子上,理理他的衣摆,道:“乖乖坐好,哥哥去端菜,然后把拿鞋子过来,不要赤脚踩在地上,乖啊。”

  “哦,好诶。”

  江雀子踩在椅子上,扶着椅背,小心坐下来,乖巧的晃着双脚等饭吃。

  玄野心软得一塌糊涂,揉揉他脑袋,转身进了厨房。

  午饭很丰盛。

  玄野把偏瘦少肥的红烧肉夹给他,叮嘱道:“最近肠胃是好些了,可以跟哥哥吃一样的饭食,但是不能贪嘴,嗯?”

  “唔……”

  江雀子听着,夹起一大块儿瘦瘦的红烧肉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动,眼巴巴的望着他。

  玄野:“……”

  得,白说。

  小崽子软乎乎的,单纯又听话,白纸一样,除了喜欢吃好吃的,不控制着可能会贪嘴外……不宠着娇养不行。

  玄野把夹到他碗里的大块儿红烧肉又给夹了回来,戳开,一块儿分成四小块,沾了酱汁再重新放回他碗里,叮嘱道:“太大口了,江小乖,会油腻,小口就着你碗里的白粥吃啊,乖。”

  江雀子胡乱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玄野:“……”

  玄野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只得一点一点,仔细照顾着他吃完了午饭。

  下午,本该睡下午觉的时间,大喇喇敞开的院门外,有人大喊:“猎户,玄猎户在家吗?”

  玄野正坐在躺椅旁给江雀子读故事书,准备哄他睡午觉。

  结果外面的人一喊,刚有些睡意的小孩儿登时清醒了,带着点鼻音问:”是谁来了呀,哥哥?”

  玄野:“……”

  玄野扭头看去,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扭着水桶肥腰,活像个媒婆模样的妇人大笑着径直进来了。

  她一瞅见玄野,立马夸张的拍掌大笑道:“哎哟,玄猎户呀,你这在家呢?今个儿比较清闲是吗?要我说你就是身手利索呢,那地里的活计我看啊,都侍弄得特别好,禾苗生长得旺旺的。”

  玄野眉头微皱。

  他不认识这人,起身挡在江雀子身前,淡声问:“你有事?”

  来人一怔,连忙陪笑道:“哎哟,瞅瞅,你瞅瞅我这嘴,你不认识我啊自是应当,你管我叫李媒婆便是,我呀,是咱这十里八乡有名儿的红媒人,这经过我手里的亲事啊,桩桩件件都是和和美美的。”

  玄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冷漠道:“我们家没人要议亲,请回。”

  他家小孩儿是漂亮,也差不多是到了成亲的年纪。

  但是!

  是他的!

  江雀子是他的夫郎,是他的人。

  玄野在心里咬牙切齿。

  若是让他知道到底是哪个不想活的王八犊子敢觊觎他的漂亮小夫郎,还胆大包天敢让媒人上门提亲……玄野非得活撕了吞了他不可!

  好不容易养得这样好的小孩儿,眼看着日渐活泼开朗起来,外面那些环伺的狗就想扑上来了?

  想都不要想!

  “啊,啊?”

  李媒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哎哟玄猎户哟,我自是知道这哥儿是你的夫郎,我不是来给他议亲的,我呀,是来给你议亲的。”

  她话音一落,江雀子心中不好的预感瞬间达到顶峰。

  “哥,哥哥……”

  江雀子白着小脸,拽住玄野身后的衣摆,轻扯了扯,声音发颤。

  玄野连忙回头,就看见自己家小孩儿眼眶发红,倔强的仰头望着他,抖着声音问:“你,你为什么要议亲,你不要我了吗哥哥……”

  江雀子语无伦次,明显的慌张害怕。

  玄野连忙俯下身把他抱起来,一手托着他屁屁,一手轻拍着他后背安抚:“乖,乖啊,哥哥不议亲,哥哥只有我们家小乖一个夫郎……”

  “欸,这话可不对!”

  李媒婆立即打断他,大声谄媚的笑道:“玄猎户,你这般有能力有才能的汉子,可不该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啊,我今个儿来跟你说的人家,那可是我们李家村有名儿的漂亮哥儿!那哥儿秀外慧中,挑水砍柴做饭,刺绣做衣裳,带孩子带弟弟,那可是一把手捻来!尤其他长得好看,眉宇间的红莲标志更是红艳艳的,生养能力那是……”

  “闭嘴!”

  媒婆大肆夸赞的话还没说完,玄野脸色难看,冷声低斥道:“滚出去!”

  怀里的小孩儿身子微微发颤,可见是怕了。

  本就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他近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养起来,养好,给足了他安全感,今个儿才开始放开,肆意了些,结果这傻逼突然闯进来搅和……

  玄野想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不,不是,玄家猎户,我这是……”

  “你滚不滚?”

  玄野浑身弥漫着血腥气,阴狠抬眸,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狠狠活剥。

  李媒婆胆怯了,本能的后退半步。

  但是一想到事成之后的媒婆礼金,胆子不免又壮大几分,还想试图说服玄野:“可是你这样优秀的汉子……”

  “滚!”

  玄野徒然拔高声。

  “哎,哎哟……”

  李媒婆被吓了一大跳,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恐,匆匆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低骂:“这,这不议就不议,这般凶狠野蛮做什么,我一没得罪你二没说什么,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直到那李媒婆的身影匆匆跑了个没影,玄野往上托了托怀里的小孩儿,低下头,用脸颊蹭蹭他的额角,软声安抚:“乖啊,不哭了,嗯?哥哥不议亲,哥哥这辈子都不议亲,只有我们家小夫郎一个,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不怕啊?”

  江雀子抱紧他的脖颈,不肯抬头看他。

  眼眶里的泪水根本控制不住,哗啦啦往外淌,擦不干。

  江雀子怕极了。

  从小到大,他只有这样一个对他好的人。

  他打心眼儿里默认了玄野是他的,是他的郎君,是他的汉子,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最宠爱他的人。

  可是现在,玄野要议亲了。

  这就意味着,他可以是玄野的夫郎,但不是唯一的夫郎了。

  往后,玄野对他的宠爱和好,都会分给另一个人。

  玄野也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汉子,他一个人的郎君……

  江雀子接受不了。

  他无法跟别人分享自己的郎君。

  于是他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浸湿了玄野颈窝处的衣襟。

  玄野心肝脾肺肾都快让他哭碎了,可是小孩儿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解释。

  小猫似的,细细小小的呜咽声在安静的家里回荡。

  玄野焦急的抱着他走来走去,不断安抚:“乖乖不哭,乖乖不哭了啊,再哭下去,哥哥的心该疼死了……”

  他也想哭了。

  莫名其妙飞来好大一口锅……

  玄野现在想把心肝都剖出来,捧到这没安全感的小乖崽面前自证清白。

  直到下午两三点,怀里的小孩儿抽咽着,哭声逐渐停了。

  他一口气哭了将近一个时辰。

  玄野魂儿都快给他哭碎了,心疼道:“乖乖,小乖,哥哥多冤枉啊,那什么媒婆,是她自个儿上门来的,哥哥可根本不认识她……太冤枉了……不能再哭了,嗯?”

  江雀子哭得头昏脑胀,闻言,抽咽着,问:“那,她嗬,为什么要,给,哥哥说亲呜……”

  “不知道!哥哥真的不知道!”

  玄野比窦娥还冤,痛心道:“江小乖,你得相信哥哥啊,哥哥被冤枉了,很无辜很委屈……”

  “我,我……”

  江雀子抽噎着,眼眶鼻子都红彤彤的,看着特别可怜。

  不过,倒是肯抬起头来了。

  玄野抱着他拉了把椅子坐下,让他跨坐在大腿上,面对面与他谈心,哄道:“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不哭了,嗯?”

  江雀子扁着唇,被泪水洗过的漂亮大眼睛泛红,晶莹剔透的望着他,巴掌大的湿漉漉小脸上满是难过。

  玄野宽厚温暖的大手上下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叹气道:“乖乖是不是不相信哥哥?”

  江雀子张了张口,低下头,没说出话来。

  在他心里,其实是的。

  江雀子知道玄野会对他好,本以为他们俩会一辈子这样好这样过下去……可是媒婆上门来提亲了。

  还是哥儿那边请人来提的,可见那边有多看重玄野……

  这事儿只要玄野一点头,那他们便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日子。

  江雀子以前还不懂,可是玄野教他读书识字,教给他许多,现在他懂了,他无法容忍自己和别的哥儿女子共侍一夫。

  他是喜欢玄野的。

  江雀子认清了自己的心,就更委屈难受,更害怕了。

  玄野脾气性子样貌哪哪儿都好,什么都会,又宠爱自己的夫郎,即便稍稍有些瘸腿,可照样让人喜欢……

  外面好看又有才能的哥儿女子太多了。

  江雀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配不上玄野……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睁着一双通红的漂亮眼睛出神。

  “小乖……”

  玄野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连忙捏捏他的脸蛋,把他唤回神道:“要怎么样,哥哥才能让你相信呢?嗯?”

  江雀子怔怔的望着他,紧抿着唇。

  玄野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咬紧后槽牙,喉结滚动。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瞬。

  玄野伸手抚上他的后脖颈,轻捏了捏,眼底情绪翻涌。

  江雀子撇开头,躲避了他的视线。

  玄野在心里呼出一口浊气,一把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软了声低沉道:“小乖,哥哥的小乖啊……往后无论如何,哥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不要担心,也别害怕……就算以后再有人来提亲,就算你点头答应了,哥哥也不可能答应。实在不行……”

  玄野的下颚抵到江雀子的发顶上,蹭了蹭,咬牙道:“实在不行,乖乖拿个狗链子,把哥哥栓起来,牵引绳就紧紧攥在你的手里,往后你去哪儿,哥哥就跟到哪儿。”

  “可,可是……”

  江雀子抬起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哭腔,道:“哥,哥哥又不是,小狗……”

  玄野:“……”

  玄野将他将他眼尾的泪珠拭去,软声失笑道:“江小乖,你还真想哥哥是小狗啊,嗯?”

  江雀子委屈扁着唇,摇摇头。

  玄野叹气,可怜巴巴的问:“今日,可哭够了?你可差点把哥哥的魂儿都给哭碎了,知道吗江小乖?”

  江雀子手指纠结着身前的衣摆,低头不说话。

  玄野一把按住他两侧脸颊,稍稍用力,抬起他头来,胡乱捏圆揉扁,一边揉,一边道:“现在我们家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出现了,乖乖,就是我们俩之间的信任问题,我们得立刻把它解决掉。”

  江雀子被揉得时而嘟嘴,时而扁唇,泛红的眼睛巴巴的望着他,听他说话,乖得一塌糊涂。

  玄野心也软得一塌糊涂,软声问:“哥哥要怎么样,才能让乖乖对哥哥百分百信任呢?嗯?”

  江雀子抬手按住他揉自己脸的大手,垂眸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唔……”

  玄野手一停,盯着他被迫噘起来的嘴巴,喉结滚动。

  半晌,玄野撇开头,松开手,低沉道:“那得想想办法……”

  江雀子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忍不住追问:“那,那哥哥会,不要我吗……”

  他越说越小声。

  尾音的“吗”字几乎听不见。

  玄野呼吸一滞,连忙回头看他。

  江雀子的脸蛋被他揉得有些红了,眼睛红,鼻子红,就连嘴唇,也是红润红润的。

  玄野咽了咽口水,哑声坚定道:“不会,永远都不会,就算是死,哥哥也得跟乖乖死一块儿,埋一起。”

  他活了成千上万岁了,不死不灭,做过很多恶,也被隔壁那腹黑的吉兽影响施了很多善。他就像是一套相辅相成运转的阴阳八卦的阴面,黑中有白,就连天道都拿他没办法。

  于是他从出现伊始,便孤独到现在。

  他不明世间情爱,可他一路在学。

  就像是一种惩罚。

  在遇见江雀子之前,他从不明白什么是对一个人的占有欲,更不明白爱是克制。

  不想去爱,也不会爱。

  江雀子活泼善良,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像补足了他灵魂里的某种空缺,于是他才完整,才有活气。

  玄野很想将他标记,给他降下烙印。

  可是他还小,他当真才十八岁。

  玄野不忍心,更不敢。

  凶兽的标记烙印是霸道的,凶狠的,刻印在灵魂里的。

  一旦江雀子被标记,被烙下属于他的刻印,那么他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共享,江雀子就只能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届时不死不灭,孤独的存活于世上,眼看着身边的人和物一个个逝去……玄野自我封印失败来到这里前都觉得无聊……

  这是很慎重的事。

  玄野不想让还年幼的江雀子冲动之下做出后悔的选择,他想让他再长大些,思想再成熟些……再决定要不要和他绑死。

  可是现在,江雀子眼巴巴的望着他,红着眼,眼看又要哭了……

  玄野心绪杂乱,终还是忍不住上了头的爱欲,按住他的后脑勺,凶狠咬牙,轻轻偏头吻上他的唇角。

  一触,微滞,便迅速离开。

  小孩儿的唇角很软,温温凉凉,带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桂花清香,勾得人头昏脑胀。

  玄野垂眸看着他,呼吸粗重,眼底的欲压制不下去,滚烫炙人。

  “嗬……”

  江雀子震惊的瞪大双眸,嘴巴微张。

  他愣愣的伸手抚摸上自己的唇角,反应过来,脸色爆红。

  “我,你,我……”

  江雀子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玄野抿了抿唇,沉沉的哑笑出声,道:“小乖,哥哥还是觉得,你该担心的,不是怕哥哥不要你,也不是怕哥哥被别人抢走……而是,该担心自己……”

  “担,担心,我?”

  江雀子羞赧的攥紧衣裳,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问:“为,为什么……”

  玄野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声音沉磁,危险撩人,道:“因为,哥哥觊觎你,你的身子,你的一切,想狠狠欺负你……就像是只暗中窥伺你的饿狼,恨不得将你吞了吃了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