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春种结束,依旧无雨。

  云怀瑾看着晴朗的天,春风拂面,却感受不到任何生机盎然的春意。

  他去了一趟南院,冬日里暖房里种着的菜蔬已经可以收获。

  跟着春种,南院院子里也继续开始种菜。

  因着都是由灵泉水浇灌,这些蔬菜长势极好,味道更是一绝。

  以它们入菜,都无需多加什么调料,那味道都是难以比拟的清甜爽口。

  他之前买的那些果树,大半被种在了空间。后来又怕自己想拿出果子吃,不好找出处,最后又在南院里也各种了些。

  只是空间里的果子如今已经成熟,可南院的这些,还在缓慢生长。结果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想到空间里的果树开花时,因为没有蜜蜂蝴蝶这些授粉,他自己一个人人工授粉忙活好久。

  一想到那段时间的劳累,云怀瑾再也不想在空间自己种果树了。

  而且他的空间不好示人,一空间的瓜果蔬菜,也只能偷偷的摘来做菜,还得是在小厨房有这些果蔬的情况下才行。

  云怀瑾幽幽叹息,真想旱灾快些过去。

  云庄有山地,到时候在山地上都种果树,结的果子做罐头。

  他自己浑水摸鱼的从空间里拿果子吃,也不怕被人发现不对劲了。

  不过真想种的话,今年秋就可以种。

  那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了,倒是不旱。

  只是缺粮,特别缺粮。

  那时候刚经历过旱灾,百姓们连粮种都拿不出来,所以即便是下雨,也没办法种地。

  哪怕是有粮种种进去了,可人饿了那样久,自己能保证自己不去地里挖粮种吃。但没办法保证别人也不去。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两年。

  云怀瑾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久,书里没看到。也可能写了,但他滑的太快掠过去了。

  南院的地,还能用井水浇灌。

  庄子外头的地,就只能靠着一条小河去浇地。

  眼下那条小河随着久不下雨,又总被挑水浇地,已经出现明显的水位下降。

  云怀瑾有想过要不要在村民们挑的水里面加点灵泉水,可又怕庄稼长太好惹出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便又放弃了。

  还是等这节骨眼过去再说吧。

  三月中旬,云怀瑾又去了一趟县城。

  丰水县的县城开始通船了,南城杂货铺的豆浆粉销量再次飙升。

  城中倒是没乱,百姓们依旧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城外流民起了几次乱,他们察觉到了久不下雨,怕丰水县也要大旱,有不少人想离开。

  按理说他们想走,赵县令该是求之不得的。

  可坏就坏在江州知府,赵县令的顶头上司,下了严令说不准丰水县放走一个流民。

  这位的想法与岷州那位不谋而合,不准流民消息泄露分毫。

  这想法实在是让赵县令摸不着头脑,让朝廷知道有流民,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瞒着?

  赵县令不想隐瞒,可他人微言轻的,也没办法直达天听。

  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认命,下令务必要拦住流民,不准他们再离开丰水县地界。

  赵县令心知这是个大隐患,也没日没夜的操练人手,还把城中富户连夜召集起来,让他们不要屯粮,想办法一起和丰水县度过难关。

  不然流民真闹起来不要命的冲进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富户。

  唇亡齿寒,富户们也知晓。

  他们之前那般不愿,也是知道开春后都会变好。自然是能少往外拿,就少往外拿。

  可谁知道老天爷突然不下雨了,知府大人还下令要将流民都困在丰水县外?

  这和在他们脖子上架刀子有什么区别?

  怕内忧外患,富商们确实不再死压着粮食。县城里想买粮倒都能买到,只是价格都比之前翻了一倍。

  不过还不是天价,实在买不起米面的,买豆子也一样能果腹。

  因此县城里还算比较安定。

  城外也设立了粥棚,没有之前那样多,只有两个。

  由六家富户轮着来,每天定量施粥,发完就没了。

  不管饱,但也能让流民们看到一点希望,至少有,至少不会真的饿死。

  丰水县以最少的粮食消耗,安抚住了只想活着的流民。

  丰水县北城外有流民的事,南城码头的商船也有所耳闻。

  他们虽听着,却不会将这些消息带离。

  丰水县县令死死按着这消息,就是不想消息传出去。

  他一个小县令没这么大的想法,想来下令之人是更高位的人。

  官场之上错综复杂,他们商船背后也各有主家。

  有的沾亲带故,有的带着仇怨。

  但具体如何,他们这些底层伙计是不知道的。若是因他们泄露些消息出去,要是于主家有益还好。

  若是无益,那主家倒霉之前,会先要了他们的命泄愤。

  这些消息,还是等商船回去后,亲自禀明主家,叫主家自己定夺的好。

  因此,在码头通船后,丰水县有流民聚集之事,依旧没有传出丰水县外。

  渝州商船在冰面化开,河面通船时,第一时间来了丰水县。

  这次他们要定一万罐的量,雍京那边的豆浆粉比渝州还要好卖。

  刚放进铺子里,就在短短三日内一售而空。

  说是看在丞相大人的面上,买崔家铺子里的东西也好,是因东西味美买的也好。

  左右是他崔家赚钱!

  之前的量渝州加雍京是不够卖的,这次来就得加量。

  由于城内黄豆涨价,云庄的豆浆粉也跟着翻倍涨价。

  李怀州对此没有异议,这豆浆粉换了包装从他们崔家手里卖出去的价格,可都翻了千百倍呢。

  而且县城粮食涨价他也是知道的,眼下要紧的是把豆浆粉运过去,而不是在这点小钱上掰扯。

  这次李怀州依旧先给定金,然后去别的地方送货,等半月后来拿豆浆粉。

  一万罐要半月做出来,比较急。

  云怀瑾没办法,又在两个村子里招了短工。

  这会正好农闲,地里没什么可忙的。

  因为流民原因,县里和府城也都不好去。村民们都没活干,就指望着在云庄干短工的那一日三十文钱过日子。

  眼下庄子里要扩招人手,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长这次将事情揽了下来。

  上回二人也都不在村子里,出去干活去了。

  这次他们在,总不能叫东家亲自忙活。

  有人揽活,云怀瑾也就不操那份心了。现在云初和枣沟村的小朋友们玩熟了,自己隔三差五的就坐着牛车去村子里玩。

  身边跟着两个镖师护着。

  也就不用他为了带孩子去找小朋友玩,而专门跑一趟。

  两位村长又挑选了十六个手脚麻利,干活勤恳,品行端正的人送来。

  豆浆粉制作速度直线上升。

  也因陶罐用量加大,那给云庄烧制陶罐的小作坊,在这人心惶惶的旱灾前夕,愣是赚到不少钱,买了不少粮食囤起来。

  一直到李怀州来取货回渝州,丰水县还是没有下雨。

  而县城里的粮食价格,又涨了。

  赵县令心中觉得不妙,第一时间给府城写了信,求知府帮忙给粮商牵线搭桥,想买些粮食回来放在粮仓,以防万一。

  可信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

  到了四月,本该是野菜勃发的季节,野外的地里却是坑坑洼洼,不见一点绿意。

  流民和丰水县百姓可以为了一根野菜的归属,而互相动手。

  四月下旬,有流民为了一根蔫掉的野菜,用石头砸晕了丰水县百姓。

  这让丰水县百姓与流民彻底站在对立面,二者矛盾急剧飙升,小吏挎着刀来才将两方人马稍稍分开。

  赵县令心知不能再拖,直接骑马去了府城。

  到府城后,赵县令直奔府衙。结果被人领进去后,在无人的厢房中等了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直到第二日晌午,他才见到知府江沂山。

  看着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的赵县令,江沂山把食盒放桌上,打开食盒,浓郁菜香扑鼻而来。

  赵县令忍不住的吞咽口水,却控制着自己的本能,并未有所动作。而是盯着眼前官府穿戴整齐的知府大人,问道:“大人,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沂山轻笑一声,“赵大人,你在官场这么久,应该知道,有些事不理会,对你才是好的。

  既然是对你好,你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现在竟还大老远的跑来府城。”

  赵县令眸光黑沉,“大人,丰水县旱灾已经迫在眉睫,又有流民在外聚集,若丰水县哪日撑不下去,大人就不怕朝廷知晓?”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出了事也有本官顶着。你如今只需要将流民拦在外面,再将旱灾的事捂住。只要撑到了秋收后,本官自有法子。”

  江沂山说着,不轻不重的看一眼赵县令,“否则,本官拿你全家陪葬。”

  两日后,赵县令疲惫归来,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

  赵县令归来的第二日,他下令关闭北城门。县城里的百姓不准再出去,也彻底隔绝了流民进城的想法。

  五月中旬,天越来越热。

  流民几乎日日都会攻击城门,之前县城里还有些小道能出去,现在所有道路彻底堵死。

  云怀瑾也没办法进城,但根据方老三去探听来的消息,也能知道县城里不好过。

  张木桥担心两个儿子和儿媳,周家人也担心周海草。

  那二十两银子没能在春种后盖房,而是花一半买了粮食,周家兄嫂连着两个孩子倒是不愁没吃的。

  只是他们实在担心在县里的周海草,不知到他有没有吃的,又有没有生命危险。

  一直到六月,商船已经不在码头停靠了。

  赵县令对于商船不再码头停靠一事,也颇有疑惑。

  一艘两艘不停倒是能理解,可突然一下全都不停了,像是说好的一样。

  六月中旬,天气炎热。

  小吏杀了个流民。

  对方聚集人群,企图攻击。被发现后击溃,杀之头领,以儆效尤。

  赵县令听闻后,仿佛老了十岁,快要压不住了。

  七月,流民在安静之后,再次暴动起来。

  他们没吃的了,野外能吃的全吃了,

  树皮也吃了,土也吃了。可吃不饱啊。

  除了没吃的,他们更没喝的。天这样的热,再无吃无喝,他们真的要死了。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拼一把。

  县里有吃的,还有井水,进去了就能活!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他们拼不过小吏的挎刀。

  三日后,有近半数的流民们开始不再关注县城,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外面的各个村落里。

  他们在小吏手上吃过亏,也不敢对农庄下手,怕庄子里的护卫。

  但他们知道,村落里的村民,是他们能对付的。

  他们此前就是村民,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村民会是什么样的。

  离县城最近的孙家村,被流民洗劫了。

  赵县令听闻此事,派了衙役过去查看。

  村民们有伤,倒是无人死亡。各家钱财无损,粮食被抢不少,还有菜刀,农具,也被抢了。

  可如今是粮比钱贵,这还不如抢钱。且这群人手里有了“凶器”,日后会更棘手。

  这些流民在县城外的各个村子里四处流窜抢粮,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命都能不要,又见过真正的炼狱,凶狠起来十分骇人,村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县令怕他们最终成匪,只好连同富户们派的护卫,满丰水县的追踪。

  只是这群人实在是善于藏匿,往山里一跑,很难再追到人。

  赵县令没办法又调了些人手过去,务必要将这群流民缉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县城外还在的那些流民,也被严格看管起来,不得离开县衙所划的范围内。

  若要离开,格杀勿论。

  剩下的流民们听闻此令,有怨那些去抢村民的连累他们,也有后悔没和那些人一起走,至少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严令之下,县城外的流民们表面上是安静了下来。

  但若再没吃没喝,这种安静也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

  渝州商船在六月时,南城码头彻底没有商船停靠前来过一趟,李怀州又给了云怀瑾一万罐豆浆粉的定金,这次给的多,足有总金额的一半。

  不过黄豆一天一个价,最终的价钱还得等收货的时候才能算得清。

  按照李怀州说的,这次要过两月才来,也就是八月来。

  云怀瑾的豆浆粉便没有停工,一直在做着。

  而且他发现加了灵泉水的豆浆粉,保质期被延长了。

  第一批做的豆浆粉,开罐的那份,已历经九个月,至今都还没有坏。

  没开罐的那份云怀瑾没看,准备足一年后再开看看。

  保质期的延长,对于商品售卖是有极大好处。

  更重要的是云怀瑾发现了灵泉水还有这一妙用,对农庄今后的发展也有了许多的信心。

  古代吃食最难的就是防腐技术,如今他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自然是要好好规划一番。

  虽说现在还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但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工作。

  豆浆粉终归是小利,他如今也有本钱,且还搭上了崔家,又有灵泉水的诸多好处,想来水果罐头只会比豆浆粉更好卖。

  果树长成需要时间,等三年后消停下来才种就晚了。

  只能现在就种。

  果树不比庄稼,种在山上没结果子的时候也没人会吃。

  而果树长成结果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

  等它结果时,这场灾难也已经终止,那时候更不怕有人偷果子了。

  云怀瑾想着等李怀州来的时候,让李怀州给他寻些果树。

  县城里的种子铺没那么多的量,且他们也出不去,又没船进来,肯定是买不着他想要的东西。

  让李怀州帮忙带是最好的。

  庄子地里的土豆和红薯眼看着也要收获了,他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去县里找赵县令。

  到时候把豆浆粉也借着运红薯土豆的机会,运到南城的杂货铺里,等渝州商船来人运走。

  外头纷纷扰扰,动荡不安。云庄范围内还算安静祥和。

  枣沟村和山前村的村民之前怕东家降租后,再突然涨租。

  夏收的粮食不敢卖,大部分都留着了。秋播时东家又种了黄豆和粟米,这些粮食卖也卖不出去,也都在粮仓里堆着。

  因此两村村民的粮食存的还挺多,还真不愁没粮吃。

  更别说现在还在庄子里干活,每天还有钱拿。这钱虽然现在买不着多少粮食,可这灾年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他们攒着总能有用到的一天。

  两村村民的生活,并没有受旱灾多大的影响。整个云庄都是这样,与往常的日子没多大区别。

  唯一不同也就是镖师和护卫们巡视的范围变大,强度加强了。

  尤其是晚上,他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三五人成队的来回巡视庄子范围内的地界。

  夜晚,枣沟村的村民们忙碌了一天,都睡下了。

  王北峰突然睁开眼睛,听着墙根似乎有动静。

  他小声的叫醒老伴,“快起来,外头似乎有人。”

  有流民流窜在各个村子里抢粮食伤人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官府的人都来通知过,让大家晚上多注意点,不要睡的太死,免得祸来时无法躲。

  周花云觉浅,很快便清醒过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把镰刀举着,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王北峰也从床边把藏好的锄头握在手里,夫妻二人穿好衣服刚出门,就看到两个儿子和儿媳手里各自拿着家伙事在堂屋里等着。

  周花云见少了人,便问道:“三哥儿和孩子们呢?”

  “三哥儿力气大,让他拿着斧头带着孩子们在西屋里。”

  周花云闻言松一口气,她家老三虽是个哥儿,但力气却是很大。他爹他哥都劈几次才能劈开的柴,他一斧头下去就裂开几瓣。

  有他护着几个小的,她也能放心。

  此时篱笆院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压低的埋怨声。

  “快去找粮仓。”

  “动作小心点,别把人弄醒了。”

  “最近那些狗衙役挨个村子跑,要他们小心防着。咱都失手好几次了。”

  “就是啊,因为他们又饿了几顿!”

  “没失手也找不到多少吃的了,到现在都没下雨,各个村子里的存粮也都快见底了。”

  “哎,谁说不是……”

  几个流民慢慢摸索着进了厨房,又是一番搜寻后,发出了低呼声。

  “厨房里有窝头!好几个!这米缸里也有好多米!”

  “啥?这时候还能有这样多好东西?”

  “你们快来!”

  王北峰一家子在暗处相视一眼,知道不能放他们走了。

  几日没能得手的流民,在粮食面前,放松了警惕。

  他们有的手中抓着窝头,疯狂的啃食。有的将半个身子探进米缸,直接抓着粟米往嘴里面塞。

  即便是难以下咽,被噎得难受,也舍不得将其吐出来,只瞪大了眼珠子,单手握拳锤打着心口。

  也就在这时,王家人举着农具出现,将厨房直接堵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流民们四处奔逃,已经不是之前那一大股人。而是分散了好多,这次摸到枣沟村的有六人。

  他们选了枣沟村看起来最富裕的一家,只有富裕些的现在还能有粮食。

  事实证明他们选对了。

  只可惜,也彻底失手,被捉了。

  他们好几日没吃的,又一直躲藏消耗巨大。抢来的农具也在奔逃中丢了。加上他们现在人又少,根本就没办法与手里有农具,还没有怎么挨饿的王家人对抗。

  王家的动静闹的大,很快相邻的几家也都来了人。

  方三爷正好巡逻到这,听到动静也带人去王家看了究竟。

  六个流民被全数捆绑,用的是杀猪时系的杀猪扣。猪都挣不开,他们更挣不开了。

  不过绑了人后,王家人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办。

  问了方三爷,方三爷也拿不准,只好派人去庄子里请示云怀瑾。

  大半夜的云怀瑾被敲门声吵醒,云初察觉到云怀瑾起身,也模模糊糊睁开眼睛。

  夏季里虽炎热,但庄子里倒是能避几分暑气。屋里放了冰盆,这会也能觉出一丝凉意。

  怕云初冻着,云怀瑾还是不放心的将薄被盖在他的肚肚上。

  随后拍了拍云初的背,哄他继续睡,“阿父去去就来,乖宝自己先睡。”

  云初软乎乎的应了一声,闭着眼睛继续睡着。

  云怀瑾这才披上件外衫起身,张木桥正在门外等着。

  “东家,枣沟村那边抓着了流民。”

  云怀瑾微有惊讶,枣沟村离县城有一定的距离。且这些日子官吏追捕那些流民也是费了大力气。

  本以为他们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枣沟村了。

  云怀瑾问道:“可有人伤亡?”

  “没有,来的流民少,只有六人。被王村长一家生擒了。”

  张木桥说完便问云怀瑾,“方三爷派人回来想问问东家,这些流民该如何处理?”

  知道没人伤亡,云怀瑾松口气。他想一下后便道:“等天亮了就送去县衙,记得多去一些人,要带上东西防身。”

  张木桥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出去回话。

  天刚蒙蒙亮,枣沟村十来个大汉加上云庄出了两个镖师,各个手里都拿着农具,押着捆绑结实的六个流民去了县衙。

  路过城外,不少流民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没想到跑出去的那些,竟然有失手的时候……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到流民被村民押回来。

  赵县令知道枣沟村抓了流民来,这连日的坏事里,终于听到了一件好事,也得了一丝喘息。

  虽说只有六个,可也比一个没抓到要好。

  王北峰身为枣沟村村长,又是这次苦主,也跟了过来。

  正好官吏也要问询经过,他都一一说了。

  记录完后,赵县令亲自来了一趟。倒不是为了枣沟村抓到流民这事,而是经过县丞的提醒,知道这枣沟村是云庄下头的村子。

  那云庄就是当初他动员种红薯土豆,以防旱灾没粮时,唯一一个响应他的庄子。

  这会亲自过来,也是想问问庄子里种的那些红薯和土豆怎么样了。

  王北峰听到县令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

  “干旱缺水,长得不太好,蔫蔫哒哒的。不过也都没有旱死,但具体收成如何,也看不出来。得到了时候,挖出来才晓得。”

  赵县令听到没旱死就已经很高兴了,“还有一月就能挖了,你回去和你们东家说,若是云庄想卖来县里,本官到时候派官吏去护送。”

  王北峰恭敬应下后,赵县令就挥挥手让人赶紧回去。

  再撑一个月,再撑一个月就有粮食了。

  赵县令久不见笑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前路终于不是一片黑暗。

  八月,县城里的粮食也变得捉襟见肘。

  富户们凑了一些救急粮放出去,但他们管得了县里百姓,就管不了外头的流民。

  他们虽然有钱,可手里粮食也有限。

  丰水县如今就像是个孤立无援的岛,钱没办法流通出去买粮。

  粮食是越吃越少,无法再生。富户从二月开始与县衙联合起来,撑到如今也实属不易。

  若不是赵县令说了云庄不久后能出一批红薯和土豆,就算是富户们也吃不消,坚持不下去了。

  可谁也没想到,云庄粮食没有下来前,丰水县外又来了一大波的流民。

  赵县令听闻此消息,人直接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县丞不得不顶上主持大局,县里的几家富户也是连夜赶到县衙,一群人坐一起商量着怎么办。

  他们是真的没粮了。

  再这样下去,整个丰水县也要变成流民了!

  说来说去,一伙人也没个章程。

  这就是个死局,破局之法只有出去买粮。可江知府的意思,丰水县其他人不晓得。但在座的这些,都从赵县令那听闻了。

  布庄的东家忍不住问道:“知府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一直压着这消息?”

  这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县丞林松筠二十有八,眉清目朗,即便是蓄着胡须也觉得年纪不大。

  他举人出身,没有再考直接补官,得了个县丞之职。

  如今在丰水县也有四年,这四年里即便他想做出些什么改变,可丰水县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好不容易他在去岁发现了云庄的豆浆粉,知道渝州崔氏还大量订购,他终于看到了一些希望。

  谁知还不等他做详细计划,就天降大旱。

  眼下老县令更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他身上的担子,更重几分。

  “江大人如何想的,秋收后自会明白。如今咱们求不了旁人,只能自救。”

  林松筠说罢,便叹息道:“本想着等云庄地里的庄稼足月后再收割,这样至少能多产些粮食。

  眼下怕是要提前收,不能叫流民暴动,破了城门。”

  富户们也拿不出什么粮食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林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些买粮的钱吧。”

  富户们跟着表态,这时候钱也不值钱,给多少也不心疼。只求能花钱保命,将这一劫给渡过去。

  去云庄商谈提前收割之事,是林县丞亲自带人去的。

  出城的时候,大批流民围过来,若非官吏举刀威逼,他们还出不去。

  到云庄的时候,林松筠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庄子里种着的红薯和土豆。

  长势并不好,也不知产量到底如何。

  但这成片成片的都是粮食,有总比没有好。且这些根叶也能当野菜吃,虽说口感上十分的差,但至少是吃的啊。

  树皮都能磨成粉吃,土也能往嘴里塞,没人会嫌弃这红薯藤的味道口感。

  云庄巡视的人远远看到了林松筠一行人,见他们身着官服,第一时间先去庄子里禀报。

  林松筠到庄院时,云怀瑾和张木桥已经在外候着了。

  “见过大人。”

  云怀瑾带着张木桥弯腰见礼,行至一半,被林松筠阻止了,“哎,云庄主莫要多礼。本官今日贸然来访,实属叨扰,还请云庄主不要见怪。”

  云怀瑾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来人,他没见过此人,但根据官服来看,应该是县丞。

  丰水县二把手,也是要好好招待的主。云怀瑾笑道:“大人前来是云庄的荣幸,快快请进。”

  一行人进了庄子里,云怀瑾依旧将人领到主院东厢房。

  一路上,林松筠一直在打量云庄里的人。

  他发现庄子里的下人们,眉宇间似乎并无多少愁苦。

  即便是县里富户宅院里的下人,如今见着,也都眉心紧缩,有诸多忧愁。

  看来丰水县的困境,对县城外的云庄,是真的没有多大的影响。

  林松筠将观察到的东西记在心中,二人到东厢房落座后,梅兰第一时间上了茶来。

  官吏们都守在门外,厢房的门敞开,很快笔墨又端了个冰盆放在不远处。

  在笔墨退下之后,林松筠喝了口茶,入口一瞬间,就被茶香惊艳。

  他有意询问是何茶,又怕云怀瑾以为他在讨要,便生生压住了话头,而是说明自己来意。

  现在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云怀瑾听了林松筠来意后,也觉得提前收割放粮是最好的结果。

  往后拖虽然能让粮食多产一些,可本来就是大旱,再多留一月,也是杯水车薪。

  且还不知这一月里会生出怎样的祸端,不如先收了,解燃眉之急。

  只是云怀瑾也有自己的疑惑,“大人,若县里没有能力买粮救急,为何不上报,让知府出面?”

  林松筠听到知府的反应也如赵县令一般,直接就黑了脸。

  他怕云怀瑾误会,很快又解释道:“本官不是对庄主你,实在是县里也有苦难言。”

  这事不好瞒着,也没必要替那江沂山遮掩。林松筠压低声音将赵县令在府衙里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云怀瑾听的满头问号,只觉得知府有病。

  可他再怎么想,也没办法左右。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云庄会配合县衙收割的。”

  八月中旬,大批流民聚集在丰水县外,县城里亦缺粮少食人心惶惶。

  在武力镇压过一次流民暴乱后,城外快马疾驰,小吏高呼,“有粮食了!”

  消息如同疯长的野草,传遍了丰水县内外。

  报信小吏被蜂涌的流民围住,在外官吏拔刀相护,“速速退后!否则无粮可发!”

  让流民知道有粮可发,也是重中之重,小吏见流民们因粮而退,知晓自己完成了任务,便骑马进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县城里便出去许多人,他们都拉着板车,往城外走。

  此时城内百姓与城外流民都在翘首以盼。

  傍晚时分,城外出现了第一辆装满了红薯的板车。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有了粮食后,流民和城中百姓都被安抚。

  一时间城内城外都飘起了烤红薯的香甜味道。

  云怀瑾这次数百亩地的产出,除了佃户们的那些,以及云庄自留的,全都卖了。

  林松筠是按着如今县城里米面的价格给的钱,这是雪中送炭,解丰水县危机困顿的。他不好用黄豆这些粗粮贱价去收购。

  且县里富户出了大头,如今钱在丰水县也不值钱,因此云怀瑾得了近万两的白银。

  这样的价格,在丰年是不可能卖到的。

  有了这些红薯和土豆,只要省着点吃,是能撑几个月的。

  只是几个月后又该如何?而不久后的秋税又如何交呢?

  丰水县在不安中到了九月。

  而说好的八月前来的渝州商船并没有来。

  九月初,江州知府调任了。

  调任的速度十分快,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下一任交接,直接将手里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两位同知,带着早就打点好的行囊南下。

  丰水县里的赵县令和林县丞闻言面面相觑,想到此前江知府说的话,要丰水县撑到秋收后……

  莫不是那时候就知道他会被调任?

  所以才怕事情传出去,影响他的调任结果?

  可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调任,又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在背后护着打掩护?

  丰水县好歹是有通商的码头,这段时间里,愣是一艘船也没有。

  说不是替江沂山打掩护的,他们都不信。

  九月中旬,雍京传来急报。

  帝王驾崩,新帝登基。

  彼时赵县令和林县丞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给小小的江知府打掩护了。

  他们不是在帮江知府,而是陛下龙体不安,朝堂动荡。所有人都在背后有动作,都在用尽一切的力量去运作。

  江知府人微言轻,可江知府背靠的国公府不一样。

  利益纠葛,权衡利弊后,让许多人选择避开丰水县。

  只等着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说到底,是他们丰水县没能得到上苍庇佑,在这时降了旱灾,成为了博弈下被轻易牺牲的棋子。

  而云怀瑾听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后,也知道了为什么书里明明写了积极赈灾,最后还是引发了流民暴动攻城。

  新帝登基,朝臣弄权,国祚不稳。

  更别提这位新帝,才年仅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