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这日,长工们已经都从家中回来,两村村民也全回来开始继续做豆浆粉。

  南北两城的杂货铺子也都开了起来,南城生意一如既往,不好也不坏。

  倒是北城的杂货铺不同以往的冷清,北城杂货铺里的豆浆粉卖的十分火爆,包括新出的猪肉脯和肉松,因着新奇,加之味道也不错,虽然价格贵些但是买的人很多。

  云怀瑾想着今年多养些猪崽,到时候也给它们的水里掺点灵泉水,想来能从根本上让猪肉变得更好吃。

  方老三所在的平顺镖局的镖师们也来庄子里住下了,过年节前,张一金回来和云怀瑾说了自己在县城里打听到的事。

  他打听的仔细,面面俱到,所以也费了些功夫耽误不少时间。

  不过结果是好的,这方老三为人仗义,品行端正。虽说长得实在骇人,却也是个侠义之士。那伤是当年为了救人,被权贵所伤。

  平顺镖局是他一手所建,手底下一帮子的兄弟,也都是好的。毕竟上梁端正,眼里揉不得沙子,下梁想歪也歪不到哪里去。

  不过方老三也因为当初救人之事,得罪了权贵,导致他们镖局只能接到另外两家镖局不接的镖。

  这些镖要么路途过远,吃力不讨好。要么危险太大,出一趟就得折进去不少人。

  保家护院这样的镖,是万万落不到平顺镖局手上的。

  所以当云庄年前来人,想与平顺镖局签个护卫庄子的长契时,方老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契约可还不是几月,而是三年。

  也就是说,他平顺镖局三年里都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外头走镖,在家门口就把钱给赚了。

  北面光景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闹起来。危险性比之前还要多许多。

  可是能到他们手里的镖,都不是好镖,大概率还是要往北边走。

  方老三整宿整宿睡不着,愁着开春后镖局该怎么办。

  他是真没想到镖局还能有这际遇,二话没说跟着云庄来人就去了趟庄子,说要与东家当面商谈。

  等到了云庄见到人后,方老三觉得这东家模样英俊,眼熟的很。

  看到对方眼下的红色孕痣时,方老三想起了是在食肆有过一面之缘。

  仅仅一面之缘,是无法如此印象深刻的。但眼前这位比男子俊朗的哥儿,实在是极为罕见。

  以至于虽仅一面,也给方老三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到那日自己见对方的视线落于自己身上,还做了他想。

  方老三心中有些尴尬,想来是他自己想岔了。

  或许那时候东家听闻他是镖师,已经有了成算,所以才会找上他们平顺镖局。

  不然这样的好事,可万万轮不到他们镖局。

  方老三爽快的签了契,拍着胸脯对云怀瑾保证,他就算是死也一定会护好庄子。

  有了与云庄的这单镖,平顺镖局也过了个好年。每个人都是眉开眼笑,睡觉都能笑醒。

  毕竟庄子里不是只要几个人,是将他们平顺镖局五十号人全都给请了。

  这意味着之后的三年,他们镖局都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家伙不高兴才怪。

  年节一过,平顺镖局五十号镖师就大包小包的来了庄子里。

  云怀瑾也早就叫人收拾出两个靠外的院子给镖师们住。

  有了镖师的到来,云怀瑾心里的不安感也降低几分。

  方老三每天都全副武装的带着人在庄子外巡逻,平顺镖局的镖师们个个也都是大体格,虎背熊腰的,与周边的村民百姓完全不同。

  他们身上煞气又重,有时候庄子里的下人们和做活的村民们看到他们,都害怕的不敢靠近,忍不住的打哆嗦。

  方老三他们也不在意,怕他们也好,怕了才不敢生事。

  东家对他们镖局那是没得说,住的地方虽说也有点挤,可那也比他们自己在镖局住的松快许多。

  还一日三餐包吃,两天就能吃一顿肉,这吃的比他们自己在镖局吃的都好。

  东家对他们这样好,就一个要求,护好云庄,莫生事端。

  他们自然是要拼了命的做到,不然这样好的待遇,他们受着都觉得亏心。

  而方老三对于云怀瑾这时候突然要请镖局相护,又联想到那日在食肆里他说了北面的事,这会又被东家雇来守庄子。

  隐约间也有所察觉云怀瑾的用意,于是他每天还会带着人往入云山那走,看看云庄山地范围内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日子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今日是上元佳节。

  雍京接连三日不宵禁,花灯流光溢彩精美绝伦,更有各个戏班子,杂耍表演,十分热闹。

  丰水县亦是如此,这三日进城都不收取进城费用。

  云初没有看过花灯,云怀瑾也没看过。便想着今年带云初去看看。

  进城时是方老三驾马车,又带一个镖师坐在马车外,二人护卫着云怀瑾与云初父子二人。

  今日的丰水县热闹的很,将马车停在车马行,交了看管费后,四人便朝着最繁华的东街走去。

  东街是衙门所在,整条街都装扮上了各色花灯,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烟火缭绕。每隔百米又安置着三足水缸,里面装满了水。下面悬空处放着个炭盆,防止里面的水结冰。

  云怀瑾来的时辰较晚,刚走进长街里,天色便暗沉下来。

  花灯逐一亮起,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云初被云怀瑾抱在怀里,看着形色各异的花灯,眼睛忽闪忽闪的,发出阵阵惊叹声。

  “哇~好漂亮哦~”

  崽崽像个小复读机一般,复读了一路。

  到了长街中心,有个空着的区域,搭建着一个高高的架子。

  外头有衙役腰间挎刀围一圈,不让百姓们靠的太近。

  寻常百姓不敢靠近这些衙役,因此前面空位有许多,倒是后面很是拥挤。

  云怀瑾并不怕他们,毕竟他不是当地土著,对于这些人没有天然的敬畏。

  于是他抱着云初站在了前头,有几个衙役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奇怪这人怎么敢靠近他们的。

  看出云怀瑾衣着不菲,身边又有人相护,想来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只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不差钱,为何没有去高楼那边坐着享受,反而在这和一群老百姓挤来挤去。

  衙役们压根就没想到,是云怀瑾根不知道还有个能观看表演的高楼,所以才在下头在人海中挤来挤去。

  很快,在一阵锣鼓声中,十来个汉子在正月的冷天里打着赤膊就出来了。

  “砰———”

  “哗———”

  夜幕之下,铁水受力高抛四散,如同闪烁繁星。锣鼓齐鸣,火树银花,舞龙队在这欢快喜庆的声音中,出现在这梦幻般的闪烁世界里。

  仿佛真有龙游星河,神秘又美丽。

  云初与云怀瑾都被这瑰丽壮观的场面吸引,父子二人同款惊讶脸,发出一声又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哇~”

  表演结束后,很快又来了一个烟花表演。

  这烟花并非是绽放于空中,而是高挂于高架之上。

  架上会放置着诸多傀儡人偶,点燃引线之后,闪烁的光芒与铁花相差无几,照亮了一众制作精美的傀儡人偶。

  又由几人抬来个高架,亦是个烟花。

  那高架上是个大圆筒状的东西,由专人点燃后,火花四射,星光闪烁。

  在数息之后,那高高吊着的圆筒突然往下坠了一层,露出漂亮的花草造景。

  烟花流火还在闪烁,于瞬息之后又往下坠,露出一排的傀儡人偶。

  如此下坠数次,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景观,漂亮的不可思议。

  也完全颠覆了云怀瑾对于烟花的理解,这真是太美了!

  看完了表演后,云怀瑾抱着云初又往前走,竟然叫他看到了卖仙女棒的摊子。

  不过这里不叫仙女棒,而叫滴滴金。

  云怀瑾买了一些,带着云初找了个空点的地方玩了起来。

  云初第一次玩这些,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与激动。

  父子二人旁若无人的玩了好久,看着眼前如星闪烁的光芒,如同自己也短暂的拥有了星光。

  他们总在最开心的时候,看向彼此,想要分享此刻的喜悦。

  父子二人脸上的笑,在这闪烁的星芒中,就没有消散下去过。

  丰水县虽也没宵禁,但终归是个小地方。

  热闹过了之后,慢慢归于平静。

  到了深夜,东街的人群已经疏散许多,城门口有不少结伴出城的人。

  云怀瑾也带着玩的疲惫的云初回了庄子,父子二人上了马车后,便缓缓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怀瑾听到了方老三刻意压低的声音。

  “东家,东家。”

  云怀瑾被叫醒,人还有点迷糊,鼻音有些重,“怎么了?”

  “前面好像有流民。”

  闻言的一瞬,云怀瑾彻底清醒。他推开侧面的小窗,探头看向前方。

  马车依旧在行驶,周围又有不少打着灯笼,结伴出城的百姓。

  古时的黑夜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是能借着天光看清些四周的。

  因此云怀瑾很快就看清不远处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步履蹒跚的走来。

  这些人瘦如枯树,形同槁木。

  他们在路过百姓们的时候,会抬头打量一下对方。

  很快又会低下头去,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朝着丰水县的方向继续走。

  云怀瑾怕云初冻着,很快关了窗户。

  心中有些不安,丰水县这会竟然就有流民了?

  可丰水县开春亦有旱灾,流民此时前来,届时只会雪上加霜。

  此时丰水县县衙,衙役们匆匆赶回,又匆匆离去。

  大开的城门被紧急关上,尚未出城的百姓们也被关在城中。

  突入其来的变故,增加了人们内心的恐惧不安。

  在一番打听之后,百姓们得知外头来了一拨流民。

  百姓们心中惊奇,好好的丰水县怎么会有流民聚集。却也知道这事怕是连县令都茫然着,不然今岁的灯会也不会照办不误,早就停了大关城门了。

  知道外头有流民,他们也不敢黑灯瞎火的时候再往外走。只能在城中留宿一夜,等天亮时再结伴出行。

  县衙的灯亮了一夜,赵县令在衙里发了半宿的火,将北面的一众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还是得认命的想办法安置流民。

  流民是万万不能入城的,于城中百姓安危有损,也不利于管理。

  眼下只能先在城外设置粥棚,再给些塞着芦苇柳絮的薄被以供取暖。

  棉被他丰水县是拿不出的,哪里有那么多钱买这些?

  就连施粥的粥棚,他都得腆着脸去找县里的富户才行。

  不然就衙门粮仓里的那点米粮,除去衙门的日常开销外,剩下的那点够吃个什么的?连点米汤都熬不了。

  一想到要去找那些不好说话的富户,赵县令心中又是一气。关上门独自骂了好一会,这才换了副严肃模样叫人去叫县里富户过来。

  县中富户不少,但是能有能力配合衙门施粥安置流民的,只有六家。

  这六家人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城外有了流民,这时候县令喊他们来,也就只有一件事。

  他们心知平日里得了衙门方便,现在就是他们要回报的时候。赵县令在说了施粥后,六家人没敢多推辞,便都同意了。

  粥棚很快就搭了起来,城外燃起炊烟,让食雪止饥的流民们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施粥的事,就这样轻易的办成了,赵县令却没有多开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好说话。等到了后面,才难搞。

  他第一时间找人探来的消息,知道流民都是从岷州府来的。

  才知那边早已大旱,可知府为了能早日做出“功绩”升迁,竟一直瞒着不报。

  这就算了,还上书朝廷说岷州丰收。这丰收就意味着税收上调,百姓本就因受灾少食,可官员下令要交粮作税,他们又能怎么办?

  没多久岷州府就乱套了,知府第一时间下令关上城门,不准人跑出去。

  刚开始是拦住了人,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饿死,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吃人的怪物。

  为了不饿死,为了不被吃,想活着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拼了命的往外跑。

  一路过来,那些府县都不敢管他们,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于是都叫人将他们往下一个地方驱逐,就这样流民们被一路驱逐到了丰水县外。

  赵安民听着下头人打探来的消息,心想岷州大乱,那知府怕是活不成了。

  流民也只会越来越多,前头那些府县不敢收,也是怕越聚越多,到时候不好弄。

  而且北地本就缺粮,把人往南边送,也是给条活路。

  不然真继续在北面留着,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左右都是一个死。

  只是这些流民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烫手山芋?落在他的地界,他若是处理不妥,便是他的过错。

  可他丰水县本就是个发展不起来的小县,北面各个州府都不敢接手的流民,他又如何能处理好?

  他在这都五年了,也不求着能升迁调任,只求能在此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安稳终老。

  偏偏又横生这事端,叫他束手无策。

  赵县令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个折子,准备递给朝廷。

  折子中没敢直接写岷州府的事,只说北地来了流民,请上头赈灾。

  至于为何北地会有流民,上头自然会去查。

  折子写完后,赵县令让人送去府城给知府过目。官员不可越级汇报,他的折子要先给知府看才行。

  写完折子后,衙役便拎着食盒过来,“大人,夫人给您备了豆浆和肉脯。”

  赵县令本来没胃口吃东西,但一想到北城杂货铺里的豆浆和肉脯的味道,就有些肚饿,“拿进来吧。”

  吃完肉脯,喝完豆浆,赵县令觉得自己的情绪被抚慰了。

  “随本官去城外看看。”

  赵县令带着手下衙役到城外,入目便是一群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人。

  他们双目无神,手中拿着富户施粥时发的陶碗,在空地上或躺,或坐。

  有几个年纪看着小一些的,还抱着早就空无一物的陶碗舔。

  也有一些喝了清粥后更饿,忍不住的抓着雪吃,嘴边沾着脏污的带雪的泥浆。

  赵县令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遮挡住了入骨寒风。

  可没有被遮挡的鼻尖,依旧冻的通红。

  但这些流民,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一路走来,真是十分辛苦。

  赵县令摇头叹息,他能做的都做了。再多的,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求着天快点暖和起来,这样流民们还能挖点野菜果腹。

  ……

  不出赵县令所料,在接连施粥七日后,富户们开始推脱起来。

  赵县令恩威并施,好一番扯皮后,才让这些富户同意再施粥十日,等出了正月就不再施粥。

  那时侯一些野菜也长了,仔细找找也能给肚子里填点东西。

  熬一个月到三四月份,那时候野菜更多,想来人也能缓过来。

  到时候再问这些流民,是要落户还是要离开。

  赵县□□的周详,也无差错。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丰水县竟然一整个正月都没下一滴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出正月后,富户们不再开设粥棚。

  流民们也不敢闹,这是唯一一个叫他们待这么久,还施粥这么久的县城。

  眼下天气渐暖,他们勤快点,也能在地里刨出点野菜来吃。

  有这一线生机,他们也不想拿身家性命去对县城里的带刀小吏。

  流民们一心只想着果腹活命,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天不下雨。

  富户们第一时间察觉了,县城的各个粮食铺子也开始提高了粮价。

  赵县令眼皮子不停的跳,心中总觉得不安。

  云庄里,张木桥去见了云怀瑾,神色凝重,“东家,一月没有下雨了。”

  云怀瑾知道,旱灾来了。

  “虽说要有大旱,但是地里还是得种东西。不然别的地都种,只有我们不种,也很奇怪。”

  张木桥点头说是,“这回便还是种黄豆和粟吧。”

  种地的事情,云怀瑾都听张木桥的。

  秋播时的黄豆和粟已经收获,粮仓堆不下,开了另一个仓库堆放。

  张木桥第一时间告诉佃户们,今年春种时还是种黄豆和粟米,这让佃户们心里奇怪但他们也没办法。

  这是东家的地,种什么都是得按东家的要求来。

  只是有些心疼可惜,那样多的好地,只能种黄豆和粟米。这两样东西价贱,没人稀罕卖不出价格。他们放到手里,也只能留着自家吃,赚不到什么钱的。

  秋播时收获的那些,现在还在家里粮仓里堆着,压根吃不完。

  要是东家收购他们的黄豆做豆浆粉就好了,这样多少能卖点钱。

  这时候佃户们想的还是卖粮赚钱,压根想不到不久之后,县里连黄豆都买不到了。

  到了二月中旬,天依旧无雨。

  春耕在即,赵县令此时召了丰水县各个庄子的东家去县衙见面,有些庄子东家并不在此地,便召见了管事。

  云怀瑾猜想着赵县令此举,怕是和春耕有关。

  方老三依旧跟着云怀瑾,在他身边护卫。怕流民生事,还另带了四人。

  云怀瑾坐马车,另外四人则是驾着马套的板车跟在后面。

  到丰水县城外的时候,云怀瑾看到了被带刀小吏拦在不远处的流民。

  他看一眼后就被小吏催着快走,只好收回视线,朝着城中走。

  县衙门头用料十分俭朴,却又透着一股难言的威严之感。

  云怀瑾和方老三进了县衙,自报家门后,被人领着去了后院。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也有些各自坐在一处,谁也不理,只闭目养神。

  云怀瑾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的视线,无外乎是他的身形外貌,在一众人里实在出众。

  大家皆以为他是男子,在细瞧之后发现眼下孕痣,知道是个哥儿后,又是一番惊讶。

  因此,云怀瑾给院子里的诸位,留下了深刻印象。

  云怀瑾刚坐下,赵县令就来了。他又跟着众人起身,弯腰行礼。

  “诸位请坐。”

  赵县令落座后,一摆手让众人坐下。

  坐在下方的云怀瑾借机打量着上方的县令大人,此人身形清瘦,五官端正。上唇留有胡子,下巴处却是清理干净。

  看起来有些严肃,嘴角下撇,是个不苟言笑的主。

  赵县令开门见山,没有卖关子,直接道:“今年正月以来,天公不作美,一直无雨。

  眼看着就要春耕,无雨影响收成。本官召见诸位,是想让诸位在春耕时,多种些红薯,土豆。

  麦子的话,今年春种最好还是少种些吧。”

  赵县令话音刚落,下面就小声的议论起来。

  云怀瑾的前后左右,都在小声的抱怨。

  “种这玩意干什么?又卖不出去。”

  “是啊,卖不上价,亏了县令又不给我们贴银钱。”

  “这地是我们东家的,东家爱吃面,可不爱吃这些。哪里说种别的就种别的?”

  云怀瑾听着周围的抱怨声,一时间竟没有听到有一个人是赞同的。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丰水县最后会被破城了。

  人心不齐,只向钱看,迟早会出事。

  赵县令此举,是在旱灾来临的最开始,降低了今后的死亡数量。

  红薯,土豆是不好吃,虽然偶尔吃一两顿会觉得美味。

  但天天吃的话,谁都受不了。可再受不了,这也是能救命的东西,至少也不会叫人轻易的给饿死。

  赵县令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庄子去种植,他们这些人虽然地多,可也正因为地多,所以也不缺粮食。

  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钱更重要的。

  让他们种红薯和土豆,对他们来说是强人所难了。

  可这天实在是不好,他怕丰水县也要和岷州一样,要干旱了。

  而且若不是这些人地里产出并不需要往上交税收,不怕过段时间又有雨了,却因种多了红薯土豆而无法交税,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诸位,你们若是种红薯与土豆,种多少,县衙就收多少。除此之外,县衙也会给大家提供秧苗,不会收取费用。”

  赵县令开出的条件,并不足以打动人心。

  即便是这样,对于庄子来说,也是亏了的。

  秧苗与种出来的东西,并不值几个钱。

  真正值钱的是种东西的地。

  这地种了红薯和土豆,就种不了其他。他们不愿意做这亏本买卖。

  赵县令见下面的这些人不为所动,心中忍不住叹息。

  种地这事,他没办法强求。今日若是不能说动,往后便更难了。

  就在赵县令又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下面有道清润的声音道:“县令大人,云庄愿种。”

  云怀瑾也知道古时与现代不一样,古代的地真正属于百姓的很少。

  要这些庄子为了百姓生计,拿出地来种红薯和土豆,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这好比让粮商带着粮食去赈灾一样,他们虽有那个能力,可没那个义务。

  云怀瑾同意,也完全是因为,他不是古代人。现代的一些教育理念,还根深蒂固的在脑海里。

  又受他表哥的影响,云怀瑾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灾难中也能做点什么。

  反正种黄豆和粟米,与种红薯和土豆,结果都是一样的。

  种红薯和土豆,还不用花钱买秧苗。种出来之后,想卖出去,县衙也会照单全收。

  不过到那个时候,真要想卖,怕是也不愁卖。

  不过除此之外,云怀瑾也想在县令面前露个脸。朝中有人才好办事,而丰水县里,赵县令最大。

  云怀瑾想在这场灾难之后,将农庄做大,少不了与县衙打交道。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现在就是“雪中送炭”的时候。

  果然,赵县令在听到云怀瑾说愿意种后,不苟言笑的脸上都多了些笑意。

  他连忙看过去,见还是个哥儿,心中也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赵县令连着将人夸了好几句。

  云怀瑾算是在赵县令跟前,彻底露了一回脸。

  赵县令又说了几句后,见其他人都无动于衷,也只好放弃。

  转头便对云怀瑾和颜悦色,让他派人去拿种植所需的秧苗。

  等县令走后,其他庄子的人也跟着走了。倒是还有三家人没走,凑到了一起。

  这三人凑一起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满云怀瑾同意县令要种植红薯和土豆。

  “所有人都不种,就他要种,真是不知所谓。”

  “为了巴结赵县令,什么都敢许诺。”

  “巴结呗,等到时候亏了钱,看他不哭才怪。”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云怀瑾听着觉得疑惑,“三位,县令大人可没说你们不能种啊。若是三位眼馋我巴结上了大人,现在大人又没走远,你们把大人喊住,想巴结上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也不知诸位在这眼红个什么劲。”

  “嘿!你一个哥儿凑到男人堆里不知羞,还敢强词夺理?”

  “世风日下!哥儿都敢在外头和男人叫板了!”

  “你家男人在哪?怎么让你一个哥儿出来丢人现眼?”

  “莫不是没男人吧?他长成这样,哪个正经男人会喜欢?”

  云怀瑾听着三人的话,只觉得臭不可闻。

  若云怀瑾真是古代的哥儿,这会怕是真不会说什么,低着头就走了。

  可他不是。

  云怀瑾眼睛一瞪,挨个指着三人,一个个的原话回敬过去。

  “你一个男子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和我一个哥儿说话,真是毫无廉耻之心。”

  “世风日下,你这样的东西都敢在外头和我叫板了!”

  “你家哥儿在哪?怎么叫你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出来和哥儿说话?”

  “莫不是你没有哥儿吧?也是,你这幅模样,路边的狗看到了,都吓得一口气能跑二里地外去,谁家好人嫁给你啊!”

  这三人被云怀瑾骂了个狗血淋头,气的脸红脖子粗,围过来像要打人。

  云怀瑾哪里看不出这群是个什么货色。

  他喊道:“方老三!”

  外头的方老三听到声音,立即带着人直接冲进院子里去。

  方老三常年走镖,手下一众镖师又都是虎背熊腰大体格,就连县衙里的官吏都比不过他们。

  加上在云庄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云怀瑾又在水里加灵泉水,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之前更好。

  刚进县衙的时候,他们都引来了官吏们的注视。

  心想着这样的身板,怕是只有军营里的将领才有的吧!

  当方老三带着人冲进来,将云怀瑾护在身后时,院子里的那三人也吓了一跳。

  差点以为是熊来了!

  云怀瑾看着院子里被吓到往后退的三人,冷哼一声,不想与他们这样的人再多说什么。

  谁知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又有人喊道:“你一个哥儿如此嚣张跋扈,也不怕今后没人要!”

  云怀瑾要被烦死了,“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叫你先尝尝他们拳头的厉害。”

  以为这人不怕死的要过嘴瘾,是个硬茬呢。

  结果在云怀瑾说完后,直接闭紧嘴巴。

  方三爷翻了个白眼,忒了一声,“怂货。”

  那人听了,也只敢咬着牙装没听见。就对方那大体格,可以说是一拳一个他,他惹不起。

  云怀瑾没再多待,觉得晦气的很。他带着人去取了秧苗,拿了东西后直接回了庄子。

  到庄子后,云怀瑾将赵县令说的都和张木桥说了一遍。

  这红薯与土豆张木桥是知道的,产量比黄豆和粟米更高,也更耐旱容易成活。

  最重要的是,此二物食之极其果腹。

  之前没想过种这两样,也是秧苗难买。丰水县没有种这些的,要想买,还得往北面去找。

  那还不如种本就有的黄豆和粟米,还省点事。

  张木桥去了趟两个村子,将云怀瑾答应县令,种红薯和土豆的事和佃户说了。

  他们无有不应,这又是东家又是县令,他们哪敢吭声说别的。

  倒是枣沟村的村长,王北峰听着觉出些不对来。他抬头看看天,心想怕是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