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国丧与新帝登基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由丞相崔慎辅国的消息。

  这消息没有像其他消息一样连百姓都知,只有各地官员内部知晓。

  可不论朝堂如何动荡调整,丰水县的困境依旧存在。

  而且以江沂山的跑路的速度来看,这事十成十的要赵县令自己背黑锅。

  定是要说他好大喜功,知情不报。就是为了政绩上能好看一点。

  赵县令上次急火攻心晕了之后,身子骨就一直没好全。整天时不时的咳嗽一声,眉心紧皱,忧心忡忡的。

  林松筠忙的脚不沾地,县里县外都要他去照应着。抽空还要关心一下上峰的身体如何。

  丰水县在一片死寂中,码头迎来了许久不见的船只。

  “渝州商船!是渝州商船来了!”

  “快去禀报大人!”

  县衙早就派人在码头看着,若是有船只重新停靠,便立即去衙里禀报。

  赵县令听说渝州商船来了,陡然间容光焕发,也不咳了,说什么都要去码头看看。

  只是他到码头的时候,渝州商船的总管事已经离开去了云庄。

  现在船上只有一些小管事和伙计。

  赵县令也不在意,拉着人就问他们来丰水县是为何故。

  得知是与云庄有交易买卖,今日是来取货的。赵县令眼帘微阖,短短一瞬,心思百转。

  崔家与云庄有买卖,云家……

  赵县令没有久留,回去后就叫手下人搜罗了云庄的一应消息。

  这些信息都是衙门里登记在案的,人入县里居住,都是要详细记载从哪来以及家中情况。

  赵县令将云庄还有云怀瑾相关记录看了一遍,摸着上唇的胡须沉思许久。

  竟然是雍京云家的人,这位哥儿当真是足够低调,他这几年里,竟都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

  若不是上次只有云怀瑾一人应声,他怕是到现在都想不到云怀瑾。

  云家在雍京,哪怕是只有五品,可人家是京官,是能面圣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崔家与云怀瑾走竟那样近。在这节骨眼上竟还能来丰水县与云庄做生意。

  想来也该是这样,朝中谁人不知云家与崔丞相交好。虽说崔相明面上不怎么搭理他们,没想到背后还是关照着的。

  国公府是注定会拿他开刀,为江沂山铺路的。

  如今崔相辅佐新帝,若是能有人将话递到崔相跟前,他们丰水县又是否能有转机?他又是否能有一条活路呢?

  这样想着,赵县令换了官服。又挑选几个身高体壮的衙役,让他们也换下官服,穿上平常衣裳,与他走一趟云庄。

  因为云庄红薯和土豆的缘故,城外的流民安定不少。

  现在赵县令不用受江沂山的胁制,流民想走想留他都不拦着。

  流民不受拘束后,走了一小半。他们都是选择继续南下,南边有粮食吃,比在这也正在受灾的丰水县要好。

  赵县令恨不得流民全走了去南边才好呢,最好追着江沂山去,看他这次又要往哪里跑。

  李怀州到了云庄后,第一时间就是和云怀瑾告罪。

  崔家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也是各方势力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商船轻易也不敢动。

  要不是豆浆粉全部售罄多日,雍京和渝州都催着上货,为了不引人注意,怕是还要再晚来两月。

  云怀瑾倒是不担心崔家跑单,只怕崔家出了什么事。

  交货之后,云怀瑾与李怀州说了保质期延长的事,李怀州闻言也是高兴不已,“这真是太好了,可以储存这样久的话,我们每次也能多定一些存着。”

  云怀瑾笑着应声,又请李怀州下次来帮他带些果树的事。

  “运输的价格,我会按照市场价给。如果李管事不方便的话,我再找找其他商船。”

  李怀州笑道:“哪里不方便?方便的很。下次来一准给云庄主都办妥,你要哪些,给我写下来便是。”

  “好,我这就写。”

  云怀瑾喊了笔墨拿笔墨纸砚过来,写完后交给了李怀州。

  云怀瑾前世自小就在兴趣班学书法,长大后也一直没落下,还学了国画。

  虽说没有精学,但是日常的书写作画是没问题的。

  不过原身学的比他还不精,写的很差,倒是能认得字。云怀瑾想着后面要写字的时候多了去,便一直在庄子里练着。

  现在云庄上下也都知道东家如今勤奋好学,闲来便会自己寻摸着看看书,练练字画。

  云怀瑾的字无功无过,就是寻常。

  李怀州也不是一个会品鉴字画的人,他看着上面的荔枝树时,出声提醒道:“云庄主,荔枝虽美,可在丰水县这地界,怕是难活。”

  云怀瑾感谢对方好意提醒,“没事,我有一秘方,应是能活。”

  即是秘方,那就不好过问了。

  李怀州把纸叠好收在袖中,起身告辞。

  云怀瑾送人出去,正好看到从枣沟村玩完回来的云初。

  “阿父!”

  云初看到云怀瑾,哒哒哒的就跑来。

  他扎着两个丸子头,一左一右,拿红色的绸带绑着,可爱的要命。

  如今崽崽长了个子也长了肉,小脸上的婴儿肥软乎乎的,脸蛋白嫩细滑,一双大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明亮,玉雪玲珑,精致又漂亮。

  云怀瑾伸手摸崽崽的头,给身旁的李怀州介绍,“这是我儿子云初。”

  说完又轻声的对云初说:“乖宝,喊李叔叔。”

  这些日子里,云初已经与之前怯懦不敢说话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听了云怀瑾的话,仰头就看着李怀州,软乎乎的喊道:“李叔叔好。”

  李怀州本想夸一夸孩子,可当他低头看清这孩子长相时,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张着嘴发了愣。

  这孩子怎么长得如此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云初有些奇怪的看向盯着他脸发呆的大人,“李叔叔?”

  “啊?”李怀州回了神,不好意思道:“莫怪莫怪,这孩子长得太漂亮,倒是叫我看呆了。”

  云怀瑾也觉得他的乖宝长得可好看啦,听到人夸云初,云怀瑾也高兴,“没事,我有时候也看着乖宝发呆呢。”

  云初听着自己阿父的话,有些羞红脸,很不好意思往云怀瑾身后钻,偷偷害羞呢。

  李怀州离开云庄不久后,赵县令就来了。

  对于赵县令的来访,云怀瑾是有些惊讶的。

  他让云初打了个招呼后,就叫云初先去吃布丁,他做了布丁在厨房放着,就等着崽崽玩完了回来吃。

  赵县令看着云初离开的背影,由衷夸道:“云庄主孩子养的很好。”

  云怀瑾笑了笑,“大人过誉。”

  梅兰送了茶来后,云怀瑾才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他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也没能猜出赵县令这时候来找他能做什么。

  赵县令没心思喝茶,看了一眼云怀瑾后,发现对方是真没猜出他的来意。

  于是也不绕弯子了,“此番前来,还想请云庄主帮我给云家住递个话。”

  云怀瑾听着像听天书一样,怎么赵县令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但凑成一句话,就觉得这么离谱。

  他给云家家主递话?

  赵县令话说到这份上,云怀瑾算是明白县令来此是为何事了。

  这是病急乱投医呢。

  “大人,实在非我不帮。而是大人有所不知,我是被家中弃出的……”

  云怀瑾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他确实没办法替赵县令在云家那位一家之主跟前说什么。

  搞不好还能因为他的缘故,叫云家的家主也厌恶了赵县令。

  赵县令听了云怀瑾的话,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木然的坐了一会后,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又重重的叹息一声。

  天要亡他啊!竟是连一条活路也不给他!

  官场之上的错综复杂,云怀瑾并不能完全的看明白。

  但他知道,对于丰水县,赵县令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了。

  见赵县令突然心同槁木,丧失了生气。云怀瑾不由出声问道:“丰水县的事,会让大人如何?”

  赵县令先是目光一肃的看了云怀瑾一眼,见他不是有意探听,反而有关切担忧在其中,这让赵县令没有真的动怒。

  想来这位云庄主,是真的对官场之事毫无了解。

  不知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如今这问,也全是因关切而起,赵县令心中有些熨贴。

  “朝堂诸事,云庄主既不知道,便永远不要知道才好。”

  赵县令因云怀瑾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也起了关切之意,又对云怀瑾说:“离开雍京也好,以云庄主之能,定可在丰水县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雍京,不回也罢。”

  已经离开云庄的李怀州一直到搬完货,商船起航都还在想着云庄的那孩子长的像谁。

  船行一半,一直看着海面紧锁眉头的李怀州突然一拍脑袋。

  想到了!那孩子长得像老爷和小少爷!

  应该是最像老爷,因为小少爷就是府上最像老爷的!

  不过云庄的那孩子也就眉眼间有一点点神似,幸好只是神似,不然他还以为是崔家的孩子流落在外呢。

  ……

  丰水县因为旱灾,秋税收不上来。

  县衙里的诸位,只等着上头来处罚。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丰水县的百姓们受灾至今,毫无援助。他们哪怕是要搜刮民脂民膏,也是搜刮不出一点。

  县衙里也不会凭空变出粮食和银钱交税。

  总之丰水县衙的诸位大人们是认命了,也尽力了。

  半月后,入了十月,天有些冷,这时朝廷来人了。

  丰水县衙的诸位大人,只觉得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落下。是死是活,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朝廷来的不仅是赈灾的车队,还有一队将士。

  丰水县的官员们接到消息出去迎接的时候,被一群将士拦住。

  之前在外面看守着流民们的官吏也被拦在城中,此时城门紧闭,却挡不住外面流民们奔逃嘶喊的声音。

  赵县令听着声音浑身发冷,他身体一斜,被林松筠眼疾手快的扶住,这才没摔倒在地。

  林松筠的脸色也苍白着,不太好看,“大人没事吧?”

  赵县令艰难的吞咽口水,摇了摇头。

  朝廷这是要杀流民吗?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啊!怎么能这样做呢!那可都是人命啊!

  赵安民推开了林松筠,他有些颤抖的向前跨步,一步犹如千斤重。

  “将军,不可诛杀流民啊!”

  一场旱灾,让本没有太多白发的县令大人,变得满头白发。

  他此时的精气神早已不复一年前的威严从容,而似一被生活折磨压垮的老叟。

  林松筠在那守门的将领开口前,将赵安民护在身后。

  他虽未言语,可行动已经代表一切。

  两位长官表明了态度,丰水县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

  态度很明确,杀流民此举不妥,他们不同意。

  即便他们的不同意十分的微不足道,也根本没办法改变事实,可也不愿一言不发。

  反正他们因为旱灾之事,本就是轻则革职,重则斩首。

  虱子多了不怕痒,这事他们想尽全力阻止一下。

  守门的将领将丰水县官员的神色反应全部看在眼里,他一一记下后,才开口道:“流民里混了大批的细作,他们计划着不久后引发暴动攻击城门。

  将士不是在杀流民,是在抓细作。”

  赵县令等人听了无一不惊诧,细作?竟然有细作混入其中,数量还不少?

  “将军啊,这事我们县里是真的不知道,可没有包庇细作啊!”主薄反应迅速,立即陈情。

  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是比渎职重不知多少倍,一个死九族,一个最多死自己一个。

  也不怪主薄迫不及待的表明,实在是担待不起这重罪。

  将领看他一眼后笑道:“他们从北面一路混进来,完全融入其中,你若是能发现,才是有鬼。”

  主薄听了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

  已至深夜,县城外架起了一座座营帐。时不时的有将士举着火把,提刀巡逻。

  主帐内,之前与赵县令几人说话的将领在书写他的所见所闻。

  着重描写了赵县令几人的反应。

  一旁的亲兵磨着墨,想起白日里带兵捉拿细作的场景,还是忍不住道:“将军,丞相大人真是神了。这丰水县外还真有细作混在流民里,连数量都对的上。”

  将领不动声色的看亲兵一眼,见他还是一脸喜色,回味着白天的那场酣畅淋漓的抓捕。

  “这话在外面就别再说,否则丢了性命,可别怪本将军不顾旧情不救你。”

  亲兵也知自己妄加议论是失言,也恼自己心性不定,还如此毛躁,“将军教训的是。”

  知道人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将领把写好的信装进信筒里面封好。

  “叫通信营的快马加鞭送去雍京给崔相,然后自己去训戒营领三十鞭的罚。”

  亲兵不敢多言其他,只恭敬领命。

  ……

  朝廷来人在丰水县外抓了二十来个细作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丰水县。

  在云庄的云怀瑾也听闻了此事,心想或许书里写的流民安抚好好的,突然暴动,应就是这些细作鼓动的原因。

  不过书里没有写朝廷抓细作这一事件,难道是因为他穿书带来的蝴蝶效应?又或者只是作者略写了,但他生活在当下,所以体会的更详细?

  那后面还会有暴动吗?有的话,是细作没抓干净?若是没有的话,那从此为节点,往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无法按着书里的进程去做参考了。

  不,不对。

  云怀瑾看向不远处,和黑黑一起玩耍,咯咯笑的开怀的崽崽。

  应该是他将乖宝从池塘边抱回来的那一刻,他就无法按着书里的进程参考了。

  他不是书中人,如今被他养的很好,与书里那个被丢弃吃尽苦头的乖宝也不再是书中人。

  他们此时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定好了未来悲惨结局的书中角色。

  云怀瑾想明白后,彻底将看过的《夺权》抛诸脑后。他早已不是为所谓保命而对云初好,而是真的喜爱这个孩子。

  他想要云初今后,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健康成长。

  不需要有多大的成就,只要他平安健康就好。

  “乖宝,带上黑黑,阿父给你们做好吃的。”

  云初闻言眼睛一亮,招呼黑黑就朝着云怀瑾跑来,欢乐的奔向他最爱的阿父。

  丰水县得了朝廷赈灾,一下子就缓过了劲。

  赵县令和一众官员也每天都等着朝廷对他们的宣判,谁知一直到将士带着细作离开,就连赈灾的领官也在交接后,带着人走了,也没有宣判他们的罪责。

  没宣判,那就是一切照旧。

  县衙里的低气压,在此时终于消散不少。

  虽然不知道朝廷中是如何博弈的,但他们阴差阳错下被保全了。

  真是老天眷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