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璟拉闫琢上楼, 闫琢本人和徐行之都没反应过来。
但闫琢清楚荣璟状态不对,拉他,他便顺势跟着荣璟丢下徐行之跑了。
他们像被人撵着一般一路奔到卧室, 随即闫琢眼睁睁看着荣璟来到衣帽间,打开暗门, 进去里面, 最后把他推进衣柜, 自己也跟着进来, 关紧了门。
衣柜里空间狭小逼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荣璟急促却极力压抑着的紧张气喘搅动着这方寸间的空气。
他抬手捂着闫琢的口鼻,用力大到让后者无法呼吸。
直到确定外面真的没有人跟来,荣璟这才松开手,坐在了闫琢对面的角落。
而听到荣璟的话,闫琢顺着他的要求没有动, 也没有发出声音,心跳频率却徒然加快, 那是对即将窥探到真相而生出的隐秘激动。
继续忍耐地等了片刻, 见荣璟不再有动静。他终于探身摸上荣璟冰凉的手臂, 然后屈膝跪地,伸手抚上青年同样没什么温度的面颊。
荣璟偏头躲了躲,抓住他的手有些不满,小声警告, “闫琢你不要动。”
闫琢动作停下,盯着黑暗中的人影, 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谁能看到我们?哪里有摄像头?”
荣璟闻言拧眉, 涣散的意识有片刻聚拢,脑中猝然浮现出一幕场景——
他坐在一间像酒店的房间大床上,正在自渎,对面是一面巨大的液晶屏和液晶屏上方卡着的针孔摄像头。
下一幕他看到有人笑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女说,“荣先生荣太太,您看您家大儿子现在可以对异性的视频有反应,并且有很强烈的想要跟异性交往的想法,我们的矫正很成功。”
之后发生了什么,荣璟头猛地痛起来,下意识不想再回忆,记忆的深海翻腾,很快便把这一闪现的场景碎片压在了海底深处。
但莫名有种被窥探被围观的恐惧直达灵魂。
荣璟抱住头,喃喃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在看我。”
又猛地抓住闫琢的手,黑暗中的眼神闪烁着神经质的恐惧。
他把声音压到几乎只剩下气音,“我们不要继续做了,会被看到。”
“刚才那个人就在偷看我们上床,”他眼中闪过极致的厌恶,甚至生理性恶心想吐。
荣璟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荣璟?”闫琢立马去拉衣柜门,然而刚打开一条缝隙,荣璟再次手忙脚乱地紧紧关上了它。
因为恶心反胃说不出话,他连忙踢了闫琢两下,眼睛瞪过去以示警告。
等把要吐的感觉压下去,他生气地低声吼,“你不要动!”
“还有,你藏好,”说着,他攀上闫琢的肩膀,怕谁听到般,直到嘴唇贴到男人耳边,这才抖着声音继续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我这里。”
“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喜欢你。”
“会被挖掉。”
“有人就被挖掉了。”
“她不会喜欢人了。”
听到荣璟的话,仿佛深黑夜色突然划过一线天光,闫琢瞳孔骤然紧缩,一个从没有想过的可怕猜测浮上心头。
闫琢箍住荣璟的腰身,即便尽全力克制,开口时尾音还是不稳,问,“他们是谁?”
荣璟拧眉,十分不满闫琢又出声说话,但想了想依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就是那些医生。”
“他们说不能喜欢男生。”
“混蛋。”
荣璟语言逻辑混乱,下一句又变成了,“闫琢你要不要带我走啊?”
闫琢慢慢往后靠在衣柜壁上。
如果有光照进来,会看到男人侧脸冷白,一双黑沉双眼怔怔盯着自己面前的青年,似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般静止着。
那点一直抓不住的端倪终于被攥进掌心,一张真相之网要从幽暗处呼之欲出。
真相残忍。
闫琢心中生怯,竟不敢揭开它最后的纱。
“荣璟,你……”
男人喉结攒动,“你……”
他想问荣璟是不是被送去了戒同中心,但喉咙发哽,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得不到回答,荣璟却有些着急,小狗似的又蹭过来,整个人钻进闫琢怀里,用气声道,“闫琢,我还喜欢你的。”
讨好的吻落在男人屏着呼吸的脸上,“你走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你别丢下我。”
“我会听话,不惹你生气,也不乱发脾气。”
半晌,狭小空间里响起男人沉哑的声音,闫琢慢慢收紧手臂,抱住怀中的青年,涩声回答,“不丢下你。”
“但我没钱了,”荣璟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请求,“我的钱用来贿赂那个医生了,我能不能先花你的钱?”
闫琢勾了下唇,答应道,“好。”
荣璟安心下来,又凑上来亲了亲闫琢,随即窝在了闫琢身前静下来。
他没有要从衣柜里离开的意思,闫琢便陪着他。
闫琢抱着怀中的青年,静静望着眼前的黑暗,良久,他猝然闭上眼。
最后一块真相的碎片拼接完整。
当年荣煦说荣璟躲去了乡下外婆家。
前不久外婆家邻居称他没有回来,说他是连外公葬礼都不参加的白眼狼。
荣璟那两个多月的去向变成了空白,闫琢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查到。
可如果他被荣茂良和沈清禾秘密送去了戒同中心或者类似的地方,就说得通了。
那么……
得知荣璟回来,他去挽回他们感情的那天,荣璟其实已经经历了戒断“治疗”。
可少年伪装的太好了,没让他瞧出端倪。
不。
还是有破绽的。
闫琢想起他当时强迫性亲下去时换来的一拳。
他以为那是荣璟盛怒之下的反击,可如果是创伤应激呢?
闫琢猛然咬紧牙根,下颌线条绷紧到极致,喉间涌上干涩苦味。
如果那时候发现。
如果那时候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留在原地的少年。
如果晚出国几日……
或者六年里哪怕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哪怕回来看一眼。
在这瞬间,闫琢几乎恨上了自己。
而重逢后,荣璟那些让他一直不能理解的行为,终于在此刻也得到了答案。
“我喜欢同性。”
他没有撒谎。
“我喜欢同性,但是暂时还接受不了被侵入。”
他也没有撒谎。
同性碰到时每次条件反射的动手,抚摸他时僵硬的身体和后背的冷汗,上床时一次又一次应激性的呕吐。
这么明显的生物表现,仅仅就因为荣璟曾经说自己是直男,接受不了同性,所以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种种的异常都是排斥厌恶同性的反应。
他陷入灯下黑这种主观意识里,竟从未怀疑过别的可能。
荣璟留下这么严重的创伤,他还大言不惭的要替对方脱敏,要让荣璟克服。
最后逼到他为了迎合自己去服用镇定药。
今早更是对他起了杀心,想放弃他。
回想重逢以来的种种,自以为处处在为他,护他,到如今才发现,竟是早已伤他很久:
携恩图报的包养。
浴室里的强迫。
发现排斥呕吐时的盛怒。
揭穿服用镇定药后的杀意。
……
桩桩件件,他每次的狠话和冷脸,都逼着一个心理创伤严重到有躯体化反应的人,一次一次为他妥协,一次一次迁就他。
他还自以为捧着一颗真心无处交付。
可哪里知道早已换到了那从不敢奢望的喜欢。
他气荣璟抗拒他,辜负他,欺骗他。
又哪里知道,可能平日跟他相处就已经用尽了对方的全力。
而本该护着疼着宠着都来不及的人,最后却被自己逼到精神崩溃。
你凭什么?
闫琢从未觉得自己的喜欢廉价。
直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喜欢是割在荣璟身上的刀。
有冰凉的水滴在荣璟脑袋上。
荣璟愣了愣,抬手摸上闫琢的脸。
下一秒,他爬起来凑近了,想要在黑暗中看清男人的面容。
“闫琢,你哭了?”
闫琢沉默。
荣璟从没见闫琢哭过,当下有些好奇,看不见便又摸了摸,这才开始焦急。
“你别哭啊。”
“我又不会哄人。”
荣璟的眉毛纠结起来,片刻后,他贴过去,摸黑亲上闫琢的面颊,柔软的唇又一点一点寻找着亲了亲男人湿润的眼睫。
荣璟尝到了一点咸味。
“闫琢,你为什么哭啊?”他小声问。
“那你为什么被欺负了,不告诉我?”闫琢学他,嗓音沉哑。
“我告诉你了。”
少年的荣璟当时没有说而是提了分手,六年后的荣璟藏着自己的那份不堪也闭口不言。
但潜意识里他是把闫琢当成救命稻草的,希望闫琢拉他一把,所以此刻混乱的意识下荣璟说了实话。
“我告诉你了啊。”
“那些人是混蛋!”
“怎么个混蛋法?”闫琢顺势追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荣璟拧眉,想了半天说,“我记不起来了。”
闫琢明白过来,面前人刻意遗忘了在矫正中心的种种痛苦回忆。
“那就不想了。”他伸手揉了把荣璟毛刺刺的脑袋,把人重新抱回身前。
低头时,一颗泪滴无声没入荣璟的衣服,消失不见。
“闫琢,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哭。”荣璟脸贴在闫琢胸口,听着他乱了的心跳提醒道。
“没有,”闫琢道,“没有哭。”
听到他的话,荣璟想抬手再去摸脸,闫琢却抱他很紧,那力道仿佛要把人嵌入身体。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荣璟乖乖待着不动了。
衣柜里伸手不见五指,时间的流速变得无法感知,闫琢不知道自己跟荣璟待了多久,荣璟一直没有出去,甚至打算在里面睡觉。
闫琢没反对,跟他一起在衣柜中躺下来,直到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抱着人轻手轻脚回到了卧室。
把荣璟放回床上,又守了半个小时,确定他暂时不会醒来,闫琢出门来到楼下。
楼下客厅徐行之还没走,此刻正在自给自足地吃着一盆沙拉当晚餐。
见到闫琢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靠!你俩上去干嘛了,不会继续滚床上了吧?一整天不见人影,再不出来我都要报警了!”
但很快他话音一停,端着碗过来仔细打量正拿着手机拨号的男人。
“你怎么了?”
徐行之皱了下眉,闫琢下巴上冒着青茬,头发凌乱,价值不菲的浅灰衬衫皱巴巴的套在身上……纵然这人五官长相很能打,身材也可以直接推出去走T台,但这么个形象,徐行之眼中近几年对方身上越发凛然的气势没有了,此刻剩下的只有落拓。
上回见闫琢这么颓败,还是少年时,被荣璟甩了之后。
徐行之下意识便问,“你又被姓荣的抛弃了?”
闫琢看他一眼。
徐行之不禁后脖颈发麻,就听自己好友道,“下次来我家先敲门。”
闫琢在国外的时候,徐行之偶然会帮忙过来打理一下这边的房子,所以这里门锁录了徐行之的指纹。
早上过来,徐行之忘记了闫琢家里可能还有别人,没打招呼就直接进来了,这会想起早上撞见的一幕,他也有些尴尬,先应道,“行。”
随即又追问,“你这状态不对,你……”
话没说完,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闫琢没想到荣璟醒的这么快,怕刺激到他,冲徐行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荣璟却已经出声道,“徐行之?”
问着荣璟走到闫琢跟前,有些不爽地小声说,“他不会把荣煦也带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