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一回到病房时, 穆向远心中一惊,拉过他的手着急地问:“怎么了这是,奶奶说你了?是不是我哪儿说错了,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眼眶红红跟只小兔子似的安鹤一摇了摇头, 轻轻抱了下穆向远:“不是, 你很好, 奶奶也说你好呢。”

  “哎哟哟,心疼死我了。”穆向远亲了下安鹤一的额头。

  安鹤一笑了笑,吸吸鼻子:“我都这岁数了, 一般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那是奶奶啊。”穆向远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她不是一般人。”

  马老太太确实不是一般人,如今她同意了他俩的事,让安鹤一倍感安心。

  不过现在回想,奶奶其实早已默许穆向远的存在,只是一直在自己调理自己的心情。

  “我们好好过日子。”安鹤一捧着穆向远的脸, 蹭了蹭他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卢主任来看了穆向远,嘱咐了几句, 就让他办出院了。

  “来, 穆机长,加个微信。”卢主任主动拿出了手机。

  隔壁床的大哥瞧着一愣一愣的, 他只听说有人想加医生微信被拒绝, 头回瞧见反过来的。

  “成,等有空,我和鹤一请你吃饭。”穆向远麻溜地扫码。

  卢主任摇了摇头:“我没空, 我有空显得我们科室病人少。”

  开完早会的安鹤一来了病房,他要送穆向远回家, 没穿白大褂。卢主任瞧见他,得意地摇了摇手机。

  安鹤一笑着拉过穆向远的行李箱,跟卢主任道了谢,又和隔壁大哥道别。

  “哎哟哟,你们这就走了啊。”大哥这才刚刚开始渡劫,撑着身体坐起来。

  “嗯呐,我又是一条好汉啦。”穆向远轻快地说,“大哥你别太闹腾,不然可能又会出血,嘶…真疼。”

  “啊,好,好。”大哥乖乖躺了回去。

  坐上车,穆向远哼起了歌,安鹤一见他开心也跟着嘴角扬起。

  “今天咱把扣子做的菜都吃了吧。”安鹤一发动车子,“庆祝一下,穆机长满血复活。”

  “行啊,小扣子的饭真是怎么吃都不腻。”穆向远指向前方,像是看着机场跑道似地下了口令,“出发,回家。”

  *

  穆向远独自在家待了五天,虽然能天天见着安鹤一,但耐不住安大夫太忙,多数时间他都得一个人躺在大房子里。

  于是穆向远主动给领导打了电话,说他可以去坐班了。领导高兴地说要请他吃饭,被他拒绝了。

  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安鹤一多待待,领导的面子穆向远也不想给。

  家里的车又换回了穆向远开。

  那车钥匙跟烫手似的,安鹤一嫌弃地扔给了穆向远,丝毫没有对豪车的尊重。

  安鹤一也不让穆向远送,说还是打车方便,而且穆向远公司和医院是两个方向,浪费油钱。

  穆向远哼哼两声:“那之前你送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这啊?”

  “那能一样么,那今年的垂体瘤治疗方法和五年前的还不一样呢,不同情况要不同对待嘛。”安鹤一喝着牛奶,嘴上气势可不弱。

  “哎,行吧。”穆向远胡乱抓了下头发,“真是说不过一个伶牙俐齿的副主任医师。”

  安鹤一笑起来:“消停的吧,我真是要你送,也不会跟你客气。”

  “那倒也是。”穆向远擦着头发,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找吹风机。

  这行政班上习惯之后,除了老开会,穆向远觉得也没那么不好接受了。

  规律的朝九晚五,对穆向远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飞行的时候,遇到雷暴天气,在机场一等就没点。他还经常飞国际航线,那睡觉就更没谱了。

  现在天天不到十一点就睡觉,早上六点多起来,穆向远觉得自己精神都好多了。

  也是这样持续地待在同安,穆向远对安鹤一有多忙有了深刻理解。

  四月中旬,吴主任和安鹤一合作了一台大手术,俩人连续站了十五个小时才结束。

  刚出手术室,安鹤一的腿都弯不了,打了个摆子倚在墙面上。

  彭小鹏吓得赶紧来扶他,安鹤一抬抬手,微微皱着眉头,轻声说:“你给穆向远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等穆向远十二点多赶到医院,安鹤一缓过劲来,等在了医院大门外。

  见着穆向远,安鹤一也不撑着了,歪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真是岁月不饶人,人家小鹏一点事都没有。”

  “哎,说这…要不要我背你过去?”穆向远关切地问道。

  安鹤一笑起来,夜色里眉眼尽是温柔:“那不行,这让我病人瞧见了,明天该跑光了。医生都倒下了,怎么给他们治病。”

  “行吧,还能开玩笑呢。”穆向远扶着他,“现在换我心疼你了。”

  “哎,真好,累一天了,还有人心疼。”安鹤一语气挺轻松,系上安全带。

  开着车,穆向远就开始琢磨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哑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刚打起瞌睡的安鹤一醒了过来,眼神有点迷茫,手撑在脑袋边看向穆向远。

  “小安,我现在觉得在地面做行政工作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我…”

  穆向远还没说完,就被安鹤一截胡了:“向远,我懂你什么意思,但你别这样想。”

  “我们现在都是事业上升期,也都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没道理就这样放弃。”安鹤一轻轻地说,“而且你为了照顾我,不再去飞行,我不可能答应你。”

  “我有梦想,你也有。我爱你,当然也会尊重你想做的事。把你困在地上啊,我都觉得憋屈。”

  “就这样挺好的啊,有时间了你来接我一下,而且我也不是天天都是这样的大手术。”

  安鹤一说着说着嘴唇发干,赶紧摸出一瓶水喝。

  穆向远放松地笑了笑:“行,都听你的,今天你能叫我来接你,我挺高兴的。”

  “那是你明天不飞。”安鹤一舔舔嘴唇,“不然我可不敢拿旅客生命安全开玩笑。”

  “你可真是优秀的民航飞行员家属啊。”穆向远这还恭维上了。

  睡前,安鹤一已经迷瞪上了,穆向远拍了下脑袋扭头问他:“小飞说想下周六一起去露营,你想不想去?有空吗?”

  “嗯,去。”安鹤一没犹豫就答应了,翻了个身搂住穆向远的腰,“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这话说的穆向远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俯身连续亲了安鹤一好几下,把人搂进怀里。

  *

  原以为随口答应的事情,安鹤一没放心上,可接下来,穆向远才知道是他大意了。

  人家安大夫,做什么事都认真,想着要去和小飞们露营,总不能空手去,他准备练两道菜,亲手做了给带去。

  周三晚上,穆向远回到家,刚开了门,就被一股子糊味呛了一口。

  他咳嗽着换鞋,要不是知道安鹤一今天能按时下班,他可能要报警了。

  打个110,再喊个119,视情况确定要不要追加120。

  “嚯,这是在做什么科学实验呢啊?”穆向远走到厨房,探头看进去。

  这是穆向远从未见过的安鹤一。

  他回过头来的神情里满是无助,还带着难为情,浑身是大写的要碎了,委屈巴巴地说:“如你所见,我在炸厨房。”

  穆向远笑起来,脱了外套洗了手帮他收拾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你本来想做什么啊?”穆向远踩开垃圾桶,把锅里黑乎乎的一坨东西倒进去。

  “糖醋排骨。”安鹤一如实说,“可能是酱油倒多了。”

  “不是,火候没掌握好。”穆向远分析着。

  安鹤一败下阵来,发现在做饭这件事上,他不仅看不清楚现象,还分析不了原因,整个就是没天赋。

  瞧着安鹤一挫败的样子,穆向远揽着他肩膀出来:“哎,多大事,别往心里去。你会开颅,别人还不会呢。”

  安鹤一抬头看穆向远,被啄吻了下。他抿抿嘴唇,搂住穆向远的脖子:“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说,放心。”穆向远笑起来,牵着安鹤一的手,“我去打包了你喜欢的那家煲仔饭,吃饱肚子咱再考虑做饭的事。”

  第二天,安鹤一做完手术下完医嘱,跟彭小鹏交代几件事,赶在天还没黑之前就回家了。

  安大夫是谁啊,那股子钻研精神,当然也要用在做饭上。一次不行,那就再试一次。

  那边穆向远从会议室出来,赶紧回办公室拿东西准备回家。

  今天的议题是新一年度的招飞计划,他以前是真不知道这事儿这么麻烦,招多少人,花多少钱,从哪儿招,怎么分,都是事儿。

  还是和总部一起开的视频会议,他领导都坐得笔直,他也不敢怠慢。一下午出来,简直比开飞机还费腰。

  他觉得还是他家安大夫说得对,他一只飞鸟,不能被困在地面上。于是他下定决心,但凡航医说他身体没问题了,他立刻就要重返蓝天。

  想着安鹤一,穆向远站在电梯里摸出手机,刚点开微信就笑了。

  安鹤一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还配了张图:“向远哥,对不起,我把你从德国买回来的锅给炸了。”

  这不练成厨艺不罢休的样子,让穆向远想起了多年前他陪着安鹤一练手术技巧的时候。

  安大夫背后的优秀男人穆向远动了动手指,选购商品加购物车付钱,然后截图给安大夫发了过去。

  “已下单,继续炸。”

  *

  周六一早,阳光明媚,小鸟唱歌。

  安鹤一坐上车,和穆向远一起去露营基地。最终,他俩是空手去的,安鹤一的厨艺没能突击成功。

  在穆向远的劝导下,他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大家。

  路上顺道捎上了三个小飞,他仨一上车就喊穆向远“师父”,把安鹤一都逗乐了。

  “年轻真好。”安鹤一不禁感叹一句。

  “哎,安大夫你岁数也不大啊,看着和我们差不多。”马智凯轻快地说了句。

  安鹤一笑起来:“嘴真甜,随你师父。”

  这局是穆向远的同事攒的,除了飞行员,还来了公司的地勤、机务和签派,让安鹤一对航空公司的组织架构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安鹤一笑着问穆向远,来了这些人,那还有人给乘客开飞机吗。

  “嘿,我们好歹也是个大航空公司,就来这些个,不能影响正常运营。”穆向远应道。

  到了地方,瞧着大家从后备箱里大包小包地抬东西,安鹤一吸了口气,拽拽穆向远的袖子:“咋办,咱俩啥都没带。”

  想了会儿,他俩十分默契地选择了跟在小飞后面,谁要买东西,他俩的手机直接递过去让人扫码。

  主打一个干啥啥不行,付钱第一名。

  这有人跟着付钱谁不高兴呢,而且那俩花钱的瞧着余额不断减少还挺快活。

  人多力量大,有的人在扎帐篷,有的人在串羊肉串,还有几个过于活泼的,在扔飞盘消耗精力。

  安鹤一和穆向远选了个风水宝地,把他俩的帐篷收拾好,累得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小安,今天这儿都是我们公司的人,你要是不自在就跟我说。”穆向远扭头瞧着安鹤一的神色,“还有你医院要是临时有急事,我送你回去。”

  安鹤一有点奇怪地看向穆向远,眨巴着眼睛说:“不都是你们公司的啊?那不是好几个带了家属的嘛。”

  “我跟吴主任说了,他这两天临时二线值班,有他在不用担心。”安鹤一解释道,“我们科室今年回来了好几个进修的医生,真得好多了。”

  安鹤一又瞅了穆向远一眼,拍了下他的胳膊:“哎,你这表情,不信啊啊?”

  “可不有点难以置信,我都想不起来上次咱俩一起出来玩是啥时候了。”穆向远笑起来,揽过安鹤一的肩膀。

  小风吹着,心情轻快。安鹤一放松下来,窝进穆向远怀里。

  从很久以前,穆向远的怀抱就是安鹤一的依靠。不论何时,这里总是温暖如初。

  时间无声无息地走着,猛然回头时,会发现很多东西变了。可安鹤一觉得,穆向远的这颗心,始终如一。

  几个小飞围着个大西瓜在那讨论怎么切开,穆向远拉着安鹤一走了过去。

  “来来来,让让,来让安大夫展示一下什么叫切西瓜。”穆向远瞧了瞧,取了把刀给安鹤一。

  小飞不明所以,好奇地问道:“为啥安大夫这么会切西瓜啊?”

  “因为啊,非要比喻的话,开颅就像切西瓜。”安鹤一声音轻飘飘的,但手下已经给西瓜稳稳地来了一刀。

  还真别说,这神经外科大夫切出来的西瓜,大小合适,连纹路都有种奇妙的和谐。

  可是吧,拿在手里,让人有点不那么敢吃。

  只有穆向远和安鹤一蹲在地上,一点不客气地啃了起来,还评价着:“真甜,沙瓤的,好吃。”

  瞧他俩吃得香,围观的人都咽了口水,终是敌不住这水灵灵的大西瓜,纷纷吃了起来。

  小飞问安鹤一:“安大夫,你以前就是拿西瓜练习吗?”

  安鹤一擦了擦手,笑着拍拍穆向远的胳膊:“是啊,那时候还在国外,那西瓜多贵,你们穆机长的那点工资,全拿来买西瓜了。”

  “那都不是事儿。”穆向远捧哏一样摆摆手,“主要是吧,每次他练完,我得把西瓜吃了,吃太多了,好几年我都不想吃西瓜。”

  “那我用猪脑练你怎么就不吃了?”安鹤一问道。

  “不会做啊!”穆向远回答得理所当然。

  大家笑了起来,眼神在这俩人身上飘来飘去。

  烧烤、涮锅,还有大拌菜,冷的热的都有,想吃啥吃啥。

  安鹤一心情好,胃口更好,他吃得快活,但一直监督着穆向远吃点清淡的。

  穆向远的筷子刚伸到辣锅边上,安鹤一就拍开他的手:“穆机长忍忍。”

  没招儿,穆向远只得继续嚼蔬菜沙拉。

  有人提议喝酒,穆向远张嘴道:“自觉点儿啊,明天有航班的不要喝啊。”

  “穆机长,放心吧,这点纪律性我们还是有的。”众人笑起来。

  夜色一点点落下,安鹤一去拿了件外套给穆向远披上。穆向远问他冷不冷,他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穆向远就把椅子往他这边搬了搬,然后拉过他的手,一手十指紧扣,压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温暖源源不断,安鹤一嘴角笑意不减。

  “我很开心,大家都很好。”安鹤一扭头,靠近穆向远耳边。

  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篝火上,穆向远迅速地啄了下安鹤一的唇:“你开心我就开心。”

  *

  篝火正热,营地老板拉来一套唱歌设备,于是一大群人又涌了过去,看得安鹤一直乐。

  穆向远问他想不想唱,安鹤一摇头:“我给大家鼓掌。”

  这是实话,从小爷爷奶奶就盯安鹤一学习,除此之外的技能,他都没学过。

  不过他喜欢鼓掌,拍得响亮。

  一圈人唱够了,又来拱穆向远上台:“来啊,穆机长,不唱首歌给安大夫听听嘛!”

  说别的穆向远可能还不应,说这,他腾地就站起来了。

  安鹤一微微仰着头,看着穆向远的背影。他看了太久,却依然会为这个人心动。

  爱情是什么,安鹤一没有完善的定义。但穆向远就是他爱情的具象化,是他一直一直装在心里未曾放弃的人。

  好家伙,穆向远不会放过这样炫技的好机会,他唱了首英文歌。那发音那腔调,一点不负天程航空口语最好机长的名号。

  安鹤一双手交握放在嘴边,看穆向远映在跳跃着的火光里的身影,听他低沉浑厚的声音。

  这么热烈又可爱的人啊,安鹤一怎么舍得移开目光。

  趁穆向远在深情唱歌,马智凯溜到安鹤一身边,小声说:“安大夫,我发现师父可喜欢看着你了。”

  “不管你干什么,他都会远远地看着你。就是旁边有人跟他讲话,他也要看。”

  “是嘛…”安鹤一转头看着马智凯,眼睛里都是笑意。

  马智凯点点头,为自己的发现而骄傲。他知道安鹤一不是他师父那种热络的性格,以为这就是回应了。

  过了会儿,马智凯听到安鹤一轻轻说道:“我也喜欢看他,能看见的时候就看人,看不着的时候就看天。我喜欢蓝天,因为有他在飞翔。”

  天呐,谁说安鹤一不解风情的?这可不就是真情流露!

  看着马智凯怔愣的表情,安鹤一笑意更深,歪了下头说:“小马,不用羡慕我们。你也会找到那个你想看,也看着你的人。”

  许是马智凯样子太傻,安鹤一没忍住,抬起手想揉揉这个小飞的脑瓜子。

  正在这时,一曲唱毕的穆向远气势汹汹地走了回来,一巴掌推开马智凯。

  “去小孩儿那桌去。”穆向远嫌弃地啧啧嘴,挨着安鹤一坐下。

  “哎,你,人家不可可爱爱的么。”安鹤一笑道。

  “哼!”穆向远喝了一壶醋,“不要看他们,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