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心知肚明, 人人却都不动声色。神外的医护们,默默守护着安大夫的秘密。

  其他科室的人要是在外面议论一句难听的,护士长准保杀去护犊子。

  安鹤一没瞒着,也就做好了接受风言风语的准备。他立身靠的是学识和技术, 所以那些个嘴碎子说什么, 他不会往心里去的。

  在晨光里吃完饭, 穆向远陪着安鹤一在办公室又休息了会儿。

  等他俩起身准备去做术前谈话时,有人敲了敲门。安鹤一把门打开,是护士长。

  “哎呀, 我去约完手术室回来, 就听见护士站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安大夫家属来了,我赶紧过来了。”护士长双手交握着,“那什么,穆机长、安大夫,给你们道个歉。”

  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就听护士长继续说:“哎,之前不知道这么个情况,经常给安大夫张罗相亲的事。对不住, 实在是对不住。”

  “哎呀, 姐,哪里的话。我也没说清楚嘛, 不怪你, 别往心里去。”安鹤一微笑着宽慰道。

  穆向远连忙帮腔:“是啊,不啥大事,姐你别多想。”

  护士长嘴上说着“好好”, 目光转向穆向远一边:“那个啊,姐就直说了。老弟你单位有没有适龄男青年, 想成家的,看看我们医院的姑娘们啊,多好。”

  穆向远笑起来,抬手揽着安鹤一的肩膀说:“你跟安大夫提要求,我来安排。”

  等他俩在同仁的注目中回了耳鼻喉的病房,季怀邈正拿着两个折叠床进来。

  “安大夫,我听爷爷说你今天也要留这儿陪护,我就租了两张床。”

  安鹤一连忙道谢:“这太不好意思了,多少钱,我给你。”

  “一哥,你就别客气了。”阮林笑眯眯的,“我们这叫互帮互助。”

  穆向远悠哉哉地问:“怀邈啊,咱们同安好吧,要不带着扣子来同安啊。现成的基地和机队,多合适。”

  季怀邈笑起来:“穆总这是挖人呢,不过我只能婉拒了,安家了,不挪窝了。”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护士来找穆向远,说要做术前谈话。

  管床的卫大夫见着安鹤一,点了点头:“虽然安主任就是咱医院的,不过对明天的手术,我还是得做个详细说明。”

  卫大夫讲了明日手术的大体方案,穆向远一知半解,大概明白就是从鼻子里进个什么东西,切一切割一割,他就好了。

  穆向远看看安鹤一,再看看《手术知情同意书》,又听见管床大夫说起了手术风险,什么可能会感染,可能会伤到眼睛,甚至伤到脑子。

  听到这儿,穆向远一紧张,扭头看安鹤一。

  安鹤一抬手握住他的手,用平静的语气说:“小概率事件,而且我还在呢,不会让你脑瓜子有事的。”

  穆向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松开手,一直让安鹤一握着。

  等麻醉医生也谈完话,卫大夫把需要签署的文件摆在了穆向远和安鹤一面前。

  穆向远直接拿起笔问道:“我可以自己签吧?”

  卫大夫顿了下,应道:“你神志清晰,有民事能力,按照规定,可以自己签。”

  “哦,好。”穆向远说着就低下头。

  他刚要落笔,安鹤一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笔和纸都抽走。

  “我来签。”安鹤一坚定地说。

  在这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上签字意味着责任,安鹤一落笔,是他要和穆向远一起承担一切后果。

  “你有家属,不用自己签。”安鹤一握住笔,笔尖点在签名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瞧见安鹤一的指甲因为按在纸角泛了白,嘴角轻轻抿着,拉成一道直线,右手快而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大夫无数次跟别人讲解手术风险,看着别人签字,却是头一回,理解了病人家属听到那些可能的并发症和后遗症的心情。

  卫大夫起身离开,安鹤一扭头朝穆向远笑了笑。他捏了捏穆向远的手指:“咱们去花园转转吧,这会儿天气挺好,不冷不热的。”

  下午就要开始做术前准备了,手术之后,穆向远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自由活动。毕竟刚才有些紧张,安鹤一想带他缓缓情绪。

  花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安鹤一穿着白大褂,和穆向远悠悠地走着,像是大夫和病人谈心。

  偶尔有护士经过,认出安鹤一的会打个招呼,他温和地应一声:“你好。”

  “要是能赶得上,咱们请怀邈一家吃个饭吧?”穆向远提议道。

  安鹤一点点头:“吃个便餐可以,你和阮爷爷术后都得清淡饮食。”

  顿了下,安鹤一又补了句:“人家阮爷爷那意志坚强的,搞不好比你恢复快。”

  “我怎么了?”穆向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我好歹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沉稳冷静果断坚韧的优秀飞行员。”

  “是是是,开飞机是没人能比得过你。”安鹤一恭维道,“只是一进医院就害怕得皱鼻子。”

  “有吗?”穆向远揉了揉鼻尖,“好吧,我有。”

  安鹤一笑起来:“我有时候在想,你跟我处对象,是不是想给自己整脱敏训练的?”

  “我…”穆向远一口气没倒匀,加上鼻塞,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别激动。”安鹤一赶忙弯腰轻轻拍他的后背,“我不说了。”

  *

  下午小护士来给穆向远和阮争先剪鼻毛,阮争先配合得很,让抬头就抬头。到穆向远这儿了,他捂着鼻子不让人弄。

  “先让安大夫出去,他走了再剪。”穆向远抬手挥了挥。

  安鹤一张嘴想说话,季怀邈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招儿,安鹤一深深地看了穆向远一眼,走了出去。小护士拉上帘子,穆向远这才让干啥干啥。

  病房外,季怀邈和阮林一左一右站在安鹤一面前。阮林小声说:“一哥,你别生气,穆大哥可能是别扭。”

  安鹤一向后靠在墙面上,叹了口气:“哎,他总是这样,怕我看到他觉得他不好的一面。”

  “原来你知道?”季怀邈惊讶地问道。

  安鹤一笑笑:“你们都看明白了,我要是再不懂,那就太失职了。”

  “没事儿,我回头跟他谈谈。”安鹤一抬手拍拍阮林的肩膀,大哥哥似的。

  在外面站着的空当,安鹤一接了个电话。一开始他看是生号码,给挂了。对方很执着,又打了两遍之后,安鹤一不得不接起来。

  结果对方开口说自己是保险公司,安鹤一又差点挂了。还好对方及时说出了穆向远的名字,安鹤一才继续听下去。

  听完之后,安鹤一无奈地笑了。穆向远果然给他安排后半辈子的事了,买了保险。

  打留置针输液、禁食禁水,术前准备骤然开始,让穆向远紧张起来。

  阮争先说什么不让阮林或者季怀邈在这儿陪着,说这会儿神志清楚的,等明天手术完再说。

  安鹤一笑了笑,看来这俩病人各有各的拧巴。他送那俩小的出门,安慰道:“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就通知你们。”

  “好,安大夫你在这儿我们放心。”季怀邈点了点头。

  阮争先睡下后,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向远。他躬身向前,握住穆向远的手,轻声问:“不困吧,我们谈谈?”

  穆向远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安鹤一开口了,他就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显然安鹤一不是想兴师问罪的,他拉上帘子,坐在了床边,放轻了语气说:“你怎么还给我买上保险了?”

  “哎,我那会儿就是慌神了。”穆向远叹了口气,也不藏着掖着,“就想着怎么能给你更多的保障,保险最快…其实我还去银行买了金条,单据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安鹤一先叹了口气,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说你这到底是悲观呢还是乐观呢。”

  “我图安心呢。”穆向远耸拉着肩膀,“不把这些安排好,我放不下心。”

  “向远。”安鹤一轻声喊他,“你有没有发现,咱俩都挺没安全感的?”

  谁提的话题谁先说,安鹤一自我剖析:“我就是字面意义的没有安全感,特别是你生病之后,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你看着还行。”穆向远评价道,闷声闷气的。

  “那我是大夫,我总得保持镇静,不然我慌了,你怎么办。”安鹤一抱住穆向远的手。

  阮争先的呼噜占据了绝对声量的绝对高地,他俩不得不在呼噜间隙见缝插针说话。

  穆向远哼哼两声,说道:“一个月我起码半个月在外面飞,回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你。我还常年关机,这很难有安全感吧?”

  仔细听完,安鹤一眨了眨眼睛,歪了下脑袋:“你听听,这情况,应该是我不放心你吧?”

  “既担心你的安全,又得想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听了这话,穆向远正襟危坐,差点对灯发誓:“我是个正经且有道德的人,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外站过夜期间绝对没有乱搞男女或者男男关系。”

  这严肃的样子逗乐了安鹤一,他安抚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相信我们足够相爱。”

  “所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不再逃避我们确实遇到的问题。因为我们相爱,所以我们可以解决好。向远,对不对?”

  穆向远冷静下来,看向安鹤一的眼睛。从认识到现在,他爱的人总是足够坦荡。在这一点上,穆向远自认他没有做到。

  而今天,安鹤一放下所有事情陪在他身边,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把问题都说明白,那他不能再扭捏。

  因为安鹤一说得对、说得准,他们如此相爱,怎能轻易放弃。

  他俩都三十多了,有足够多的生活经验,弯弯绕的事情都会做,却最不适合跟身边这个人虚与委蛇。

  唯有坦诚换坦诚,他们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好,我们好好说。”穆向远重新看向安鹤一,眼神清明。

  安鹤一伸出手,轻柔地摸着穆向远的脸颊。穆向远觉得挺舒服,歪了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向远啊。”安鹤一嘴唇微张,缱绻地喊出这个印在他心底的名字。

  这语气让穆向远拿不太准,他盯着安鹤一,感受着安鹤一的手指,从他额头滑下,沿着眼角到了鼻子,再向下,是他饱满的双唇。

  安鹤一笑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由衷地说:“怎么长这么好看。”

  被夸了的人美滋滋的,只是安鹤一不常说这样的话,让穆向远心跳加速的同时又红了脸。

  穆向远刚想开口,又听得安鹤一说道:“向远,在我这儿,你倒不用那么…爱漂亮。”

  好嘛,在这儿等着他呢。

  “安大夫,你误会我了。”穆向远稍稍坐直,拍了下安鹤一的手背。

  这下轮到安鹤一发愣,穆向远清清嗓子:“那我可是从小到大发自肺腑地爱漂亮啊。”